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消息是,李霁臻和李霁娴还在承乐宫里关着,不缺吃穿,但什么人也见不到,什么消息也传不出来,说是为先帝守孝,谁都知道,那就是软禁了。
不过好消息是,向典和方靖扬还都活着,因为御尊福微公主的缘故,天牢里的狱卒不敢怠慢。虽被新任的殿前司总领车令羽查过两回,但身子骨尚能撑着一口气。
有从龙之功的福微公主,这些日子也不过是干些吃喝玩乐的事,瞧着和那些没什么眼界的妇人差别也不是很大,是以随着整个大宁朝堂进入正轨,李忘舒倒觉得她的风头终于要过去了。
过去了是好事,她想做的事,若是被太多人关注,反而不好施展。
只是她不曾想到,日子看似平静,实是因为她这段时日都住在宫里。
八月十二,她搬进公主府的第一天,差不多全永安数得上名姓的贵夫人全递了帖子来。
饶是听珠在代王府时也算见过大场面,也被这想要登门拜见的夫人们给惊呆了。
便是一天见两个,都能见个七八天不重样的。与其如此,李忘舒倒不如干脆在府里开宴得了。
若是搁在以前,以李忘舒的性子是决计不会见的。她从小在宫里不受重视,最明白的便是不能太过招人注意。
可如今她若要为自己铺路,便不得不见,不光要见,还要多多从这些夫人口中了解清楚如今的朝堂。
是以想了一整日,她最终果真决定开个宴会了。
正好后日中秋,便借着中秋赏花之故,李忘舒将凡是给她递了帖子的夫人们,都邀请到府中。
午宴,正好赏花,却又不影响晚间家人团聚,又不怕那些夫人寻由头留到晚上,最是合适不过。
李忘舒心里清楚那些夫人也是为家中的丈夫、儿子,想要同她打好关系,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们竟全是冲着嫁娶一事来的!
二十余位永安城中最有身份的贵夫人,有的还领着自家未出阁的姑娘,将近四十人到公主府上赴宴,却每个人都是为了来说亲,这该是何等场面!
“臣妾有一子侄,在族中最是出色,才考了功名在身,今冬也是要陪着圣上到猎场的,到时说不定还能瞧见呢。”
“殿下不知,如今新科进士里,倒要数臣妾那弟弟最是在机要位置上。臣妾妇人,不懂那些朝堂之事,只是总听各位大儒夸他呢。”
“要老身说,还是定国公府上的小世子,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与殿下年龄也正合适。”
……
季飞章站在花园的月洞门外,看着里头赏花宴上众位夫人说得热火朝天,欲言又止地看向身边的展萧。
“想说什么就说。”展萧冷声开口,一副他只负责公主府安全,其余诸事不管的模样。
季飞章忍着笑道:“从今日起,尚公主的队伍能从永安宫城排到并州城门前,展萧,你觉得你能排第几呢?”
第77章 “贴身”侍卫
展萧从未曾想过还要在这等事情上排个名次。
打从决定背弃旧主, 照顾李忘舒从锦州返回永安时,他便一心一意只想守在她身边。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李忘舒是公主,自然也未曾奢望过自己这样的身份可以冠上“驸马”的名头。
只是到底心里想着, 和眼前瞧着终归不是一样的感觉。
便是他早有准备、早想了清楚,如今见那些夫人将各家的青年才俊都往李忘舒跟前介绍, 仍旧觉得多少不是滋味。
在那月洞门前站了一会,瞧见此处没有什么差池,他倒罕见地先走了。
季飞章跟上去:“怎么了?不守着了?”
展萧答:“你又不是不知道言旷在。况且公主府里也招了新的侍卫。”
季飞章笑:“言旷的身手同你相比也就是三脚猫的功夫,怎么, 你也忧心公主殿下招到驸马?”
“不该你管的事情, 最好不要管。”
“话不能这么说, ”季飞章追上那人越走越快的脚步,“我一路瞧着你们走过来, 你心里什么样, 言旷未必看得出来,我却知道得清楚。早先我劝你,你屡屡不听劝,如今事情到了眼前,怎么,果然收不住了吧?”
展萧不说话, 就是埋头往前走。
季飞章撇撇嘴:“我早说了, 不要陷得太深,你就是不听。便是放眼古今, 有从龙之功的男子能有多少,公主殿下一个姑娘, 如今可谓有了天大的功劳, 虽然不是她亲自打仗, 可谁能放下帝令那样的东西?这般身份,盯着的人可多了去,你一无家族助力,二无功名在身,怎么争?”
季飞章拍了展萧的肩一下:“听我一句劝,鉴察司这么些年的情分,我不会害你。你若想护着她,也得记得那道尺度在哪。倘若过了雷池,当心把命都送进去。”
展萧还未回答,便听得后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他二人习武,本就比常人敏锐些,自然不约而同止了话,转身朝后看去。
但见来的竟是听珠。
“展侍卫,公主说明日想往城外去,想请展侍卫找一处好地方瞧瞧风景。”听珠说完,看了一下季飞章。
展萧见状,便开口:“无妨,我与他是多年的交情,你有话直说就是。”
听珠这才道:“公主实在是被那些夫人们烦着了,要躲清净呢。只怕明日得早些走,若晚了,恐大门要叫媒人堵了。”
季飞章乐了:“这么夸张?”
听珠叹了口气:“那些夫人只想着赶紧促成了婚事,要不是今日邀的都是各家女眷,只怕公主府里要都是些士子吟诗作对了。”
季飞章幸灾乐祸般看了一眼展萧,却见展萧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开口道:“请听珠姑娘回禀公主,我这就去安排。”
*
自新帝登基一月,朝堂上终于安定下来。
先帝驾崩的各种礼仪也一一办了,此刻永安城总算好像褪去了连续几月的阴霾。
虽尚在孝中,不得有太多娱乐,但坊市之内,已重新恢复生机。
也正是因此,那些想要成为朝廷新贵之人,才开始蠢蠢欲动。
按理说李忘舒在孝中,怎可议亲?
可明眼人谁不知道新帝是如何登上帝位的?明着全了孝道,不过是不落言官口实罢了。
先帝一双儿女尚不知如何处置,唯福微公主这会瞧着是要一飞冲天,此时不赶紧把握住机会,岂不要让旁人捷足先登?
是以那昔日备受嫌弃的公主,如今却成了永安城里的“香饽饽”。
听珠预料的一点不错,中秋宴会李忘舒虽应付了好些夫人,可拦不住第二日仍有人登门相邀。
甚至有各府世子亲自登门来拜访,天才蒙蒙亮,公主府门前倒停上了马车。
李忘舒迷迷糊糊被听珠喊起来,原想倒回去睡会,听见外头来了人,一下清醒过来。
“你说是谁?”
听珠道:“是定国公世子,带了不少家丁,还拿着礼呢!”
那定国公世子李忘舒前世也有耳闻,前世倒同她没什么关系,但据说那位世子也是纨绔行径胆大包天,如今敢拿着礼,只怕是得了家里长辈的嘱咐,打算抢先造势了。
李忘舒怎么也没想到,这回了永安竟要为这种事发愁起来。
“不能见。我若见了那世子,明日还不知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昨日不是说让展萧备了马车出城去躲吗?可备好了?”
听珠回禀:“展侍卫就在外头守着呢,夜夜守着,从不曾离开。”
李忘舒翻身下床:“更衣洗漱,我从偏门走,你只管告诉什么世子贵子,就说我不在,让他们回去吧。”
晨曦初上,公主府门前熙熙攘攘。
前来拜访的夫人、小姐、公子,如同赶集一般聚在公主府门前,轮番让小厮进去通传。
那小厮才到公主府做事,虽脑子灵光,可也经不住这么多人“审问”。
他急得满头大汗,终于见公主身边的听珠姑娘出来了。
“公主殿下今日出城散心了,诸位夫人、公子,还请回去吧,莫要等了。”听珠朗声。
这公主府门前终于安静了一瞬,只不过才一瞬,便又吵嚷起来。
“昨日不是才见了公主吗?今日还约好了一道吃茶呢。”
“公主还说有个花样想与我瞧瞧,我今日带了来呢。”
“城外头哪有什么好看风景?我们府上的别院新修了一处水榭,正是好风景,公主若不嫌弃,不如去瞧瞧?”
……
听珠被人团团围住,心里默默叹气,怪不得公主要从偏门偷溜出去呢,这要是从正门出来,只怕公主府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而此刻,李忘舒已坐在小马车里,行到永安城门前了。
她一边坐着,一边又偷偷撩开帘子往外头看,瞧见没人跟着,才终于觉得放心许多。
“原以为到了永安,终于能过几日安生日子,谁料到,竟然还是如逃命一般。”
她见出了城,才终于从马车里钻出脑袋来,竟像当初夜奔并州一般,坐在展萧身旁。
永安城外的这条官道再熟悉不过,只是如今全然又是一种心境。
“殿下就那么不愿嫁人吗?”展萧突然开口,问了一个显得有些突兀的问题。
李忘舒原本随意哼着调子,一下停下来:“你什么意思?”
“只是有些意外,殿下为了不见那些夫人,竟甚至要逃到城外。”
李忘舒没好气地道:“我隔三岔五要上朝去应付那些老大人已经够烦了,可不想再因与哪位夫人说了什么话,又受一番弹劾。”
她说着看向展萧:“倒是你,从昨日一直就板着一张脸,话也没有几句,你倒说说,你是怎么了?”
展萧自顾自地赶着马车,却没有说话。
李忘舒于是便凑得近了些:“是因为那些夫人热络地给我介绍各府年轻士子,所以你恼了?”
展萧还是不说话。
李忘舒想笑,又觉得这么笑他不好,便抿着嘴,收敛笑意,才道:“我是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当初是你救了我的命,还是你说离不开我呢。”
展萧轻咳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没掌握好力道,马车竟然重重颠簸了一下。
李忘舒稳住身形才看他,盯着他看了良久,倒见那人连目光都不曾变一下。
她于是不瞧了,反去瞧旁边的风景:“你可真是一同往日不爱说话。”
展萧没应,只他自己知道,不过驾个马车,他手里倒已出了一手心的汗,旧日在鉴察司时都未曾这般紧张过。
李忘舒知他脾气,也知这般直接地问只怕什么都问不出来,于是想了想,转而道:“你可想好了到什么地方躲躲去?”
展萧这回才开口:“殿下若想清净,唯山野树林最无人烟。”
李忘舒瞧着官道两侧茂盛的树林,似想到了什么般,忽然道:“不若去锦屏行宫吧。”
锦屏行宫落在永安城南,正在山中,原是早些年为避暑所修建,后来皇陵选址,离锦屏行宫更近些,这行宫就不再避暑所用,反而是住了许多守皇陵的侍从。
不过如今李忘舒要去那,显然不是因为这个。
盖是自李炎死后,先皇后姜梧便移居锦屏行宫。虽说李炎是死于展萧之手,但皇室对外宣称旧主乃是突发恶疾死亡。
既是突发恶疾,先皇后自然要安置,锦屏行宫是姜梧自己提出来的,李烁当然也没道理不允。
展萧并不知李忘舒怎么忽然要去见姜梧,不过他一向不多问,马车倒是不声不响改了方向。
至锦屏行宫时,已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
李忘舒如今的身份,可是格外好用,一听是御尊福微公主来了,那锦屏行宫的下人也不敢怠慢,连忙接引。
这行宫废弃良久,好长一段时间不过住了些宫人,里头虽还能看出旧日建筑花木,可与宫中相比,到底凋敝。
那正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总不住人,远远看去竟有种凋敝之感,仿佛进了冷宫。
李忘舒想起幼时姜皇后对她的照顾,虽总隔了一层疏离,但到底挑不出错,如今这般,倒是令人心虚。
“公主殿下,前方就是娘娘所居,娘娘不爱受人打扰,奴婢们一向不敢前往。”引她至此的宫人恭敬地回禀,李忘舒抬头看了一眼,便挥手允人退了下去。
“皇后娘娘毕竟曾在宫中照拂我,论理我也该瞧瞧她。”
展萧点头:“我就守在外面,若有什么事,就唤我。”
李忘舒向他点点头,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殿中有些空旷,前后两进,中间隔着一道高高屏风,想来后头该是休息之处。
屋内栽种着不少盆景,虽已渐秋,但天气尚未凉,那些花都开得不错,姜梧正立在几株月季前,小心地剪下两枝已经病死腐朽的。
她着了一身月白长裙,并未戴多少首饰,与当年宫中模样好似判若两人,连李忘舒也微微一怔,险些没认出来。
听见有人走进来,她才将小剪子放进身旁的应书手中,抬头看过来。
“你来了。”
好像是知道她会来,久候在此一般。
李忘舒连忙福礼:“见过皇后娘娘。”
姜梧笑了一下:“本宫哪还是什么皇后?见你如今一切尚好,又有自保之力,本宫倒也放心了。”
“娘娘在福微心中,便是皇后。”
姜梧摇头,走过来引着她到茶几边坐下:“既当初做了那样的选择,如今便不必再后悔。”
李忘舒闻言垂下视线:“是我对不起娘娘,也对不起福乐妹妹和阿臻。”
姜梧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哀伤:“你不必自责,便是你不来,福乐和阿臻,也迟早都需自己立起来。李炎,他本就不配做一个父亲。”
“娘娘……”李忘舒有些意外。她的记忆里,姜梧与李炎一向相敬如宾。这些话不像是从姜梧口中说出来。
姜梧深吸了一口气:“本宫住到行宫里后,时常想起以前的日子,也时常想,倘若当年不是本宫嫁与先帝,会否如今也不必落得这样下场。经营了几十年,到头来,如同大梦一场,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