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太医查看了周显旸的双眼,说:“冲元汤起效,现在可以试试拔箭了。”
荣相见看太医手里拿了一根铁制的工具,如钳子一般,心像是被这东西给钳了一样,又痛又怕。
她紧紧攥着周显旸的手,附在他耳边说:“殿下,很快就好,别怕……”
皇帝在一旁也想要叮嘱几句鼓励的话,被沈都知提醒:“这场面血腥,陛下和众位殿下还是暂且回避一下,这里交给太医吧。”
皇帝立即道:“传旨,皇四子周显旸救驾有功,晋封为煜亲王,赐五珠金冠,黄金万两。”
第165章
荣相见原本强撑着, 此刻眼泪一下子就淌下来了,她哭道:“皇上……他从来不稀罕什么亲王郡王的……他只要自己的父亲能陪陪他。这个时候,您就陪着他吧。”
听了这哭诉, 皇帝动容不已,忙应允着, 坐在床头, 拉着周显旸另一只手。
于是,沈都知领着皇子们去屏风外面坐着。宫女们上了茶,众人皆是心神不定, 哪有功夫喝。只有启王殿下,从校场一路过来,早就口干舌燥,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允王和歧王对视了一眼,总觉得这个大哥,跟他们几个真是毫无情分。哪一日他们到了生死关头, 大哥也不会着急一下的。
这时,屏风另一侧传来周显旸惨烈的呼喊。
“啊……”
“显旸……显旸……”荣相见哭着乱了分寸, 皇帝大声道:“你们快给他止血啊!”
太医们不等发话,就已经迅速上了止血散。
皇子们坐不住,又绕回来, 只见负责拔箭的太医院院令,一手的鲜血把衣袖都浸湿了, 应当是刚才拔箭时,被周显旸身上喷涌出的血溅到了, 场面骇人。
周显旸被生生痛清醒了, 嘴巴开合着, 大口喘息,却已经痛到发不出任何声音,浑身痉挛抽搐着,荣相见只能抓着他的手,抱着他半边身体,在他耳边不断安抚:“显旸,不疼不疼了,马上就不疼了啊……”
皇帝看着周显旸充血的双目,急得把多年前的老话翻出来说:“显旸,你是男子汉,要坚强。”
这场面看得几位皇子直抽冷气,允王急得抓耳挠腮:“怎么样了?能止住吗?”
太医又上了止血散和纱布,忙乱了一番,才松了一口气:“血是止住了。万幸这箭镞并未正中心脏,稍稍偏了一寸。否则,根本无法挽救啊。”
“那就是有救了?”
太医又看了看煜王,重新切脉:“未必啊……止疼散的效用根本无法抵御拔箭的痛,殿下痛到晕厥过去。这三日若能清醒过来,退掉热,或许就有救。这期间任何时刻,都有可能……”
“什么都有可能!”皇帝被这帮太医模棱两可的态度气得不轻,站起身怒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显旸好起来。”
众位太医当即伏地:“是,臣等一定竭尽全力。”
周显旸意识混乱,再次晕厥,将睡欲睡之际,口中忽然蹦几个字:“母亲……疼……”
荣相见在一旁听了,心里一惊,忙大哭着掩饰过去:“殿下,我在这儿……我陪着你……我守着你……你别丢下我……”
说罢,伏在他身上恸哭,顺势把手捂着他的嘴。幸好他气息微弱,说话的声音也小,方才被太医们回话的声音给掩饰过去了。
眼看着,这拔箭一关暂且过去了,接下来须得太医们寸步不离地守着。
众人又坐着等了一会儿,周显旸一直没醒。
沈都知劝说皇帝保重龙体,暂且回去休息,有情况再来看不迟。
皇帝这才起身,说:“去崇政殿,叫汪直来。”
说罢,示意众皇子离宫回府,又对英国公说:“你留下。”
这时,皇贵妃和惠贵妃赶来,眼看皇帝面色如铁,虽牵挂显旸,还是习惯性地问:“陛下,听闻您在校场受惊,龙体如何?太医可给您看过了?”
“朕无恙。”
“煜王如何了?”
皇帝深吸了一口:“暂且缓了下来,你们去看看他吧。对了,太后那边……”
皇贵妃立即道:“臣妾已经传话给唐副都知,不许任何人向慈宁宫走漏风声。”
“好,显旸是你的儿子,这里就有劳皇贵妃照料。”皇帝嘱咐完,又对惠贵妃说:“煜王妃哭得那样伤心,你去劝劝她。别显旸挺过来了,她倒垮了。”
“臣妾明白,陛下只管放心。”惠贵妃立即应承。
“宫里交给你们,朕很放心。”说着,皇帝一脸疲态,艰难地跨出崇华殿高高的门槛,往崇政殿去了。
齐老将军和史维父子已经跪在殿外。
皇帝只让齐老将军起身,进殿,给他和英国公赐座。
两位老臣不敢坐,战战兢兢立在原地。
今日之事,陛下定有雷霆之怒,只是因为煜王伤势凶险,才暂且搁置。眼下,煜王暂且保住性命,是追究罪责之时。
皇帝怎会不明白他们的心思,指了指座位,语气加重了些:“让你们坐就坐。朕老了,你们两个也老了,经过今日之事,咱们三个,都不得不服老啊。”
陛下言语间有亲厚之意,两位老臣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这才坐下。
皇帝示意门外跪着的那对父子:“他儿子怎么来了?”
齐老将军说:“史维说,其父行为疯癫,危及圣驾,重伤煜王,罪该万死。请陛下念在史家为国捐了一条命的份上,念在其父年事已高的份上,允许他替父领死,留他父亲一条命吧。”
皇上沉默了片刻:“史丰倒是养了个孝子。朕那么多孩子,有几个能孝顺到这种程度?”
英国公立即道:“一个煜王殿下躺在那里生死攸关,即便各位殿下都愿意为陛下而死,陛下也舍不得啊。”
齐老将军跪下道:“史家父子三人在军中颇有建树,大郎死在西秦,以至于史丰受到刺激,时而疯癫。今日闯下这样的大祸,根源是臣疏忽失察,臣不该心软,见他病情好转,便允准他来校场。”
皇帝抬手示意他起身。
沈都知此刻进殿回禀:“兵部尚书汪直已经候在殿外了。”
皇帝立即着他前来问询。
汪直负责总揽负责本次演武,出了这样大的事,为了保住脑袋,自然是拼命推脱罪责,跪在殿中回禀:“史丰今日随齐老将军进入校场,与他接触过的人都说,他今日本无异常。只是,步兵演习攻城之时,他自行脱离人群,留在了南坡演练连弩的地方,说想试试这新兵器。当时,也有其他军中的人好奇。连弩营本就为这新武器得意,便都让他们在操练的场子,对着靶子试射。谁知,史丰拿了兵器,忽然发了狂,居然不对着靶子,而是胡奔乱跑,嘴里嚷嚷着‘报仇’,胡乱扫射了一番。连弩营的士兵忙将他控制,才防止事态扩大。如今,连弩营都尉已经跪在正阳门外,与臣一起,向陛下请罪。”
皇帝懒得理什么请罪:“传史家父子。”
史家父子一进殿,就重重磕头:“微臣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若不是朕还有疑虑,你早就该被就地处决。”
史维与煜王交情颇深,此刻悔愧痛心之情,乱作一团,只痛哭道:“不知四殿下伤情如何?若他能转危为安,臣立即死在这殿上,也可瞑目了。”
皇帝听说过史维兄弟二人和周显旸一同在军中长大的情分。此刻,史维有此反应,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一腔怒意无处抒发,大骂:“你们最好乞求显旸平安,否则你们父子两个的脑袋,朕都要砍了!”
史家父子立即称是。
“史丰,你丧子之后,行动疯癫。朕体恤你一家为国朝拼命,给了你闲职颐养天年,也留下史维在京中任职,照看你晚年,你为何不安分守己,非要去碰连弩这样东西。是不是有人指使你!”
史丰一听,皇帝是把这次意外,当成了一次有预谋的刺杀,当场喊冤:“陛下明鉴,臣怎会受人指使,怎敢对您和殿下不利?”
“那你说为什么好端端地发狂?还将那连弩,不偏不倚对着朕。”
“不不不!”史丰拼命摇头,“微臣没有……微臣当时……微臣当时看见了我家大郎,他被西秦人的□□射得满脸都是血窟窿,微臣只想救他,杀西秦人,救他,杀西秦人……我儿死得好惨啊,脸都□□扎烂了,皇上,我儿子死得好惨啊……”
史丰根本无法正常回忆刚才的经过,只是不断重复着疯癫的话,一会儿痛哭,一会儿痴笑,嚷着:“报仇!”
史维在一旁,一边流泪,一边控制父亲,不要在御前再闹出乱子。
齐老将军和英国公都很不忍,可是,这个样子,皇帝怎会放过?
果然,皇上召来了刑戒司,要把史丰带走审问。
史维万般不愿,可是为了证明父亲没有谋逆刺杀陛下,也只有这样。只能跪在地上默默流泪。
这时,段飞把刚才太医们收拾好的证物带过来,给皇帝过目。
一件血染的金丝软甲,中心处,破了个口子。还有被剪成好几段的弓箭和箭镞。
皇帝看了一眼,说:“这个东西,怎么有些眼熟?”
英国公立即起身回答:“这是陛下赏赐。二郎那件,如今给相望了。臣的这件,作为陪嫁给了王妃,本就是想给煜王用的。”
“嗯,幸好有这件东西,保住了显旸一命。”皇帝简略看过,叫段飞连同汪直送来的东西,一并保管好。
经过一天的惊心动魄,皇帝有些乏了,让殿中臣子们都退下。
英国公和齐老将军请旨,想再去崇华殿探望。皇帝点头答允了,又说:“你们看看就回吧,早点回去,好生歇着。胳膊都不利索了,还当和从前一样铁人般的,替朕挡刀挡枪。”
两位老臣道:“便算是有一口气,也要这么做。”
皇帝摆摆手:“去吧。”
崇华殿里,荣相见已经下床了,鬓发散乱,脂粉晕染,靠在床边,毫无王妃的雍容端方。
第166章
皇贵妃和惠贵妃坐在一旁垂泪, 安慰她,她都像聋了一样。只是一动不动,盯着显旸, 注意着他微弱的呼吸起伏,怕有一次错眼, 一切就停止了。
周显旸一直在发热, 脸上的汗出得很快,她不停地给他擦汗,换新的手巾。
此刻, 见到父亲和齐老将军,荣相见才稍稍分出一些心力,问问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并没见过史丰,只知道新婚之夜,史将军就曾因醉酒疯癫,跳下了凤仙池。周显旸抛下她去寻人,想来对他是十分愧疚。
如今, 她也不知道要如何责怪史将军,她知道周显旸根本不会责怪他。
“都是老臣考虑不周, 那史丰在太医院照料下,已经许久没有发作。他如今在军中只有闲职,不得志。因说想去校场看看热闹, 我便也不忍拒绝。谁知,竟然酿成大祸!请王妃恕罪。”
眼看齐老将军懊悔的情状, 荣相见竟然苦笑了一下:“这是意外,谁能预料。要怪, 就怪我吧。要不是我非叮嘱他穿上那金丝软甲, 他也不会仗着身有保护, 就拿自己的命去挡箭。”
“相见,你不要这样说。”皇贵妃忍不住劝道:“显旸一片孝心,救圣驾于危难。即便没有金丝软甲,他也会这么做的。是你的提醒,救了他一条性命。”
“是啊,”惠贵妃顺着话道:“煜王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也要保重自己。天快黑了,我叫宫人给你送些吃食,再送些铺盖过来。我们的人轮流守着,你也要休息。”
说罢,她看了一眼英国公:“国公爷和齐老将军今日也很疲乏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英国公立即道:“是,老臣先行出宫,还请王妃保重贵体,煜王尚在昏迷,煜王府一应事宜,须得王妃撑住才行。”
荣相见点点头:“知道了,父亲回去吧。”
很快,福宁宫的宫人将晚膳送了过来,两位娘娘与相见就在这里用膳。琳琅和珍珠则守在煜王身边照看。
正在这时,一个永华宫的宫人过来传话:“刚才,承乾宫的人去崇政殿,说皇后娘娘心急如焚,想知道皇上是否安好。皇上,已经去承乾宫了。”
“知道了,”皇贵妃面无波澜,“二殿下何在?”
“庆王殿下已经回府了。”
皇贵妃这才动气:“哪有这样做哥哥的,弟弟在这儿生死未卜,他不守着就算了,还这么早就回去。”
惠贵妃忙道:“姐姐,皇上叫他们出宫的,煜王妃在此,他独留在这里多有不便。”
皇贵妃这才按下责骂庆王的想法。眼看天黑,两位娘娘不便在此久留,安慰嘱咐了相见好一会儿,才离去。
承乾宫中,皇后听说了校场一事,也是惊骇不已,皇帝一进宫门,就被皇后拉着细细打量:“皇上龙体可还安好?臣妾听了宫里的流言,实在是心急如焚,无奈不能入崇政殿,只能冒死让宫人去传话……”
皇帝有些欣慰:“朕无恙。知道你担心,这不是来让你安心了吗?”
张皇后立即抱住皇上的胳膊:“臣妾还以为,皇上不愿意见臣妾呢。”
皇帝搂着她:“你又胡说。满宫里,只有你最在意朕。”
“皇上这话说的,难道皇贵妃她们不在意陛下?”
“她们的在意,和你不一样。”皇帝拉过皇后的手,“朕许久不进承乾宫,你也不让我进去喝口茶。”
“臣妾正在禁足,宫人私自去崇政殿已经是犯了宫规,不敢留皇上,还请皇上责罚臣妾犯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