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方孟韦看不上徐皎然,他这头,只能张大海去张罗。徐皎然则不慌不忙,携了十斤新茶,去赴玉翠轩少东家的生辰宴。赵瑾玉身上带着孝,不便于出门交际。徐皎然有心带他去,也不合规矩。
玉翠轩邵家就一根独苗苗,看得跟眼珠子似得,十五岁生辰办得尤为阔气。
这日,徐皎然应约到了。
只见邵家张灯结彩,廊下挂着红灯笼,浓重非常。门前停了四五辆车,路堵了。徐皎然到的晚,后头又有马车过来,她正巧卡在了中间。掀了车帘子往外看,邵家的下人在疏通,可能要候一会儿。
邵家这回办得大,闵州有头有脸的人,都请了来。
徐皎然的车渐渐到了门口,搭着元玉的胳膊下车,迎头就是玉翠轩的少东家邵华。此时他正一身簇新,喜气洋洋地招呼着客人。那张弛有度的做派,徐皎然立即想起自家府上与他只差一岁的赵瑾玉。
也是凑巧,阿瑾的十四岁生辰就几日后。不过去岁赵老爹猝然离世,那小子还在孝期,怕是只能一顿酒席打发了。
这般一比较,徐皎然的眉头就皱起了起来。
邵华一眼就看到立在马车边的徐皎然,面上一喜。转头嘱咐了管家几句,抬脚就往这边过来:“徐姑娘。”
徐皎然手一摆,元玉立即奉上生辰贺礼:“一点心意,请笑纳。”邵华身边小厮上前接过,正要后退,手中又被塞了一包茶东西,徐皎然笑道:“岭南一带的新茶,味道独特,特意送来叫你们尝尝。”
“岭南的茶?”邵华眨了眨眼睛,引着人往府中走,“前儿方公子还在叹,张家新出的茶味儿好。都是岭南那头,不知这个可是那种?”
“正是。”
“那今儿我可得好好尝。”邵华歪头笑。
徐皎然也笑了。
进了府,邵华指了个下人,自己又退出去迎客。
徐皎然跟在下人身后,往宴会厅去。一大早的天儿还有些凉,精力旺盛的少年人在园子里走动,年岁大的客人则都在屋里叙话。
徐皎然仆一踏入园子,方四公子就注意到她。
养了两个月,方信尤的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挂着胳膊的布襟子取了,此时正负手立在一株茶花前,漫不经心地打量。
四公子无往不利二十二年,从未有过求而不得。其中感觉源自于新奇,折损于暴躁,而暴躁过后,又回归了新奇。如此反复,馋了徐皎然好几个月。他越是在她身上受挫,就越撒不开手。
事到如今,倒是生出了些执念。
京都方家本家催了他好几回,说是叫他回京议亲,他都没给回应。方公子掐着茶花的叶子,不管如何,他是非得把这个女人给吃进嘴不可。
方俊杰对这个祖宗是心服口服。
说他贪花好色,他偏还嫌弃花楼姑娘。说他正经,偏偏为尝个鲜,在一个女子身上纠缠四个月,还挨了好几顿打。明明能拿身份压人,他偏不。叫他撒手,他更不撒手。真是……纨绔到这个份上,也是少见!
“四公子,京城又来信了。”方俊杰头疼,“二公子信中吩咐了,若是五月你还未动身,他便会亲自来闵州抓你回去。”
“他要来便来。”
方信尤凉凉的视线随着徐皎然的身影进了会客厅,不以为然:“来了也不能拿我如何。”
“……四公子若是当真放不下,”方俊杰眯了眯大眼睛,心道这般耗着不是事儿,该狠一把就不能心软,“不如……”
说着,他附身耳语。
方信尤眉头挑了起来:“能行么?”
上次下药就挨了一顿打,这回再掳人,那还不砍了他的手?
“上回是不知道她身边带着打手,”方俊杰直言,“若是没带,徐皎然早就是四公子的人了。这回我瞧着,她只带了一个丫头一个长随。”任他武艺再高,双拳难敌四手,带十个人去还打不过么?
方信尤摸了摸下巴,觉得有理。
“……你有什么法子?”
方俊杰一笑,胸有成竹道:“法子不在新奇,管用就行。四公子且等着,我定能再一回将人送上你的榻。”
第32章
我为什么不能睡这里
邵华是个实在人。说了今儿尝尝, 就当真拿徐皎然的茶待客。
新鲜东西,自然讨人喜欢。
茶才一上桌, 几个嘴刁的就尝出来。邵父也吃出了区别, 拿眼神询问邵华。只得出岭南一带出了新茶的大概,便就口与人说了。
徐皎然笑眯眯地听着,心里将邵华做的这人情记下了。
赵家的生意越做越大, 盘子越铺越开,徐皎然的能力则越发卓著。如此徐皎然年纪与子侄相同, 在座的也没人敢轻慢她。邵父见独子与徐皎然交情好, 从中推波助澜, 徐皎然倒是出了好一番风头。
邵家的宴实在,上的席面全是好料。
方俊杰看着一桌子铜盘重肉的,心道商贾就是商贾, 连酒宴也办得市侩俗气。面上却谦逊有礼地与人谈笑, 好一派落落大方的官宦公子气度。
如今风气如此, 不必做旧日的苛刻姿态,男宾与内眷都在一处宴饮。不过邵府分了男席与女席。方四公子的斜侧方,正巧是徐皎然。听闻有人恭维徐皎然送了好茶,便插了一嘴:“什么茶?”
他从进门起, 下人奉的茶一口未动, 自然不清楚。
突兀插话, 委实无礼。
与徐皎然搭话的人一愣, 转过头,见是个冷面的青年人。不知他什么身份,但还好脾气地答道:“徐家主得了新茶, 滋味不错。”
方俊杰坐在他手边, 指了指他的杯盏:“就在你手边, 你试试。”
方四公子见徐皎然的眼睛终于落到他身上,他心里舒坦了。高傲地抬了抬下巴,端起茶盏浅浅呷了一口。茶有些凉了,但香味却更清新。入喉温润,齿颊留香,四公子诧异地一抬眉:“诶?”
“味儿很不错吧?”那人笑眯眯的,“不知徐家主可还有,匀给我一些。”
那人许是真爱茶,三句话不离茶叶:“家中长辈嗜茶如命,哪回得了新鲜的都要高兴好几日。”他摇了摇头,“我等常年在外奔波的,不能在膝下尽孝,寻些父母喜爱之物也算安心。”
徐皎然笑了,淡声道:“李老板为人孝顺,相信高堂长辈感念在心。茶不是问题,我手中还余下些。本想留着自家喝,此番与李老板聊得投机,徐某便送于李家中长辈尝尝鲜。”
“那可使不得!”
那人有些高兴,但面上害得客气两下:“若是送的话,李某哪好意思接。”
徐皎然正想说哪里哪里,一旁将一盏茶饮尽的方四公子瞥了下嘴,蛮横地插\进来:“他不要,你给我吧。”
徐皎然:“……”
李老板:“……”
“味儿确实挺好,”方信尤掀了掀眼皮,“你多送些给我。我可以帮顺手帮你拓开京城的富贵圈子。”
徐皎然幽幽地盯着他,嘴角抿了起来。
“你废了这么多口舌,不就指望他把你的茶叶推广到宿州?”方信尤盯着徐皎然的眼睛,缓缓地勾出一个笑,“让他来,不如让我来。”
徐皎然冲面色僵硬的李老板笑了笑,抬手对方信尤勾了一下手指。
方四公子道貌岸然地放下筷子,骄矜地起身,然后屁颠屁颠地跟着走了。
***
徐皎然出门赴宴,唯二的主子赵瑾玉也不在。
将屋门从里面栓上,床帐放下来。阿尔列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泥鳅一般从窗户翻了出去。东院静悄悄的,竹林里有风刮过,发出飒飒的响声。
他的身形很快,从南屋到院墙,一息之间便到。
院墙上没人,阿尔列所处的位置是个死角,从那个方向都不会发现。他警惕地四处看了看,脚尖清点,飞过了院墙,无声无息地出了徐府。
闵州锦城十分繁华,与穷苦的东一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阿尔列自从被捎带过来便不曾出府仔细逛过。如今走在巷子里,有些辨不清方向。为了能迅速找回去,他一路走一路刻下隐秘的记号。这些记号是谁教的,他记不得了,只是模模糊糊记得记号的用处。
说起来,他发现一直没扔的旧衣服上有字,还是近来的事儿。
那日凌云蒲颖几个小子闲来无事去他屋里闲聊,他们也算搭伙了一年,彼此虽不算交心却也熟悉。阿尔列本身觉得与他们没甚好说的,但奈何不住几个少年慕艾。老拉他一起,畅想被家主招幸。
阿尔列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听着,漫不经心。谁知蒲颖那小子笨手笨脚,一杯滚烫的茶水浇了他随手搁在椅子上的旧衣服。
他眼尖,立即就发现了不对。
仓促将人赶走,他才发现了牛皮上写了字。
字他认得,萧国的字。但是刻字的人偏偏故弄玄虚,讲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他云里雾里的弄不明白,却记住了上面说了几个地点。关西北临城,闵州锦城,晋州汾安城,沧州凤城,最后一个大周京城。
阿尔列不知道这些城有什么古怪,但应当与他有关。
穿过幽静的巷子,笔直地往前走到岔路口。再向右拐了个弯,就到了锦城的闹市区。阿尔列一个人高马大的异族,走在大街上高出寻常人一大截。加之他天生一双湛蓝的眸子,在这大周腹地的此处,显得尤其怪异。
起先他还没察觉,等走出了一小段距离,才发觉背后的指指点点。
阿尔列硬着头皮走,发现看他的人更多,连忙一个闪身进了一家布庄。里头许多人在挑选布头,叽叽喳喳的。大街上全是人,店面里也全是人。被人当猴子看,任他脸皮再厚,也有些受不住。
狼狈的窜了一天,并未发现锦城有什么。
没找到半分与自己相关的东西,倒是叫他撞见了一件有趣的事儿。
徐姐姐那个宝贝的便宜弟弟,似乎人前人后是两个模样呢!阿尔列叉着腿坐在城郊的一间空院子的屋顶。只见那个平素一脸无害的少年,正握一把闪着寒光的鞭子,仿佛地狱罗刹。
不知发生了何事,他正一脸笑意地,将三个大汉抽得跟血人似得。
阿尔列打了个哆嗦,正准备悄无声息地走。谁知他刚一动,立在赵瑾玉身后的那个刀疤男瞬间犀利的一眼扫了过来。
他浑身僵住,就见底下赵瑾玉不疾不徐地抽完了人,才慢吞吞地抬头。
“阿尔列,你要去哪儿?”
阿尔列:“……”
“看了这么久,不下来叙叙话?”赵瑾玉抽出帕子擦拭着长鞭,眼角妖娆的红,让他整个人邪气得像只食人肉的艳鬼。
“……我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赵瑾玉笑得懒洋洋的,“随便看看可看得够远的啊……从城内跑到城郊,你这是在遛弯儿呢?”
阿尔列头皮发麻,他不就是看热闹看得入神了么……
躲也躲不过,阿尔列抬头挡住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手爪。心里呜呼哀哉,只好拍了拍屁股,一跃而下:“二公子不是该在午歇?”往血人那儿张望两眼,他不怕死地唏嘘,“哟哟哟,打得好惨。”
“ ……犯事儿了?”
这个时候还有闲心问这问那,赵瑾玉冷笑,倒是心大。
他一笑,阿尔列腿肚子就发软。
实在绷不住了,他苦下脸来:“那个……我真不是有意的,府里闷,就出来转转。”他边说边点头,非要赵瑾玉相信他,“城里老有人看我,耍猴似得指指点点。就一路瞎跑,迷路迷到这里。”
赵瑾玉不管他什么理由,左右跟他无关:“你懂武功?”
还想着能把这个给混过去呢,阿尔列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会……的吧。一点点,不算多。”
赵瑾玉抬头看着他,目光幽幽的,有点瘆人。
须臾,他突然勾唇一笑:“记住,今天看到的事不准在徐皎然跟前露出一个字。否则,”指着地上软塌的三个血人,“我会让你变成他们这样。”
阿尔利打个寒碜,小鸡啄米地点头了。
私下达成协议,阿尔列没了再四处闲逛的兴致,蔫巴巴地回了府。赵瑾玉则处置完叛徒,也施施然回来。
当日傍晚,徐皎然从邵家出来,便吩咐马车去了趟点翠轩。
取了东西,才慢悠悠地往府中赶。
进了门,早已是酉时了。
她今日饮了酒,身上有些不适。想着先回屋洗漱,便转头道:“去交代一声,晚膳让他们自己用,不必等我。”
元玉应声去了。
远兰扶着她去沐浴更衣。下人早备了醒酒汤,听说她回府了便端上了。徐皎然捏着鼻子,一大碗醒酒汤灌下去,慢慢缓过来。小憩了片刻,便起身沐浴,而后再睁眼已然第二天。
宿醉后头昏脑涨,恍惚地摸到枕边一个温热的躯体。
元玉听见动静,领人进来伺候。就见自家主子神色漠然地坐在床榻之上,她的身边,一个蓝眸的少年嘟着嘴愤愤不平。
“我是房里人啊,我为什么不能睡这里!”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说好三更,我没写完……(?_?)
第33章
狐狸血玉簪
又过了几日, 终于有了闲暇。
这日夜里,徐皎然从一堆账本信件之中抬起头, 突然想起今日是赵瑾玉的生辰。没人提, 一忙起来就忘了。看了眼天色,徐皎然沉吟片刻,起身回内院。
已经掌灯了, 东院灯火通明。
徐皎然负手施施然进了正屋,元玉正在屋里熏艾草。天气一热, 蚊虫便见风就长, 多的恼人。见徐皎然进来, 连忙放下手中东西,匆匆来跟前伺候。
“主子,可要备水?”
徐皎然没看她, 去内屋取了一只黑色的细长木盒子, 塞进了衣袖。而后一声不吭, 又负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