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旸道:“只是演练,我们又不下场,穿那些笨重东西做什么?若真那样穿了,保不齐到时候真要被起哄下场去。”
他这样说也有理,荣相见看他里面穿的特别单薄,不高兴:“你要是患了风寒可不许进我这屋。”
周显旸见她生气,又老实脱了外衣,往里头添了一件夹衣。
这还不够,荣相见手里不知何时拿着一件金灿灿的衣裳。
“金丝软甲?”
“嗯,我爹爹陪嫁的。你不穿铠甲,就把这个穿里头吧。”
周显旸接过,颇有为难:“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得逼我添衣裳。”
荣相见蹙眉:“除了母亲和妻子,还有谁时时担心你穿少了呢?”
这话周显旸爱听,立即将金丝软甲也穿上了。相见还额外让随从又给他带来一身厚厚的衣裳,随时更换。
这才让她放下皱起的眉头。
她还忘不了之前那个他被□□射中的梦,总是不安,这种不安一直到送周显旸出门,都没有平下去。
东胜门外,旌旗猎猎。
周显旸看见七弟在马上被风吹得发抖:“你怎么穿这么少?”
“在府里也不觉得冷啊,怎么外头风这么大!”岐王后悔不已。
但是,此刻演武已经快开始,自己因为天冷而回去添衣,实在不妥,只好忍着。
“母妃天天念叨着让我多穿点多穿点,之前还不觉得,今日倒真的得服。”
周显旸笑道:“贤妃在宫里,如何能管得了你每日穿衣的事?以我看正经给你取个王妃就好了。我这儿带了多的衣裳,你穿上。”
说罢,带着七弟下马,去加了衣裳。
歧王这才觉得浑身有了暖意:“谢谢四哥,谢谢四嫂,有王妃的生活真好。”
周显旸笑笑,没有否认。
今日演武,由兵部尚书汪直总揽负责,分为新武器展示、神箭营考核、步兵对战、骑兵操练、水师演练等几个环节。
连弩营开场的双重连弩试射,就让皇帝龙心大悦。这是兵部改良升级的新武器,比国朝旧时所用的连弩,多了一次五根□□的发射机会,而且箭镞、弩身用材更精,因而战斗力翻了不止一倍。
随后,是西秦弯钩的演示。这个东西,贴身近战或者伏击刺杀比寻常刀剑更易得手,国朝立即拿来用。
众皇子起先只是在观看。
到神箭营考校结束的时候,皇帝兴致大好,命众皇子皆下场,比一比骑射。并将西秦王宫缴获的银弓作为彩头。
允王当即不干:“父皇,您不如直接把这张弓赐给四哥得了,我们还做梦呢。”
皇帝心想也是,便道:“你们几个比试,赢了就拿走,显旸就不去了,待会儿让他跟神箭营里最好的神箭手过招。”
这样一来,几位殿下立即下场相争。
比试分为静靶和动靶两种。
所谓静靶,就是十张靶子一字排开,每张相隔一丈。参赛者骑马从10张靶子前一气儿飞奔而过不许停下,同时向十张靶子出箭。
众皇子今日前来,本就做好了动动手的准备,个个有心在满朝武将面前露脸,有些还临时突击强化了几天。
居然个个射箭成果都不错,皇帝颇为满意。
一轮比试下来,最小的岐王骑射赢了头彩,皇帝当即龙心大悦,赏他银弓。
岐王领了赏,又谢了显旸:“多谢四哥相让。”
荣相见送显旸去演武场后,就进宫去陪伴惠娘娘。
按照惯例,先往太后和皇后宫中去。
皇后对煜王妃的到来,十分不耐烦。荣相见刚叫人把礼物放下,皇后就道:“你做完贤良的戏码,可以走了。”
奉茶的宫女,递茶的手悬在半空,迟疑了一下,把茶盅又搁回了托盘上,站到一旁去了。
荣相见本就不愿久待,皇后如此直爽,不跟她虚与委蛇,倒是合了她的心意,低声福了福:“不打扰皇后休息。”
说罢转身便去惠贵妃宫中。
惠娘娘告诉她:“自从厉王降位禁足,皇后宫中冷落了许多。倒是启王夫妇,常去请安。朝中命妇入宫都先往皇贵妃宫中去,皇贵妃只称病,都不见。”
荣相见心想,眼下皇贵妃估计也很不安吧。她没有得力的娘家撑腰,如今被架上高位,须得小心谨慎。
校场上,周显旸与神箭营较量,是毫无悬念。当初连丹国第一神箭手昆仑都甘拜下风,这次又一次让皇帝在众人面前挣了面子,皇帝笑道:“你们神箭营,还是要精进啊。”
神箭营都尉乖觉道:“煜王神勇,箭法超绝,还请多多指点。”
几位皇子的骑射功夫比过之后,是最后的各营步兵演武,以搭建的营垒,演习攻城略地的过程。
场面登时热闹非凡,烟尘四起。
将帅们站在高台上观看,兴致正浓时,周显旸忽于嘈杂中,听到破空之声。
他几乎凭借本能反应立即拔剑转身,同时高声道:“有冷箭,快趴下!”
第164章
顷刻之间, 在场从皇帝到皇子再到大臣,都从观战的趣味中抽离。
段飞反应最快,可他正领着羽林卫站在高台边缘, 冲过来必定是晚了一步。
这边,有些动作利索的武将, 立即伏倒于地。更多的是, 根本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片刻工夫,冷箭已经从背后飞来。
显旸挥剑斩断几根直冲他和左右庆王允王来的长箭,还有更多长箭从旁连射, 直奔皇上。
齐老将军和英国公就站在皇帝身边,这两位都是军中出身,脑子反应快,无奈年纪上来,已经无法迅速反击。
两位老臣都做出了同样的动作,转身护住了皇帝,把背留给飞速穿来的长箭。
周显旸脑中嗡嗡作响, 无暇思索,飞身而上, 横扑到他们三个人身上。
几股强大的力道,直冲他背心,让他一下子将三个长辈都扑倒在地。
“护驾!护驾!”反应过来后, 被冷兵器瞄准的重臣贵戚,立即乱喊。而武将们多持兵器在手, 将中间包围起来,严阵以待。
果然, 停歇片刻又有长箭飞来。
这时段飞和小南小北已经赶到。
小南长鞭一甩, 将数支长箭缴下。小北手脚并用, 一手抓一支箭,脚下接连飞踢,将箭羽踩下。段飞更是一柄长刀耍得身前密不透风,将长箭削成木头。
在这三人保护之下,纵有漏网之箭,也被其余武将给砍断了。
第一轮袭击出其不意,第二轮是有所防备,第三轮还未到,羽林卫已经从旁侧守卫的阵型,靠拢过来,在人群前摆开阵势,彻底把皇亲大臣们,围得水泄不通。
空中,风声与长箭破空的声音,难以轻易辨别,众人皆不敢掉以轻心。
等待良久,第三轮袭击迟迟没有来。
段飞这才高声下令:“台上羽林卫保持原地不动。二队,快上盾牌防卫。三队,死守进出口,一个人也不许放。四队,立即搜查校场。”
每个人的心都从生死一线回来,在胸腔里紧张激昂地跳跃。
人群慢慢开始松动。
段飞立即去搜索陛下的踪影,待看到煜王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的背上直直扎了四支箭。
“爷!”小南小北已经冲过去,去抬他的身体。
段飞赶忙去扶起陛下。他被齐老将军和英国公护着,看起来没有受伤。
可是脸色极差。
原本这只是突然遇刺的正常反应,可是当他看到煜王被亲随从英国公和齐老将军背上抬开时,面色骤变,惊叫了一声:“显旸!”
英国公和齐老将军这才回过头来,只见四只箭羽从煜王背后高高立起。有一支,贯穿到了他胸前,箭镞上,染红的是他的血肉。
“显旸!”
三人,三声呼唤,一个喊儿子,一个喊女婿,一个喊爱徒,都是一样的揪心。
“四哥!”允王离得近,立即扑过来,帮忙抱着他的躯体,怕他再受颠簸。
在场诸人皆是一阵惊慌。
“太医呢?”庆王大叫:“太医呢!”
……
荣相见在宫里陪惠贵妃用过中饭,又陪她一起去永华宫说话。
皇贵妃拒绝朝中命妇和后宫妃嫔敏感时期的示好,唯有素来交好的惠贵妃随时可以去。
如今天气还凉,几人躲在宫里闲话家常,一时说起长公主的孙儿快要出生了。
两位娘娘看了一眼相见,没说话,但是意思她感受到了。
她们姐妹两个先后脚完婚,如今姐姐孩子都快生了,她还没有消息。
惠贵妃有些后怕:“我看你和煜王身体都挺好的,是不是当初张皇后给你灌的那口药……”
皇贵妃怒道:“若真是因为这个害的,她真是该死。”
荣相见不好细说,只宽慰两位长辈:“太医已经说过没有大碍了,娘娘们别着急。横竖我们日子还长呢。”
惠贵妃忧心:“你们日子还长,我是怕太后等不了。今年开春以来,太后身子就不太好,若她想早些看到显旸的子嗣,到时候指两个人到王府作侧妃,在你前头有了孩子,就难办了。”
荣相见说:“不会的。煜王答应过我,王府里只有我。”
“唉,傻孩子,他还能忤逆太后不成?”
荣相见乖乖听着教训,这时有内官急步来报:“娘娘,大事不好。”
“怎么了?这么慌张。”
“才刚微臣去太医院拿药,那里乱成一团。说是羽林卫回宫报信,让太医院准备好药材工具,去崇华殿候着。陛下随后御驾回銮。”
“陛下怎么了?!”两位娘娘惊得站了起来。
内官忙道:“陛下无碍,是煜王殿下,羽林卫说他胸口中箭,情况危急。随行的太医不敢在演武场拔箭,只能把殿下挪回宫中处理。”
荣相见听了这话,立即拔足狂奔出永华宫。
满头的珠翠钗环叮当作响,□□相见什么都听不见,她只能听到自己大口的喘息声。
她的预感成真了,周显旸出事了。
为什么他穿了金丝软甲还会中箭?为什么?
她狂奔到崇华殿时,銮驾刚好抵达。
周显旸是从皇上的马车里,被段飞和庆王允王等抬下来的。
荣相见立即挤过去想看看他怎么样了,这时英国公下马拦住她:“王妃,别耽误太医办事,煜王吉人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太医院的人早已在这里备好了担架,将周显旸抬上大殿,抬进了崇华殿的侧殿。
荣相见见到皇上,立即请求入崇华殿探望。
皇帝看她在春日里跑得满头满脸是汗,云鬓散乱,钗环歪斜,耳坠都掉了一只,本想让她去整理仪容,又想显旸情况危急,有个万一……王妃不在跟前似乎不妥,又改了主意:“随朕过来。”
荣相见恨不得能飞上去,但此刻只能跟在御辇之后,缓缓登上大殿的台阶。
崇华殿的院子里,药味扑鼻,太医院早早在此起炉熬药。
相见跟进殿里,往内间去,只见床前被太医围了个水泄不通。
“把上衣全部剪下来。”
“别碰到箭镞。”
“上止血散。”
“药好了没?”
“脉象越来越弱,得尽快拔箭!”
太医们你一言我一语,等皇上进来立即请示:“陛下,煜王的伤,靠近心口。若拔箭后,失血过多难以抑制,可能会加速殿下伤情……若不拔,情况也会越来越糟。微臣不敢擅自决断,求陛下圣明裁断。”
荣相见跟着皇上走到床,看周显旸意识模糊,神色痛苦不堪,心疼得无以复加。
皇帝站在病榻前,迟迟没有下决定。他正震惊于显旸满身的伤。去年偶然在永华宫,见过显旸手臂上那道惊人的伤痕。那时,他以为,这就是显旸唯一的伤疤。
现在,他的上衣被剪开。谁能想到,他坤宁宫里金尊玉贵养大,粉雕玉琢的孩子,如今成了这个样子?
此刻,在显旸布满旧伤新伤的身体上,一根箭镞从心口上方扎出来,刺眼骇人。允王等皇子站在身后,同是震惊,心里焦急却也帮不上什么忙。
岐王年少意气,忍不住出声提醒:“不能再拖了,咱们搏一搏吧!”
皇帝知道太医这么说是怕担责,立即道:“朕要你们把显旸治好,像从前一样生龙活虎的!治不好,用你们的儿子来给他陪葬!”
几位太医一听,立即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一个年轻的太医把药端到床边说:“这冲元汤可以了,用汤药吊着拔箭的把握更大。”
周显旸躺着,意识微弱,太医给他喂的药,根本没有下咽,全吐了出来。
床前挤着一堆人,乱糟糟的,荣相见怕干扰太医干活,立即脱了鞋,从床尾爬上去,靠在显旸身边。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为她无礼放诞的行为侧目。英国公更是忍不住以父亲的身份制止:“王妃,你这是做什么?”
王妃在一众外臣面前探病,就已经不合规矩了,这还是皇上破例允准。
荣相见才顾不上别人,她把床头的枕头码起一些,吩咐太医:“把他上身抱起来。”
也正是这个动作,她看到显旸背后,那根被剪断的箭,没入骨肉里。
她只觉自己的心,也被穿透了。
她顾不得伤心,接过汤药,这汤端在手里,碗都烫得很,那太医想是年轻,没经验,紧急情况下煎完了药,也不想着晾晾,居然直接给显旸喂。
荣相见气得半死,只是没那功夫追究,她把药碗放回托盘,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又试了一下温度,才掰开显旸的嘴唇,慢慢喂下去。
“殿下,快把药吃了啊,吃完了就拔箭,然后就不疼了。”
荣相见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见,自顾自地说着话,哄他。好歹,这一碗药是慢慢喂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