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玉眨了眨眼,转头继续熏艾草。
徐皎然到了小跨院,半柱香的路,没一会儿就到了。踏进院子, 长廊上灯笼亮着, 四处静悄悄的, 不似往日谢林院喧哗。徐皎然不自觉皱了眉, 这小子的性子沉下来她反而不习惯。
进了屋,赵瑾玉还未休息。正披散着乌发,端坐于烛台之前读书。
徐皎然笑了笑, 将木盒子递给他。
“什么?”赵瑾玉不解。
“十四岁生辰贺礼。”
“……”
他不动, 徐皎然挑了眉:“不要?”
赵瑾玉低垂着眼帘, 没说话。
“真不要?”
赵瑾玉却像是遇到难题似得,竟有些苦大仇深。徐皎然自觉扫兴,正准备将盒子收回来。就见这小子手飞快,眨眼就将盒子收进袖笼。
徐皎然手骤然一空,愣了愣。
须臾反应过来,有些好笑。不顾赵瑾玉浑身绷紧像个防备的刺猬,她伸手揉了揉赵瑾玉的头发,低笑着转身便走了。
之后他打开,里头是一只通体血红的血玉簪。花样古怪,不是寻常男人的簪子花样,竟雕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狐狸。
赵瑾玉:“……”
五月之后,闵州的天儿渐渐转热了。
新茶出乎意料的抢手起来,完完全全超过了徐皎然早先的预期。只因凤鸣女皇尝着顺口,随口赞了一句好。被有心之人听进耳朵,普通的新茶便被打上御前的名头,身价顿时翻了倍。
京中权贵素来闻风而动,四处打听茶叶来源。
然而徐府送入京的茶叶数量有限,徐皎然掐着两送进京不过几十斤。如此一来,就更紧俏了。物以稀为贵,小小新茶一时间愣是被哄抬出天价。
张大海眼睁睁看着茶叶的价钱蹭蹭地往上涨,激动的成宿得睡不着。
两人商议着趁热打铁,张大海为了这天大的馅饼,连夜启程赶往岭南。五万斤都在岭南的山上压着,他要亲自去看着这些宝贝。
如此,两人分工合作。
张大海亲自监督采茶制茶,将倒卖一事全权交于徐皎然来操心。毕竟喝茶品茶之人非富即贵,若不亲自盯着,他着实不能放心。这股追捧的风潮来得实在迅猛,夙兴夜寐地抢出三万五千多斤。
一个月内,全以高价卖了精光。
张大海做茶生意三十年,还没享受过此番暴利。捧着徐皎然分到他手中的第一批红利,就有些懊悔了。早知道茶叶生意会如此火爆,他当初就不该认了赵瑾玉参股。便是放掉其他,也该挪银两出来。
这种又干劲十足又懊悔的感觉,随着徐皎然售卖的价格越高,就越明显。
热火朝天的忙碌了一个半月,新茶一售而空。
从买山头到茶农,种植,采摘,烤制,投入一共一万五千两雪花白银。然而只需一年功夫,一共收回了六万四千七百多两黄金。这投产收入的差价,叫张大海这见多了银两的大商贾都有些疯魔。
一步登天,当真考验人的心智。
等茶叶采茶时期已过,真正是分利的时候。
按照原协议约定,徐府与赵府两家是三七开。徐皎然在此后,应当拿壹万玖仟肆佰两万金,不到两万的数目。但原定的协议里,茶叶从采摘到烘焙再到分销,应当全由张家茶庄来。
可茶叶一出世,就是徐皎然拿的主意,动的用人脉。
此番能被抄出天价,还短短两个月,迅速被一抢而。极大原因是徐皎然这个人的手段通天。他是有私心,想占大头,但商有商道。若往后还想从徐皎然这里分到一杯羹,自然得做出公道的表态。
如此,这三七分便成了五五分。
“张叔太客气了,”徐皎然果然很满意他识相,也给他吃个定心丸,“张叔做人这般讲道义,侄女佩服。往后再有什么生意,侄女一定忘不了张叔。”
“哪里哪里,”张大海笑,“若非侄女想着我,我张大海也没这本事。”
徐皎然谦虚地笑笑,直说他太谦逊了。
这一来二往的,两人又达成了长久合作的约定。
过了几日,赵瑾玉就上门了。
张大海捏着三万两千三百五十两黄金回,心口又烫又冷,悔得肠子都青了。不过如今懊悔也无用了,白纸黑字,签字,画押,还按了手印。该分给赵家那小崽子的,他赖不掉。
“老爷,赵家姑……小公子,正在花厅等着。”张家的官家见自家老爷脸色不好看,小心翼翼地试探问,“见还是不见?”
张大海躁动地在屋里转悠了三四圈,才将胸口的憋闷压下去。
去了也没给好脸,但赵瑾玉并不在意。
结果早已料定,只需拿到分成便可。好在张大海是个道义人,心中不忿是一回事,却没有要昧下赵瑾玉银两的打算。一万两千九百四十两黄金,折成银票,一分不少地给了赵瑾玉。
赵瑾玉接过来,赞了一句:“张叔为人厚道。”
“哼!”厚道?一万三千两黄金呢,他宁愿自己不是个厚道的!
两人不是一路人,这一来一往的银钱交代清楚,便没什么知心话好说。赵瑾玉也不多坐,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临走之前,他没头没尾地丢下一句:“若是张叔信得过侄儿,有空便去多收些粮食回来吧。”的话。也不管张大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施施然上了马车,悠悠驾着马车离了张家。
张大海觉得这小子古里古怪的,转头就将这话抛去脑后。
五月中旬之后,天儿越来越热。
闵州地处南方素来多雨,今年的梅雨季却没有如期而至。从四月起便是晴天,继而接连一个多月没降过一滴雨。赵瑾玉眼看着这天儿一日热过一日,不再等了,命人暗中大肆搜购粮食。
徐皎然的新茶才告一段落,东一城那边以及北郊荒山都在等着她操持。这日忙了一日回府,满身疲惫,她再次深感身边可用之人太少。
阿尔列自从那日赖上正屋的榻,便厚着脸皮住了进来。
这些日子,徐皎然的所作所为所有人都看得到。阿尔列虽不能跟前跟后,却也因近身贴着徐皎然,许多事一清二楚。亲眼所见,比道听途说更有震撼力,阿尔列觉得,这个天仙似得女人越来越高不可攀了。
真的,便是男人,也不敢说做得比她更好。
男人的本性里都是慕强的,越是自强自尊的男人,骨子里就越崇敬强者。阿尔列也免不了俗。随着徐皎然在他心中地位的攀升,阿尔列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爬了一个了不得的女人的榻。
端了一杯蜜水递来,他小心地打量徐皎然的脸色:“徐姐姐,是不是很累啊?”
徐皎然捏了捏眉心,心累,便没搭话。
阿尔列机灵地窜到她身后,慢慢给她揉着额头:“我跟你说哟,捏额头这个手艺,没人能比得上我。”阿尔列叽叽喳喳的,“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们四个会什么么?我那时候就想说我会这个来着。”
“可是一想,大男人会这个显得很没气概,就忍着没说。”
少年人身上有股令人欣喜的朝气,便是说些废话也不招人烦。徐皎然被他逗笑了,配合地点点头:“哦,是这样?”
“可不是,我觉得吧,”阿尔列煞有其事,“如果当时我这样说了。那这会儿伺候的你可能就不是我,是蒲颖那小子了!”
徐皎然想了想,哭笑不得之后,竟还觉得有几分道理。
抬眸看了眼阿尔列,对上一双清澈的蓝眸子。阿尔列不偏不躲地与她对视,徐皎然笑了笑,这小子确实真有几分眼力。
她确实偏爱男子汉气概重些的男子。
方俊杰近来十分的焦躁。
姓徐的那商贾,在京城露了这么大一脸,可见本事不小。他心中渐渐忌惮,这样一个狠人,他之前的拙劣手段此时看来是多么轻慢和不过脑子。若徐皎然当真记恨了他,那之后的报复可想而知。
方俊杰不得不重新掂量,他爹的官位,经不经得住一个成长起来或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人绞尽脑汁的报复。
只不过粗粗一想,方俊杰脸色就青了。
然而说出口的话就如扑出去的水,本家的四公子还等着他献人,他也得罪不起方信尤。方俊杰心烦意乱。下了手,就等于树下一个能力可观的敌人。不下手就得罪了四公子,说得严重些,得罪了本家。
两边都不讨好,要人命了!
因着心中无法权衡,方俊杰有些束手束脚,迟迟未行动。这般一耗便耗了许久,方四公子不耐烦了。
方信尤觉得,他心中对姓徐的美人的看法,似乎有了点转变。
起码从一个拥有精致皮囊的女人深入到内心似乎有点丘壑的女人,徐皎然的形象拔高了不止一截。四公子屈尊降贵地想,若那女人愿意跟他进京,给她一个妾的身份也是可以的。
第34章
怒发冲冠
说来赵老爹留下的人脉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原本用来打掩护的石头生意, 竟叫徐皎然卖出了些名堂。
此事,还从两个月前说起。
在闵州的南边的晋州南城, 前朝书画名士历老先生, 为了石头亲自寻来了闵州。
这人经历过夏周两朝交替,爱石成痴的名头在书画界,也算人尽皆知。虽人还在世, 但一手石刻的本事早已被收录史册,流芳千古。
说来也是凑巧, 厉府下人原本是采买石头装饰园林。多了些边角料, 叫这老人家无意中用了。好的东西一上手, 老先生就分出了差别。这种质地细腻的石头,又伴有鲜明的色泽,仔细雕琢后刻出来的东西比一般石头都更精美。
如此, 便要下人多奉些这类的石头。
可石料买来就那么多, 用了便没了。老先生是个急性子, 他用着顺手就不愿换品质次些的。于是找了当初采买的下人带路,自个儿寻到了闵州锦城。
老先生的到来,令方孟韦喜出望外。
为表尊敬,他不光自己跟前跟后, 特意号召了锦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亲自为老先生接风洗尘。
这么一隆重, 徐皎然作为怪石的主人, 又结结实实出了一次风头。早先争夺过荒山的商户从旁看着,心里酸溜溜的。早知如此,当初在争那山头就不该让, 若不然, 今儿出彩的就是自个儿了。
徐皎然很慷慨地表示, 老先生喜欢她的石头,是她的荣幸。若是往后要用,写了信给她,她便会派人送去厉府。不必劳烦他老人家舟车劳顿。
老先生人有些痴,人情世故上好似不太懂。
全程就顾着徐皎然,笑眯眯的地摇头道:“这哪行?你们做生意的人也要挣钱的。这些个石头,老朽还供得起!”
“您说笑了,”徐皎然确实不在乎几块石头,并非说客气话,“我也不白送您。若你心里当真过意不去,送几尊您自个儿满意的石刻给我也行啊!”
她这后一句话就是玩笑,谁知老先生当真了。
老小孩儿似得历老先生亮眼蹭地亮了,满脸欣喜:“说话算话?”他严肃地问,“我一尊石刻换你两块石头行不行?”
饶是徐皎然见多识广,也被这话给震了一下。
她没说话,老先生犹豫了下,改口:“要不然一尊换一个?”
旁边方孟韦嫉妒的眼睛都红了。不止他,这一群被方孟韦拉来作陪的大户人家当家人心中也直冒酸水。徐皎然哈哈一笑,大声道:“这个您说了算,您愿意给几尊就给几尊,徐某都乐得收藏!”
历老先生一脸小姑娘真懂尊老爱幼地笑了,一本满足。
方孟韦看着这一老一少,喉咙里的酒就跟石头似得噎得他不上不下。艰难地将一口泛酸的酒水咽下去,他面上便没忍住露出了些复杂之色。这人的气运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怎地这姓徐的小姑娘身上这一桩桩的事儿,就这般令人嫉妒呢?
在座之人也俱是这个心声。
同人不同命,有些人,石头都能变出宝贝来。
被方孟韦拉来准备引荐给历老先生的方俊杰,心里更苦涩。再有几日本家二公子就要到达锦城,他夸下的海口还未实现……这叫什么事儿啊!
方老先生到锦城,就为了一堆石头。
这不徐皎然见他着急,命人当日便开采些好石特意送下山来,叫老先生亲自一番挑选,老人家扑倒车前乐得嘴都合不拢。看到有趣的,历老先生手瘾上来了,当场就其原石的形状雕刻出一尊作品来。
一个意趣盎然的老小孩儿,十分有意思。
老先生锦城呆了四五日,没多呆,便携了一堆宝贝石头高高兴兴地启程回了:“小姑娘呀,你放心,老朽回了府便叫下人把东西送来!”
天儿越来越热了,才五月下旬,火辣辣的烈日炙烤着大地。
徐皎然觉得不对劲,似乎有大旱的预兆。她幼时作为女皇帝头一个子嗣,曾受过系统的教导。关于天文,谢太傅曾当着乐子给她讲过几个前朝旧例,令她到如今还记忆犹新。虽未亲眼所见苍夷之景,但她素来直觉敏锐,心中便有些沉甸甸的。
再等了小半月,丁点雨水也没有降下过。
东一城的长风来信,直言东一城缺水,旱地颗粒无收。徐皎然当机立断,趁着旱情没全面爆开,开始暗中屯粮。
果真到了六月中旬,北边最先发起旱灾。
此时的徐皎然还以为今年的旱灾不过会引起粮食涨价,民生艰难些,并没有料到后期会残酷到百姓为谋一条生路卖儿卖女,甚至有些偏远之地易子而食的地步。
且说历老先生来此一回,有利有弊。
利的是,老先生的到来坐实了她石头买卖的名头,没人发觉这荒山底下还有乾坤。弊的是,老先生引来的眼睛太多了。多到徐皎然每次运送运来都有人要看一眼,企图发现这些个破石头的惊人之处。
原本准备茶叶之事告一段落便来琢磨铸私兵之事,此时却不得不安定不动,等风头过去再说。
在谢芝平接二连三的信件催促之下,徐皎然料理完闵州的庶务,即可赶往东一城。
东一城的旱灾渐渐显了出来。
谢芝平在信中详细地告知了东一城民众粮食窘迫的现状,以及医馆落成之后,东一城人口急速增长而粮食掣肘的窘境。他如今全情投入治理东一城,当真把此处兴衰当做自家的事儿,竭尽所能地造福当地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