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丈夫的控诉,刘氏浑身颤抖着,双眼通红,再说不出一句话。荣相顾在一旁默默淌泪,为娘亲伤心,伤心她这一辈子就是一枚棋子,国公夫妇没有一个把她当个人。
家务事,都是这样纠缠不清,分不清个谁对谁错。周显旸无奈地叹息,擦干相见的眼泪,道:“夫人,你有多委屈愤恨我不在乎,我只知道这世上人人都委屈,却没有几个像你这般狠毒,谋害人命的。今日,相见娘亲的命,还有另外八条人命,该是清算的时候了。”
刘氏这才意识到死期近在眼前,她转过身求着煜王:“相知马上要生产了,让我去照看她几天。等她平安过了这几天,我可以前来受死。”
“你想看自己女儿平安产子?你怎么不想想,相见的娘亲,连看着她长大嫁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说罢,周显旸做了一个手势,小南立即上前拿住英国公夫人,将她拖去荣氏祠堂。
国公爷看向周显旸:“这是我的家事,怎么处置还轮不到煜王府插手。”说罢,吩咐自己的心腹管事去取一幅药来。
荣相见站出来,看着国公爷:“父亲,九条人命,包括我娘在内,四人被火焚至死,死得凄惨,我决不能便宜她,让她这么轻易就死了。”
“……你要如何?”
“我知道,”荣相见长舒一口气,“她是一品诰命夫人,不能死得太惨烈太难看,还有亲眷们来奔丧,若传出什么,对英国公府来说不好听。您放心,我保证她死得很体面,也不会毁了英国公府这三代的名声。”
英国公见她如此笃定,又看煜王一副撑腰到底的样子,就知道此事他说了不算。在这个家里,他再也不是说一不二的家长了。
他只能眼看煜王妃缓步走向祠堂。
“四丫头,你要在祠堂杀人?”英国公难以置信,荣相见回身笑,“我娘和柳姨娘的牌位都在里头呢。让她们看看,我们是怎么给她们报仇的。”
第180章
刘氏原本还在奋力挣扎, 可当被拖进荣氏宗祠,闻着那连通阴阳两界的香火味道,被那灵前的一盏盏烛火照耀着, 被绑在一条长凳上时,才惊觉自己今日是死定了。
四丫头才不在乎什么弑杀嫡母、诰命夫人, 她一心要她死。
荣相见居高临下, 冷冷看着她:“九条人命,我会让你死九次。”
说罢,有人往刘氏脸上铺了一块白布, 而后有水流透过白布浇下。
起初,刘氏还能勉强呼吸,随后白布上又加了一层,又是流水,她渐渐感觉到口鼻被厚重潮湿的布,彻彻底底封住了,一丝新鲜的空气也无法进入, 窒息的感觉如山一般压倒了她。
她努力晃动着脑袋,企图摆脱这种窒息感, 奈何浑身被缚,根本是徒劳挣扎。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就在心口|爆裂, 意识模糊,濒死之际, 白布被忽然掀开,刘氏大力吸动着鼻子, 喉间发出锯木一样难听的呻|吟。
她脸色已经青了, 双眼血红, 额头上筋路爆起,长凳上湿了一片。
“一次。”荣相见冷漠地记着数,让人再次把刘氏推到濒死边缘,等足了时间,又拉回来。
等她稍微清醒一些,相见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你死之后,我们会禀明皇上,撤掉你的诰命之衔,父亲也会休了你,不会允许你葬入荣家祖坟,你只能埋进刘家的坟里。话说回来,刘家已经罢爵败落,本就靠你接济度日,他们应该也不会花钱给你大办丧事,说不定连你的尸首都不会运回祖坟。不知道舍不舍得花钱,给你在西山买块地啊。若不舍得,估计只能把你丢在乱葬岗了。你为这荣华富贵、诰命夫人,害死了那么多人,临了真是白活了一辈子。”
这话,成功让刘氏痛苦愤怒到无以复加,充血的双眼放着恶毒的光,死死盯着她。奈何荣相见连个眼神都不给,全程面对着满祠堂的牌位,她的恶毒目光只触达一个冷漠决绝的纤细背影。
刘氏忽然想起隆治十二年的冬天,荣相见从永华宫外的草丛里窜出来,一手拉着她,一面送她往外走,一面说有要紧话告诉父亲母亲。
当时,她抬手甩开那只冰凉的小手,训斥道:“跟你说过多少次,元宵节过明路前,不许在宫中露面,快回去!”
荣相见还待辩解什么,刘氏根本不看,忙着跟疏通了关系,帮助二位伴读进宫的嬷嬷解释,“嬷嬷勿怪,这丫头跟她娘一样没规矩,嬷嬷以后只管教导便是,不必顾忌其他。”
她话未说完,就见荣相见停下脚步,纤弱的身影很快淹没在永福宫方向的幽暗巷道里。
那时候,她到底有什么要紧话?
刘氏没有机会问了。
就这样死去活来八次,天已经黑了,外头进来了一个人,大声道:“长公主府来信儿,说相知姑娘本就难产,一时听说夫人暴毙,痛苦不已,顿时血崩,母子皆亡。”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已经放弃求生的刘氏,淌着热泪,死死盯着相见,用最后一点残余的力气,呜咽着咒骂她。
“咒我?你害死那么多人,都不怕报应,我怕什么?”荣相见冷冷道:“最后一次。”
……
虽然一应都有周显旸的人替她动手,可是当刘氏如死鱼一样摔下长凳,相见还是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望着娘亲的牌位,跪下磕头:“女儿替娘亲报仇了。”
周显旸在祠堂外等到天黑,王妃出来时,立即上前扶着她,“相见,都过去了。”
荣相见脚下一个踉跄,双目无神,无助地抱着他:“我给娘报仇了……”
“是!她一定很欣慰!”他轻轻扶着她的头发,只觉心痛不已。
“不……”荣相见拼命摇头,“她看不见,她根本看不见。她已经死了,再怎么报仇,都没有意义,她看不见……我什么都不能替她做……”
说着荣相见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荣相顾和顾霜在一旁,也忍不住垂泪。
报仇,告慰亡魂,那只是为了活人心里好过而已,死去的人终究是失去了一切,再也无法弥补。
周显旸等相见哭干了泪,才将她抱起来,嘱咐荣相顾:“其他的帮凶,大哥帮着处置了吧。”
说罢,径自往外走。这时小南凑上来道:“长公主府的消息,荣相知生下了一个女儿。”
“嗯。”周显旸什么都没说。
小北在后头挠着头:“那到底要不要去告诉她,她母亲暴毙的消息啊?”
“不用,”小南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英国公诰命夫人急病暴毙的消息,荣家很快就会送到各家公府侯门,他们会派人来吊唁的。长公主府自然也会收到,那荣相知自然会知道。她生孩子的这一天,母亲死了,自然得哭一哭。”
“哦……”小北明白了,“看来王妃还是给荣家留了体面。”
……
刘氏死后,荣相见病了一场。
周显旸也推掉了所有事务,除了进宫请安的日子,一步不离地陪着她。
等她好些,太后的病势却日益沉重。
周显旸和荣相见其实心中已有准备,今年太后的状况的确不好,虽心中伤感,可生死乃天道自然,不必执着。
自这日起,两人日日都要入宫在太后床前侍奉。
老人家心中有数,一日屏退众人,悄悄拉着煜王和王妃的手,道:“好孩子,难为你们的孝心,日日进宫来守着老婆子。以后好好的,尽量别惹父皇生气,若实在要惹他生气,落了难,就让嬷嬷去宣读这密旨,保你们一世平安荣华。”
嬷嬷手中捧着一卷太后懿旨,周显旸这才意识到:太后一直知道他,知道他要做什么。
是了,小时候陪伴她最多的人,除了母亲,就是皇祖母,她从来都知道他的心性。
“皇祖母,您知道我母亲是冤枉的,也知道余家是冤枉的,对吗?”
皇太后闻言,叹了口气,咳了起来,荣相见扯了扯他的袖子,叫他别问了。
周显旸默然,重重叩谢太后的关爱。
又过了一段时间,在一个寻常的夜里,皇太后于睡梦中安然辞世。
丧礼持续四十九天,皇帝给皇太后守灵三天三夜,也罢朝了三天。
后妃、皇子、长公主跟随守灵。
周显旸和荣相见一身孝服,跪在殿中,两人已经做了很久的思想准备,此刻对于生死都有些麻木,只是默默垂泪。
反倒是厉王夫妇,竟然痛哭了三天,有时候还边哭边嚎,几次哭晕过去。
连来参加葬礼的大臣们都纷纷议论,厉王夫妇仁孝之心,感天动地。
一次休息的间隙,岐王忍不住吐槽:“皇祖母生前,三哥三嫂也从未尽过什么孝心,如今人没了,倒是哭得如此真情。”
允王敲了他脑袋一下,叫他谨言慎行,不过他心中也是如此想。外头大臣们不知道,他做皇子的自然清楚,皇太后薨逝之前这段时间都是四哥四嫂在慈宁宫中侍奉。
“死了之后的事,那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允王到底是个直性子,忍不住也说了一句,“我说四哥四嫂就是实诚人,不会做戏,吃亏啊。”
不管是真是假,厉王夫妇这一套操作的确是引起满朝称颂。
一日大雨过后,慈宁宫外的天空,双环彩虹耀世显现,景象极美极震撼人心。钦天监承报说:此乃祥瑞,是皇太后感应到皇上和皇孙们的孝心,以此作别,安心去往极乐。
皇帝听了非常满意,当众夸奖了厉王几句。
到了第四天,皇帝照常上朝,丧礼仪制便交给厉王夫妇来全程监督操办。
眼见永安侯府安然无恙,皇帝又有重新重用厉王之意,前不久受责罚的庆王又心中不安起来。更何况,他被皇帝赏赐杖刑,就是在永安侯进宫不久之后,西麟门破与江州水患本就与张家两子有关,想必就是张淮背后下的手。
庆王好不容易挣得如此大好局面,怎能功亏一篑。在一次守灵间隙,他主动来找周显旸,道:“厉王那样折辱煜王府,四弟妹受了那么些委屈,如今他哭几场,就没事儿了,我都替你们不平。”
周显旸不咸不淡地答:“二哥,父皇寿宴,三哥当众赔罪,王妃喝了酒,这事就翻篇了。一家子骨肉没必要抓着过去的事不放。”
“哼,你倒是好性儿。只怕他没你这样的心胸!”
厉王的确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辈。
这日,皇子们正在守灵,礼部的人忽然去御前告了一状,说庆王守灵时偷懒怠惰,其他皇子王妃皆是跪足了时辰的,只有庆王屡屡中途出去休息。
庆王得知此事,自然知道是谁捣的鬼,在灵前就与厉王争执起来:“本王受了杖刑,身体不适,跪上这么些天,本就不易,太后娘娘最是慈善,怎会介意。你就是闹到御前去,我也不怕!”
厉王冷笑着:“本王奉命监督丧礼仪制,任何人行为不当,都该指出,至于罚不罚,全看父皇裁决。”
眼看厉王这是将矛头对准了自己,庆王决定将计划提前。
于是宫外茶坊瓦舍的说书人开始讲起一段新书,说某朝某年某月,一女子身份卑微,偶然与皇帝邂逅,生了皇子。
奈何身份悬殊,无名无份,一直养在宫外。
那女子就指望着这一个儿子能有出息,希望有一日能母凭子贵,得到富贵荣华。
可惜,小皇子胎里不足,生下不足年就没了。那女子为了保留皇子生母的地位,便托人买了一个差不多大的男孩儿,冒充皇嗣。
假皇子长到十岁上才被接回宫中,深受帝后宠爱。
这故事虽未指名道姓,但很多细节都与厉王的身世一模一样。
渐渐的,这件事在京中越传越广。连京中贵族们都听说了。
只是太后丧仪期间,谁人都不敢在朝中提这事。厉王更是故作问心无愧,一心操持太后之事。
倒是刑戒司履行职责,把这民间传言禀告给皇帝。
皇帝听了,命肖巩立即去暗中查访,又传旨叫庆王去崇政殿议事。
这些日子,皇上虽然照常上朝,可是每日还是要来慈宁宫守灵,精力不似从前,意思是要庆王从旁协助一二。
庆王见父皇这是有意给自己机会历练,立即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只想好好弥补过错,表现出一个合格的皇储风采。
因他仗刑以后的伤还未好全,长久跪着身子也受不了,后来,往崇政殿去的时间越来越长,守灵的时间渐短。
四十九天之后,皇室宗亲们一起送殡去到皇陵。
太后梓宫移入地宫之后,纸扎的陪葬物,伴随着一班和尚诵经祝祷之声,足足焚烧了一个时辰。
皇帝率众祭奠之际,段飞捧着一叠经文过来,道:“陛下,这是皇陵守军方才递上来的,说是余氏听闻太后薨逝,这些日子刺血研磨,默写出来的经文,希望可以焚烧于太后陵前,答谢太后当年的照拂之恩。”
第181章
皇帝瞥了一眼张皇后不满的脸色, 思及余氏与太后关系亲厚,还是点了点头。段飞立即将经文一起丢进炉中焚了。
完成了所有祭奠仪式,皇室宗亲们, 按照惯例略做休整,便要启程前往不远处的行宫下榻休息。
行宫虽然不常来, 但这里的花草树木都照顾得很好, 一派夏日的郁郁葱葱,又比京城舒服凉爽许多。
连日劳累,皇帝在九洲台举行家宴。时值国丧, 没有舞乐百戏,但是冗长隆重的丧礼,着实将每一个参与者折磨得疲惫不堪,连带着悲痛都渐渐被这种疲惫消解了,所有人都是大松一口气的感觉。
因而,这太后薨逝后的第一次正经宴席,气氛倒还轻松。
文仲卿就坐在煜王夫妇旁边, 悄声说着:“原本是说好,相知生下孩子, 就要送她去山中清修的。但是,生产那日,岳母骤然殁了, 她伤心得那样,月子里就回家服丧。紧接着, 又是太后薨逝,我和父亲、母亲一直在宫中守灵、送殡, 家里孩子离不开她照顾, 所以暂时还留她在长公主府……”
荣相见知道他的意思, 道:“三姐夫,如何安置她,是你的决定,不必跟我们解释什么。若她能改过自新便罢了,若她将来再犯什么错,你得知道第一个牵连的就是你和你的孩子,还有你的父母。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