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王妃则高声道:“我知道,殿下不满我的婚事,对我怀恨在心,在東园教训我。我一个女眷,只能吃哑巴亏。可是煜王并没有得罪过你呀,赐婚也是皇上的旨意,殿下何苦害他。”
荣相见此话一出,厉王立即变色。東园之事,皇帝已经训斥过他和张家二郎,他原先还不承认,直到皇上要以撸掉九门巡捕营统领一职威胁,他为了护着张家人,只得认了。
没想到,这事荣相见知道。难怪她今日如此针锋相对。
厉王面上假笑,揉着胀痛的手,低声道:“来日方长,你们等着!”
这几句话,立即被沈都知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皇帝面色阴郁:“这个老三,终究是行宫奴婢所生,即便宫中教养,行事依然上不得台面,哪儿有半分皇子的气度。”
……
周显旸与荣相见一路出宫,时不时侧身看她一眼,满脑子都是她刚才把厉王骂得狗血淋头的样子。默默想,以后千万不要再惹王妃生气。
荣相见在崇政殿里就明白过来,自己是被煜王当棋子利用了一回。只是都上了戏台,她得演好自己凄楚可怜的角色。反正都被利用了,干脆趁机把娘的事做定。
如今精神一松懈,终于有心思生气了。一路沉默出了宫。
周显旸先上马车,照例伸手牵王妃,她像没看见一样,自顾自飘过,上了她后来时的那辆。
周显旸手在空中尴尬了片刻。不管在外人面前如何护犊子,她心里还是很气的。
他跳下车,跟过去。荣相见径直钻进了马车厢,飞雪立即关上厢门:“这辆车小,坐不下两个人,殿下自便吧。”
说完昂着脖子,一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跟她家姑娘一样硬气。
周显旸失笑,拍了拍驾车的车夫,示意:下来。
车夫哪里敢说二话,赶紧下了车,周显旸立即跳上去,在飞雪和亲随们诧异的目光中,挥鞭,扬长而去……
“唉!”飞雪急得跟着车跑,哪里还跟得上。小南赶紧安抚她:“我们去追,你别担心。”
荣相见抱着胳膊靠在车厢里,只觉今日车赶得有点急。
这正合她的意思,敲敲厢门:“再快点,别让煜王赶上。”
马车果然又快了些。
荣相见眯了一会儿,感觉到马车停下,却迟迟不见开厢门,她掀开帘子一看,只见一片碧波荡漾,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怎么在这儿停了?”
没人应她,她拉开厢门,只一个男人宽阔的背挡在面前。
“周显旸?你个无赖!”
周显旸被骂,心里却开心。王妃至少还会骂他,没有不理他。
“马上就要闭门思过了,也许几个月都出不了府,王妃不趁着天黑前,好好看看金陵吗?”
荣相见一听,有点道理。
周显旸笑着跳下车,接她下来,恭恭敬敬,十足十马车夫的样子。
夕阳下的凤仙池,扑面而来,美不胜收。相见在额前打起手帘,眯着眼睛,眺望湖上的游船,好久没来了。
周显旸找了管船的人,一摸身上忽然想起自己没带银子,只好看了一眼荣相见,她白了一眼:“我没钱,有钱也不给你花。”
“……”周显旸正准备解下腰间玉佩,一声“爷”解救了他。
小南小北骑马及时赶到,付了钱,要了三条船,姐弟二人一左一右,伴随入湖。
清风徐来,吹得荣相见心绪稍微缓和了一些,也恢复了理智。
周显旸坐在她对面,郑重道歉:“对不住,我利用了你。”
荣相见早猜到,闯进皇陵的是小南小北,那天他们也是一夜未归。
她淡淡道:“煜王好计策,撤换了皇陵守军,打击了厉王,剔除了府中奸细,让陛下去处置我们英国公府的家事,一箭四雕啊。”
周显旸当然听得出她话里的讽刺:“王妃聪慧,什么都瞒不住你……只是我要如何才能补偿你?”
“补偿?”荣相见轻嗤一声:“你欠我什么?你陪我祭拜我娘是事实,否则随便去个地方,找几个有份量的人证不也是一样吗?论迹不论心罢了。”
“我终归欺骗了你。”
这正是荣相见最生气的地方,当初西山上她有多感动,此刻就有多悲凉。可是,理智上她能猜出周显旸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殿下一开始就告知实情,今日面对陛下雷霆之怒,我也许会露出破绽,有时候无知的人,比知情的人幸福。再者,即便我不露出破绽,也可能串通得太明显,对大家都没好处,就像方才,你没有给我递帷帽,那是对的。”
她依然用最冷静的语气,说着理智到无情的话。
周显旸无言,她是世上最懂他的人。
可是,即便她这么懂这么体谅,一副淡然处之的态度,那神色间难以掩饰的哀伤,还是让周显旸察觉到了。
“你还是很伤心,对吗?”周显旸倾身上前,握着她膝上的手。
在夕照美景之下,王妃整个人容光四射,嘴角却挂着一丝自嘲:“说来可悲,我记事以来最快乐的一天,与殿下情投意合的一天,竟然只是一步棋而已。”
“不!”周显旸心中一阵刺痛,瞬间攥紧她手,“不是的,皇陵的事我的确早有计划,可那一天是计划外,是临时起意。王妃……我是真心希望你娘在天之灵能安心,希望你能安乐。以后,我也会努力让你拥有更多快乐的日子。”
周显旸不知道该如何剖白自己的内心,又自愧有牵绊于荣家三姑娘,说了她也不信,急得额角都出汗了。
荣相见看他那个焦灼的样子,把手帕递给他。
周显旸握着帕子,顾不得擦汗,诚恳地说:“王妃,你我相识日短,我也是这几天才一点点了解你。你比我想象的聪明,勇敢,值得信任。我应该事事与你商量,不该欺骗利用你。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即便我要做什么,一定提前知会你。若你不肯,我绝对不会做。”
荣相见低头,看着他殷切的样子,这才稍稍好受了一些。
这时,耳边飘来几句游人的议论声。
“你瞧那男的,是不是吃软饭的,居然这么低声下气地哄自己娘子,一条腿都跪下了!男儿膝下有黄金懂不懂?”
“男人啊,还是得靠自己!以为找个厉害的岳家就能一步登天,有的苦吃!”
“这女子也太不贤良了,训相公在自己家里训就好了,何苦来凤仙池上耍威风,给谁看呢?”
“这是仗着家世好,皮相好,有恃无恐呗。”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小南小北警惕地看着四周好奇的游人, 一桨过去,把靠近的船撵开。
荣相见赶紧跺脚:“你起来!”
周显旸坐回去,也不指望能立即求得原谅, 只希望她能少生些气。
只听她说:“你心里重要的事太多了,我有自知之明, 不指望你把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但希望你在顾着那些重要的人和事时, 不要伤害我和荣家。”
“绝对不会。”
荣相见叹了口气:“回去吧,小心有人认出来,弹劾我们。”
她如此看破, 倒让周显旸更加过意不去,心想只有余生好好爱重她,慢慢给她赔罪。
他沉默着滑动双桨,荣相见无事可做,又受不了四周好奇的目光,干脆闭上眼睛,任迎面而来的风把她的发丝吹起。想象自己只是一棵水草, 自在地荡在池上,无忧无虑, 远离纷争。
周显旸难得有机会,可以这样长时间看着王妃的脸,又看不见那双眼睛。
闭着眼睛的她, 看上去居然有种孩子般的可爱。柔嫩的肌肤,纤长的羽睫, 精巧的鼻子,微微翘起的嘴唇。他突然想, 王妃将来若有女儿, 一定也很可爱。
正胡思乱想, 王妃忽然揉了一下眼睛,他立即把头转向一边。
池上太舒服了,荣相见差点睡着,她眨了眨眼了,正对上周显旸的侧脸。他看着远处岸边的金柳,不知道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被夕阳光线勾勒出的剪影,好看得惊心动魄。
她想,自己真是为美色所迷啊。对长得好看的人,要宽容很多。
周显旸若无其事地转过来,探究地看着她。荣相见不躲不藏,继续盯着他。
倒把周显旸盯得脸上一热,他随便找了个话题:“你今天怎么对厉王那么……凶?”
“他视你为眼中钉,我嫁给了你,自然不可能独善其身,東园就是教训。既然给他好脸色没意义,还不如自己痛快了再说。”
周显旸从未发现煜王妃还有这样恣意的一面,笑出了声。他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幸好你瞧不上三哥,否则这么好的王妃,就成我嫂子了。”
荣相见心中本就藏着上一世的事,立即恼了:“殿下这话,是要让我去死吗?我和三殿下并没有什么来往,不过是皇上乱点了一次鸳鸯谱啊……”
荣相见一上火,也口不择言起来。
周显旸忙好言软语安抚:“我不过是玩笑话,你不高兴以后再不说了!”
荣相见气得调转了身子,背朝他坐着,冷战起来。
周显旸无奈,不明白他在崇政殿里那样巧舌如簧,为何在王妃面前好像说什么都是错,不说什么也是错。
摇摇晃晃的小船里,人一时松懈,忽然出现一声怪异的声响。
周显旸尴尬地松了桨,捂着肚子,随即看见王妃双肩不住颤动。
周显旸道:“你可以笑出声的。”
前面立即传来嗤嗤笑声。
荣相见笑够了,转过身,贝齿咬着嫣红的下唇,把身上的两个香袋解开,里面拿出两个包好的饭团。
“中饭没吃,先垫垫吧。”
周显旸接过一个,她把另一个也塞给他:“我吃饱了才进宫的,这两个都是带给你的。”
“多谢王妃。”周显旸这才大口吃了起来。
“出门怎么不让人给你在车里带上新鲜的糕点茶水呢?总是又不好好睡觉,又不按时吃饭。年纪轻轻把身子弄坏了,到时候卧病在床,我可不会管你!”
“嗯!”周显旸听着王妃无情无义的话,咀嚼着香甜的饭团,一句话说不出口,只觉得满心里都是甜的。
……
回府之后,周显旸立即通知长府官,闭府思过,不见外客,只留小门让下人出去采买。
晚膳已经做好。刚才在宫里斗智斗勇,两个人都有些疲惫,速速用完,早早沐浴休息。
经此一事,两人生出些患难与共的情谊,虽然裂痕依然在,但关系缓和了一些。荣相见梳着头发,从镜子里看着周显旸:“殿下不去书房了?”
“我为什么要去书房?”周显旸担了“无赖”之名,越发厚颜,拿了一本游记,躺在榻上看了起来。
荣相见也拿了一本曲谱,坐在窗边练习箜篌。
一时竟然岁月静好,仿佛昨夜的剑拔弩张都是错觉。
她新学一支高难度的曲子叫《逍遥游》,低头看着曲谱,一会儿就觉得脖子疼,抬头按了按后颈。
周显旸瞧着:“你这样不方便,明日我叫人给你做个搁琴谱的架子。”
荣相见笑道:“还琴谱架子。我说要在花园里做一个秋千架,这几日了,下面的人才把木头送进来,我可不敢劳动他们的大驾。”
周显旸立即收起书正色道:“这帮下人改打的打,该卖的卖,明日你都一一发落了吧。”
“我?”荣相见搬了个凳子,坐到榻边,她之前就想着要和煜王商议,结果接二连三的事一来就忘了。
周显旸看她一副认真的样子,说:“王妃这么聪明能干,明日就是你立威的时候。”
于是,把这段时间长府官和他瞧着府里的问题都一一和荣相见说了,又商议如何处置。
原来,不止吃酒赌钱,偷当东西,这府里没规矩的事不少。
“可是,这样府里还剩几个能用的人啊?我从娘家带来的人可不够。”荣相见担心。
周显旸拿起书,倒在榻上:“如今王府里只有我们两个,又在闭门思过,除了吃喝以外还有什么事需要那么多人?卖了人还可以买人嘛,王妃一定有办法的。”
说完好整以暇地,继续看起书来。荣相见倒没心思弹箜篌,得好好想想如何处置。
过了半晌又问:“一下子发卖处置那么多奴才,只怕明日场面上不好看。殿下能不能借我一些王府亲兵?”
“哟,”周显旸把书盖在胸口,“王妃明日是要挂帅上战场?”
“你借不借嘛!”荣相见懒得听他打趣。
煜王指了指书桌的方向,说:“你去看看。”
荣相见过去,只见那里搁着王府的管家对牌和兵符。
“辛苦王妃了。”
这是……要让自己正式掌管王府事务了?
荣相见心中有些兴奋,她还没管过这么多人呢!
她早早上床,想着明天的事,迷迷糊糊睡过去。
夜里,相见又发了噩梦,她喝下毒酒,心口疼痛不已,努力想要挣脱厉王的钳制,可是力气越来越小。
挣扎了好久,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相见,相见,醒醒!”
荣相见猛的一惊,只见煜王拿着一盏灯坐在床边,神色忧虑。她两行热泪,瞬间顺着眼角流进了头发里。
第58章
“做噩梦了?”煜王把灯搁在一旁, 俯下身,关切地看着她,给她拭泪。
荣相见定了定神, 舒了口气,坐起身, 靠着床头:“对不起, 吵醒你了。”
“没有,我没睡着。”
周显旸没有告诉王妃,自己这些年, 在西秦战战兢兢地过来,早就养成习惯,稍有风吹草动就醒。不喝醉的话,是很难睡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