没有办法,虽然是天生的神兽,但是让他们画阵,也实在是太为难这两只天生不长手的了。
唐久独自在归去峰中一呆就是上千年,当然不可能是忍不住寂寞的性情。与其说她疏懒,不如说唐久本身并不喜欢与万物争执。
不强求,大概就是唐久的道。
所以放在平常,即使玉城和江笛如何的撒娇弄痴,唐久也不会动摇分毫,就非得让他们自己把阵法修好才是。
但如今不知为何,唐久总是想起那日纪容修对她说的那句“那孩子过得很苦”。
他们再多拖延一日,恐怕那孩子就要在下尘界多受苦一日。
唐久到底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虽然此番并非是她刻意结下的因果,但事已至此,唐久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罢了。”说着,唐久便在江城和玉笛好不容易清洗好的地面上运笔如飞,竟是只用了片刻不到的功夫,就已经重新画好了破界之阵。
归去峰虽然并不奢华,但是好歹若虚宗是第一宗门,唐久作为一峰之主,也算是非常富裕。
唐久不缺灵石,此刻上品的灵石接连不断的被她投入阵中,让原本就灵气富裕的归去峰更是灵气充盈起来。
不过那充盈着的灵气下一秒就被吸收干净,待到那一阵亮光拂过,这天地之间又怎见唐久与她身边的那两个小童的身影?
上清界的修士不愿意去下尘界,这并非是没有原因的。
天地之间自有法则存在,任何修士绝不不可能凌驾于法则之上。
下尘界无法承载上清界修士的灵力,所以到了下尘界,纵然唐久是大乘期的老祖,可是周身的灵力却也会被封印九成九。
如今,唐久灵力几近为无,行走在下尘界,就更像是比常人体力稍好一些的凡人罢了。
玉城和江笛就更惨,两个人连本形都维持不住,更别说那十二岁的小童模样。
如今江笛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雀鸟,不依不饶的蹲在唐久的肩膀上。而玉城则变成了一只只有常人手指粗细的淡青色小蛇,缠在唐久的手腕上,怎么看都只像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装饰物。
至于朝暮,她本就是剑灵需要靠灵力滋养,如今唐久周身灵力锐减,所以她也只能化作唐久雪白皓腕上的一点殊色,俨然成了一道星月交映的胎记。
虽然两界上清下浊,灵气天差地别,但是却是差不多一般的规模。
想要在这里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唐久如今被封印了灵力,哪还使得出在上清界之中心意一动、神识就覆盖全界的神仙功法。
唐久也不是第一次到这下尘界了,空间法则对修士的压制,她早深有体会。
到底不是刚刚从宗门出来历练的无知少女,唐久还是留了后招。
眼下她出现在一座繁华的都城之中,这里的人生活富裕,就连街上走动着的贩夫走卒脸上都透着生活顺遂的红晕。
只是扫了一眼,唐久就知道如今大概是个盛世。
她摇了摇头,似乎只是自言自语:“这样一个好世道、好人间,明明给个神仙也不换,做什么非要去修仙呢?”
如果此间是乱世的话,唐久倒不是不能理解纪容修的想法。毕竟宁为盛世狗,不为乱世人。修仙之途虽然艰险,但只要心性坚定,未必不能不是一条生路。
可是此时人世种种,已是繁华分明,又何必让自己的子孙走一条惊险之路。
只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纪容修,唐久便没有食言而肥的道理。
“罢了,到时候看看孩子自己怎样选择,如果他想要留在人间,我随他愿,便也不算失言。”
唐久就这样想着,举步便走入了一间客栈。
唐久自然有在下沉界寻人的办法,只不过仙家手段不宜施展于人前,如今还是先找一个客栈安置下来才是。
她对这一次下界的准备不可谓不充足,知道灵石在下尘界并不通用,唐久特意带了一些金银。
唐久知道,这些在上清界并不稀缺的金属,却是下尘界流通的货币。
有了金银到底好办事,唐久很快在一间客栈之中安顿了下来。
从唐久跨入客栈的那一刻起,她周围就有许多双眼睛都盯在她身上。但是作为一方老祖,唐久虽然行事低调,寻常不与旁人起争端,但是她也早就已经习惯了是众人视线的焦点。
在唐久踏入客栈的时候,那间客栈人声顿消。所有人都直勾勾的盯着唐久在看,而唐久居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大渝民风开放,女子也可以独自上街,更有一些胆大的小娘子连面纱都不戴。寻常时候,见到这样的未戴面纱的女子,众人也只不过会扫过几眼罢了。
只不过像是唐久这样容貌殊丽,却丝毫没有防人之心,连个面纱也不戴不说,周遭也没有仆从的小娘子,当然就会引人注意。
上清界可没有女子出门要蒙面的说法,毕竟上清界女修也不在少数,如果一个个遮遮掩掩连门都出不去,又何谈得证大道。
因此唐久注意到了别人对她探询的目光,却没有想到这目光竟是源于她的容貌。
比起这些,唐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她没有在客栈的大厅多做停留,而是径自进入到了客栈的房间之中。
在房间里布下了重重结界,唐久就盘膝坐在了床榻上。
想要在这里调动灵力,必须要对抗空间法则,自然不如在上清界那边自如。不过唐久到底已是上清界最强的大乘老祖,光阴不虚度,比众人多活了那么多年,她总有一些不为人道的手段的。
此刻无法大肆放出神识,但是不妨碍唐久布下一个小小的阵法。支撑这个阵法,她用些许微末的灵力却也是足够了。
这一次唐久动用灵力,她并没有做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而是一指按上了自己的眉心。
下一刻,从唐久胸口便飘出了一道几乎是透明的神魂。那神魂颜色极淡,然而仔细看去,便能发现,这道神魂居然是纪容修。
只不过不知是否是唐久的错觉,她恍惚觉得,这一点被强自保存下来的纪容修的神念,比她当初见到的要更加的年轻些。
当然,现在的纪容修也还是在“苍老”的范畴之内,不过从七八十岁的耄耋老翁,变成了五六十岁的老年样子。
“纪容修,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帮你找到你的血脉,你最好给我些提示。”无法从周围吸收灵力,又经方才的动作,唐久的面色有些苍白。
纪容修的面色也并不是很好看,他飞出来之后没有先回答唐久的问题,而是绕着唐久仔仔细细的转了两圈。
半晌之后,纪容修才几乎咬牙切齿的说:“我以为我疯了,没想到你比我还疯。”
他只是一抹神识,在秘境的时候就早该就此消散,却没有想到唐久将她拘在自己的内府之内,还日夜用心头血温养,这才留存到了今日。
而到了这个时候,纪容修才明白,这个人是真的不顾惜自己。
而唐久这样费劲将他留下的原因,居然只是为了让他指路,好早日寻到他那所谓的“人间血脉”。
对于修士来说,心头血和内府是何等重要,而唐久居然为了毫不相干的人这般动用。
“简直不知死活!”纪容修的眉深深地拧了起来――竟是真的生气了。
第8章 . 不叩仙门(八) 【晋江独家首发】……
唐久就是觉得,纪容修这个人还挺无聊的。费尽心机让她到下尘界人是他,这会儿质疑她寻人手段的人也是他。
唐久小半辈子都窝在归去峰中,但是好歹活了八千多个年岁,也算是见过许多种人。像是纪容修这样难伺候的,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并不想在什么内府啊、心头血啊的事情上妄作纠缠,也觉得这个人生气生得简直莫名其妙,唐久直接对纪容修说道:“早先在秘境中的时候看你那么着急,还以为你多么想早日找到你那位后代子孙,怎么这会儿到反倒是我皇上不急太监急了?”
在秘境中的时候唐久就是牵出了这个人身上的一条因果线,方才知道纪容修还有血脉之亲在下尘界。
这一会儿他们要在下尘界寻人,自然还需要纪容修出手。
这是最快速的法子,却也不算是最省力的。毕竟用自己的心头血去喂养一个陌生的早该溃散的神识,哪怕是唐久都会觉得有些吃力。
而且内府之地,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脆弱,一旦出了差池,可能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唐久就是再不谙世事,也不至于如此没有防人之心。说到底,她只是真的不在意罢了。
纪容修看着唐久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就沉默下来,到底没有将一些话说出去。眼下说什么也都是晚了,只会徒惹她生气,所以纪容修只能咬牙闭嘴。
虽然是半透明的神魂,可是那几乎透明的神魂之中却透出了一丝血色。而这一丝血色连缀成了飘渺的线,指引着唐久向一处而去。
唐久本来打算起身去寻着纪容修凝出的那道因果线一探究竟,只是还没有等她动作,纪容修就收回了手。
那如血一般的因果线凝结成了一粒朱砂,直接落入唐久的眉心。
唐久被纪容修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唬了一下,可是面上却并无太多的慌张。她甚至没有变换姿势,只是保持着方才靠床边的动作,这样闲闲等着纪容修说话。
纪容修的脸色精彩极了,简直让唐久觉出些无端的好笑来。
分明着急让她下界来寻人的是他,这一会儿因为她寻人手法而耍脾气的人也是他。
都说修真之人的年岁不能以常理论,眼前这人虽是一副老年皮相,可是却真真没有十分成熟稳重的仙尊样子,简直让人怀疑纪容修当年飞升之时恐怕还是少年心性,以至于他留下的神识虽然披着一张苍老的皮,却难掩几分不成熟。
纪容修身上每一处都透着诡异,不过有很多事情唐久并不想去探究。
这世上有太多的人与事,如果事事都认真计较起来,那真是十足的劳心劳力。
顺势而为,何须强求?
“你今天损耗太过,那小子那里也没什么好着急,今日便好生在这里休息吧。”
似乎猜到了唐九想要说什么,纪容修冷哼了一声,转而却抬手轻轻抚住唐久的眉心:“我已经将那小子的所在地画标记出来,你只需要心念一动就能看见。”
看到了唐久有些迟疑的表情,纪容修微微一讪:“都是修士,谁还没有些其他手段,活了许多年岁的又不止你一个人。”
说着,也不知道纪容修用了何等的功法,他冲着唐久拂了一下,唐久就是觉得一时之间眉眼昏沉,像是溺在了一块又甜又软的云朵之中,竟只愿渐渐睡去,就此长醉不醒。
下尘界之中的灵力稀薄,却并非没有灵力。唐久之前消耗了不少,但是在这黑甜一梦之中却也补回了七七八八。
她虽然灵力被封,却五感通明。她闭上眼睛细心感受了一番,却发现纪容修的那抹神识已经消散。
而此刻唐久眉心生出一点朱砂,随他心念一动,那朱砂便似有指引一般带她向客栈之外走去。
昨日唐久进入这客栈的时候方才是晌午时分。没想到这一梦昏沉,如今已是转过一日的清早。
此刻街上并无人影,只有寒露浸透了城中的青石板路。
唐九听到到一阵杂乱而有些沉重的脚步声,也很快便嗅到空气之中一点带着水气的烟火香。
本来窝在她肩上睡着的鸟雀动了动翅膀,小小的一团缓缓的在唐久的肩头站了起来。
从翱翔九天的鸾凤变成不到巴掌大的一只小小鸟,江笛的接受程度居然很是良好。
凤凰乃百鸟之皇,江笛作为未来的鸟中王者,对自己的族人一向是一视同仁。她不觉得自己有多强大,同样也不觉得巴掌大的鸟雀有多弱小。说到底,只是外在形态的变化罢了。
如果说物似主人形,江笛大概只有这个时候才最像唐久。
空气中湿润的夹杂着肉香的水气,成功的唤醒了江笛,也同样唤醒了盘在唐久手腕上的玉城,让这只本来伪装成装饰品的小龙缓缓的绕着唐久的手腕游动起来。
虽然平日里唐久对这个惹祸的两只总是不假辞色,但是事实上她也算得上是宠爱孩子的家长。
看着蠢蠢欲动的玉城和江笛,如果搁在往日的话,唐久早就为他们买上一碗馄饨,纵然不能在人前自在的大快朵颐,可是能够闻一闻这难得的人间香火气也是不错的。
换成是严厉一些的灵兽主人,恐怕就会训斥江笛和玉城玩物丧志,居然还贪恋人间烟火。可是唐久自己都是贪恋人间烟火的,所以这一人两兽凑在一块,往往会更加行事无忌。
搁在以前,唐久不仅要给那两只买,而且还要让店家再上一碗,自己也要尝尝。
不过今天到底有更要紧的事,唐久一手捂住了在自己肩头活蹦乱跳的小鸟,又抬手弹了一下手腕上不安分动着的小蛇,终于还是让这两只安静的下来。
事实上,唐久是那种很有良心的人,也分得出轻重缓急。
她自然不会为了满足自己两只小宠的口腹之欲而延缓的救人。所以唐久不容江笛和玉城胡闹,她没有在那馄饨摊前多做流连,而是径自顺着眉心的那一点红痣的指引往前走去。
然而,在路过那馄饨摊的时候,馄饨摊主却忽然冲着唐久问道:“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吗?”
摆摊的是一个身着布衣的老婆婆,她看起来普普通通,在任何一个集市上都能一抓一大把。
如果不是这位老奶奶在即将与唐久擦肩而过的时候唤人,唐久恐怕很难留意到这样的一号人物。
对方说的是事实,她也的确不是本地人,所以唐久脚步微微一顿,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久没有说话,但并不代表她什么都没做。只是瞬息之间,拂世金瞳便已经将这老妇人从上到下的扫了一遍。
拂世金瞳算是唐久的血脉灵法,乃先天所得,使用起来并不需要损耗太多的灵力。
若非如此,唐久也不会将在下尘界十分珍贵的灵力浪费在一个寻常相逢,并且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妇身上。
拂世金瞳能看穿人心底的善恶。这老妇灵魂的底色虽然灰蒙蒙的,但是也不像是大奸大恶之辈。她只是平平无奇的灰色,灰色代表了很多普通人――他们无法做个好人,也没有办法狠心做个坏人,于是就只能随波逐流了。
老妇人说话缓慢,唐久也并不心急,只是顺势重新回答了这个老妇人的问题:“在下的确是旅居在此,并非本地中人。”
老夫人的脸上划过了一丝担忧,不过更多的却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