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虽然周显旸有伤在身,太后特地嘱咐他们两个人不必总来辛苦,他们还是时长进宫请安,看望。
这日,皇上也在慈宁宫中,显旸和相见行过礼,问了太后的病。
太后又问过他的伤,突然提起:“皇帝,礼部的亲王册封之礼还没有准备好吗?”
这话问的是礼,其实问的是皇上。册封的明旨诏书还没有下达呢,礼部做了什么都没用。
皇帝面色凝重:“太后病中,儿子夙夜焦虑,小辈们的事就先放一放吧。”
太后还要说什么,显旸握着她的手:“皇祖母保重凤体为上,孙儿这点子小事不值得记挂。”
“这怎么是小事?且不说身份的不同,你可知道亲王和郡王的俸禄差别有多大?”
周显旸笑道:“王妃持家有方,我们两个也不是奢靡度日的,皇祖母不必为此担心。”
荣相见在一旁帮腔:“太后娘娘,您快快好起来,殿下才高兴呢。您抱病在身,就算是当场给他戴上亲王的宝冠,他也高兴不起来啊。”
皇太后嗽了两声,面有哀色:“我老了,不中用了。小辈们好,我才好……显晙那个孩子,一时糊涂做出这样的事,哀家虽然生气,更是伤心。”
提起这事,皇帝沉吟了一会儿:“母后病体加重,都是因为那个逆子气的,朕若不是顾念太后疼爱孙儿和重孙子的心,早就一杯毒酒赐死他了。”
皇太后叹了口气:“天家骨肉,想要像寻常人家那样和睦,太难了……皇帝今后,要好好教导孩子们,不要再有人错了主意。即便他们犯了大错,处置起来也要留一线。须知子女犯错,都是父母教导不善之故……”
皇帝听了,面色不定,只说了:“是。”
……
送画的事,究竟是如何被刑戒司知道的,英国公府因何走漏风声,随着刘泉溢忽然被御史大夫谷城保荐进了御史台,填补之前落马的御史台人员空缺,而明朗了。
这位御史大夫在上一世常常弹劾厉王,所以荣相见常听厉王骂谷城是庆王的走狗,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
再结合陈日新的消息,那日刑戒司是得到京中眼线的汇报,才向皇帝禀明,差人送去皇陵的东西里有一幅煜王传递给余氏的画。那么这件事情的过程就不难推测了。
为了给刘泉溢挣得一个官职,舅父舅母自觉替庆王当起了眼线盯上了国公府和煜王府,看到了送画的事。庆王把消息透给刑戒司,借由他们把消息送进了崇政殿。
二姐夫被革去职务,庆王妃兄长镇国公府世子若接管皇陵,这意味着显旸最大的软肋,捏在庆王手里。为了母亲的安危,周显旸未来就只能任他拿捏了。
真是好心机。
周显旸此前一直按兵不动,如今时机成熟,他立即把自己查到的罪证,差人匿名送去了永安侯府。
第二天,被禁闭的永安侯爷便进宫面圣,向皇帝递交了罪状。
一份是永安侯承认通过军中势力,协助启王行刺煜王之事,但坚决否认有加害皇帝的意图。若放在往常这一条罪状,就足以让永安侯府夷为平地。
但是永安侯随之递上了第二份文书,指控庆王通过亲信,人为挖垮了江州堤坝,致使洪水灾情严重到史无前例的程度,以此打击张家和厉王。这是周显旸送给他的线索。另一条罪名则是,西麟门破,匪徒进京烧杀抢掠,皆是庆王提前布局安排,就是为了趁厉王与煜王相斗,坐收渔翁之利。这是永安侯在京中调查了几个月的结果。
永安侯爷此举,是以庆王之事相要挟,若永安侯府未来能逃过劫难,永葆富贵便罢了,否则这样的天家丑闻揭发,皇子为了争权夺利,草菅人命,动摇的是皇族的威信,皇帝这么爱面子的人,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皇帝看着这触目惊心的罪责,气愤不已。一是气庆王行此有违人伦的恶毒之事,二是气永安侯拿住了他的命脉,而他绝不能允许此事外传。
于是永安侯安然离宫,而庆王被皇帝叫去狠狠斥责了一番。
纵然庆王百般辩解,但永安侯与周显旸这段时间收集的罪证已经足够,而且皇帝还洞悉一切般问:“中秋那晚在京中平乱、抓捕匪徒的,到底是小荣将军还是你?你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庆王立即惊道:“父皇,荣相望背后污蔑儿臣!”
“没有人污蔑你!小荣将军没有跟朕说过一句那晚的事,但朕不是瞎子聋子。朕的耳朵眼睛,到处都是。”
庆王听了这话,遍体生凉。见皇帝已经确信了此事,这才不得不跪地认错,说自己为了打击厉王,才一时糊涂。皇帝气得在崇政殿里赏了庆王二十廷杖。
由于这些事不能对外声张,因而庆王也未受到明面上的惩罚,只是皇帝立即下令,册封周显旸亲王之位,赐五珠金冠。
长府官随着煜王完成册封礼之后,嘴就没合拢过。周显旸问他能涨多少俸禄高兴成这样?长府官笑嘻嘻道:“俸禄事小,脸面事大,以后再也不用给其他王府的长府官行礼了!”那言语间,颇为欣慰地看着周显旸,仿佛看着儿子出人头地一般。
周显旸笑着提醒他:“遇到庆王府的人,还是要行礼的。”
“庆王被廷杖,这可是本朝皇子头一个,可见是触怒了陛下,失了圣心的,只怕这七珠宝冠他戴不了多久啦。”
“长府官慎言,皇上赏廷杖的意思,就是不想降他的王阶。而且,不论他戴什么冠,都是我的兄长,煜王府理应敬重才是。”
长府官听了连连点头称是,心道来煜王府一年,对皇帝的这个儿子真是挑不出错来,若是自己儿子有这么省心就好咯!
册封礼过后,荣相见也正式成了亲王妃。
由于最近宫中是非很多,周显旸只对外称病养伤不见客,也不举行任何庆祝宴席。
还是到了英国公生日这天,煜王夫妇才又一次罕见地一起出门贺寿。
英国公府的宴席之上,周显旸自然是人群焦点。启王被废黜,庆王传闻挨了打,厉王降位,他这个救驾有功的亲王,自然炙手可热。
只是众人见他脸色不好,行动需要人扶助,时不时还咳几声,一滴酒也不沾,心中皆不免惊讶:煜王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回来,身子大不如前了。真是可惜。
荣相见在后院与女眷们同桌宴饮,也少不得被轮番敬酒。
“煜王妃,从前不懂事,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多多海涵。”一位从前奚落过荣相见的女眷,硬着头皮上来和她致歉。
荣相见喝了酒,没多说话。永祥侯夫人见气氛微妙,举杯解围:“煜王妃好福气,还未贺您晋封亲王妃之喜,在此薄酒一杯,以作敬贺。”
相见与她几次见面,颇为投缘,便笑着饮尽,侯夫人又道:“话说如此大喜,煜王府一直闭门谢客,王妃也不操办?”
荣相见面带为难,叹了口气:“你也知道,这个亲王是殿下几乎丢了性命换来的,于我而言又有何喜字可言?若我可以选,我宁愿殿下平安一辈子。”
“煜王还年轻,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侯夫人和众位女眷都围着她宽慰。
荣相见难掩哀伤:“你们不知道,他如今虽没有性命之忧,身子却已经大不如前了。”
众人一听,都纳罕可惜:煜王夫妇成亲近一年一直没有子嗣,若煜王年月不可长保,便算是将来有机会入主东宫,也没有意义了。
一场寿宴,就把煜王如今“身子不行”的情况,传得越来越离谱,满京城知晓,连宫里都知道了。
寿宴散去,英国公府的女眷都未离去,在一块话家常。
最近风波迭起,尤其是二姑爷被免了职受了罚,国公夫人少不得关心一二。
荣相予似乎毫不知内情,回娘家装了一天没事人,此刻终于忍不住伤心垂泪。
向来对荣家这两个庶出丫头没好脸色的永定侯夫人,倒是罕见地贴心宽慰了她几句。
这时,有个永定侯府的丫头慌慌张张跑进来,禀报道:“夫人,泉溢少爷出事了!”
一屋子女眷都站了起来。
“怎么了?”
“之前被泉溢少爷……的那一家子,跑到监察院击鼓鸣冤,监察院的差役已经把少爷锁去了。说是御史台明天就要弹劾少爷和咱们府了!”
永定侯夫人听了惊慌得大喊:“这件事不是已经摆平了?那家人不是已经被赶出金陵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奴才也不知道啊!”
永定侯夫人立即转身,拉着相见的衣袖,“煜王妃想想法子,救救泉溢,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荣相见冷漠地抽出手臂:“我们殿下在监察院和御史台没有人脉,所以之前才被弹劾,连累了爹爹。我们实在是爱莫能助。”
看她的反应,永定侯夫人忽然有一瞬的清醒:“是你们!”
“是我们什么?”荣相见冷冷地问,“是我们什么?”
“是你们要害泉溢!”
“哦?舅母,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害表哥呢?还是说舅母做过什么对不起煜王府的事,所以疑心是我们报复。”
永定侯夫人语塞,国公夫人打断道:“相见,舅母是你的长辈,即便你如今是亲王妃也要尊重些。”
荣相见笑道:“是,都是相见没用啊,人微言轻,救不了泉溢表哥。”
永定侯夫人也顾不上她阴阳怪气,急忙往外去寻丈夫,救人。
看着国公夫人也焦急地跟出去,荣相见对二姐笑道:“舅母既然会出卖我们,向庆王府卖好,那自然有自己的门路,就让她去求庆王吧。”
“什么?”荣相予不明所以,相见道:“二姐姐,为什么二姐夫会被免职?”
“他说,因为他帮你们带了一幅画……”
“没错,这件事怎么会捅到陛下跟前?赠画这样的小事,是在国公府里发生的,谁会向庆王举报?那不久,刘泉溢连遴选考试都未参加,就好端端进了御史台,你猜是为什么?”
“舅舅他们居然……实在可恨!”荣相予听了,一掌拍在桌上,气得周身环佩叮当。
荣相见给她斟了杯茶:“姐姐不要担心,姐夫如此有才干,将来不愁没有转机。皇上总是需要用人的。”
这话才让荣相予心情好了些,她问:“刘泉溢的事,是你揭发的?”
荣相见点点头:“他这样的人,早就被舅舅舅母宠坏了,干下的混账事也不少,我们找人去查了查,随便几件就够他们永定侯府喝一壶了。”
话音刚落,小南就进来道:“王妃,永定侯夫妇往庆王府方向去了。”
“果然是这样!”荣相予满脸不耻。
荣相见安抚地拉着二姐:“放心,庆王自己才在宫里挨了板子,哪还有功夫管他们的事?再说,永定侯府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唯一的价值也就是靠出卖咱们罢了,但是这种价值用过一次就没有再次利用的机会。庆王何等精明,才不会为了救他们,浪费时间精力。”
天黑时分,永定侯夫妇和英国公夫人皆无功而返。
刘泉溢之事,正赶上皇帝严查监察院和御史台,况且他犯的是强买民女,打死百姓这样的人命官司,半天之间传遍金陵,因而两个机构都往严了对待,不敢接受任何人情贿赂。
任凭永定侯夫妇跑了一天也没寻到门路,他们又想让英国公夫人找国公爷再想想法子。
英国公为难道:“我们家才因为管教家奴不严,被告到监察院去,被皇上罚了俸。若这个时候再去干涉司法刑罪,岂不是找死?”
见妹夫也不愿帮忙,永定侯夫妇也彻底放下脸面,怒道:“好个妹夫,亲戚之间原是要互相帮衬的,你们倒只顾着自家荣华富贵。”
“互相帮衬?”英国公也冷下脸道,“这么些年夫人往你们府搬的银子也够多了!倒是你们刘家能不能想起来,可曾帮衬过荣家一两件什么事?”
这话问得永定侯夫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能讪讪地去了。
英国公夫人在娘家人和丈夫面前都没了脸,正在气头上。回到后宅,见荣相见还未回去,质问道:“泉溢的事儿,真是你干的?”
荣相见冷笑一声:“什么事?是他强掳民女,借酒欺负人的事,还是他为了争风,指使家奴打死人的事?又不是我逼他干这些没王法的事。”
“好啊,你倒是敢认。我告诉你,永定侯府若遭了难,以后你就别回英国公府的门。”
荣相见笑笑,并未说什么,好像她很在乎回这个门似的。
此事,荣相予也不想劝,眼见天黑,她拉着相见起身,准备一起出去。
这时,小丫头吉祥着急忙慌地进来报信儿:钟姨娘出事了!
钟熙回家给娘亲送了殡,回来船在江中心翻了,人也不知所踪。还是奋力游上岸的家丁带回来的消息。
满府闻讯大惊,英国公连夜就要亲自去济州,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英国公夫人赶紧替他收拾好行囊,送到门口,叹道:“这是怎么了?一件事儿接一件事儿!”
说着,就吆喝着习妈妈去佛堂上香。荣相予和荣相见跟着一起去了。
奶娘抱着的小娃娃,似乎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声嘶力竭地哭,相见看着,万般怜爱:“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娘亲,我把相逢和奶娘带回王府去住几天吧。爹爹不在,相知不日就要临盆,夫人那时候应该也要陪产,也顾不上他。”
英国公夫人这几日的确都在操心相知的事,见她如此说,便也答应了。
相逢路上还在哭,奶娘怎么哄都不行,最后还是荣相见将他抱过来在自己的马车里,一路抱回煜王府,他才收声。她干脆把孩子抱回了自己的卧房。
周显旸看着灯下王妃一脸慈爱,静静注视着怀里呼呼大睡的奶娃娃,眉目分外温柔,心生温情。心想,相见是喜欢孩子的,如果他们有孩子,一定比此刻更温馨。
他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更迫切地想要尽快走到那一天。
他不自觉地靠到她身后,轻轻拥住她。她身上的馨香与孩子的奶香混合着,让人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