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啊?”荣相闻转身就拉着相见:“那我姐姐岂不是要做煜王妃啦!”
“自然了!”荣相望立即以牙还牙,起身深鞠一躬:“小荣哥给煜王妃娘娘请安!”满桌人立即笑得人仰马翻。
“你们胡说什么呢?”荣相见急得不行,向龙氏求救,“二婶婶,他们两个拿我取笑!”
二婶婶抱着她,示意两个孩子住口,这玩笑过火了。
英国公喝了一口酒,缓缓道:“齐老将军年事已高,如今是要在京中颐养天年了。皇上原本准备重整王师,让煜王统领,不过煜王婉拒了,太后也舍不得煜王再吃苦,定要留他在京中安享尊荣。陛下已经决定,将城西山河街上那栋阮老尚书家的旧宅子,扩建改造,赐予煜王作府邸,以后咱们一家骨肉,都在京中,不必分离。”
荣相顾听了,看了一眼相见:“好好。山河街离我们家倒不算太远,骑马不需半个时辰就能到,将来四妹妹回门也方便。”
荣相见一听更了不得:“大哥,你怎么也跟着他们胡说呀!”
国公夫人忍不住出声阻止:“的确是不该当着未出闺阁的姑娘,议论这些。”众人便都换了话头,乐呵呵地一齐吃酒到深夜方散。
知道了煜王的好消息,最高兴的就是琳琅她们几个,简直是心满意足。
“我们家姑娘要做王妃了?不需远嫁了!老天有眼!”飞雪高兴地连香炉都差点打翻,相见正在卸妆,听了这话,立即让她收声:“你们千万别提这话!”
“怎么?”琳琅刚才就瞧着不对,镜子里头,相见的面色不是害羞生气,是真的有心事。她是最细心的,忙放下梳子蹲到相见身边:“有什么难处吗?”
荣相见低声道:“当初许我给他,是因为他虽是皇子,却没有贵重身份,京中贵女实在找不到愿意的。如今他是煜王,又为国朝立下不世之功,你们觉得他还愁找不着煜王妃吗?”
“可是陛下金口玉言,”飞云听了这话,立即放下手中的锦被,跑过来,“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琳琅细想了一下:“虽说还未成婚,可是都已经问名了,陛下绝不会收回成命的,不然不是害苦了姑娘吗?不过……如今殿下身份贵重,其他家肯定愿意将嫡女许配,到时候咱们姑娘,也许得给人家做侧妃了……”
“什么?”飞雪气得直跳脚,“他们不会这么不要脸吧?这么势利眼,煜王也能看上?”
飞云哼了一声:“煜王一定看不上!他若是个有良心的,就该知道在满京城嫌弃他的时候,只有咱们英国公府愿意将千金许配!怎么能委屈咱们家的姑娘当侧妃呢?”
荣相见轻叹了一口气,她又不认识煜王,不过人往高处走,也是常情。只是,她怎么两辈子都逃不开侧妃的命呢?
不行!荣相见打定主意:绝对不要当侧妃,宁愿一辈子赖在国公府里做姑娘,也不要给人家正头夫妻当生孩子的工具。
英国公府子息单薄,荣盛兄弟二人死的死,残的残,原本在京中声势大不如前。谁知如今四喜临门,一时让京中眼热,都道:荣家走了这么些年背运,这算是翻身了 。
年节逢大喜,英国公府四处张灯结彩,准备过几日的家宴和祭祀之礼。
这日傍晚,外头来报,宫里沈都知亲自前来宣旨。一家子都很疑惑,好容易等到英国公领旨谢恩,前头传话,要举家换素服去祠堂。
从英国公夫妇,到一家公子小姐,再到下人,从祠堂一路跪到门外,一片肃穆,鸦雀不闻。
“二弟,天恩浩荡,陛下取西秦国主首级,供你灵前,日日忏悔赔罪。愿你在天有灵,能得安息。”
此言一毕,举家痛哭。荣家二郎,风姿冠绝金陵,便是砍了西秦国主十次脑袋,都换不来他重生了。
相见想起自己无力更改二叔的命运,更是勾起锥心之痛。
祠堂散后,荣相见想着二婶婶一家必定心绪不佳,便陪着她们一起回去。路上,六妹妹冷不丁来了一句:“以后我要当面谢谢四姐夫替我们报仇。”
四姐夫,荣相见乍听到这个词,还没反应过来。
等回神过来时,面上居然火辣辣的。
那个收复西秦,为她二叔报仇的人,是她的未婚夫啊。
西秦归降是大事,哪怕新春佳节不用上朝,英国公也没闲下来。
周显旸更忙。自回京以来,除了与朝中商议西秦设立州县以及军防之务,便是日日在太后宫中,侍奉汤药。
皇太后当年最喜欢这个嫡亲孙子。余氏出事以后,显旸告诉太后,自己不想待在宫里。太后也怕张氏暗中把对余氏的恨,报复在显旸身上,便向皇上提议,把显旸送去齐老将军府上,待他长大成年,另封府邸再说。
没想到,失去了荣大将军的荣家军,士气低迷,久不恢复,边境防守渐渐成溃散之势。齐老将军主动带着大儿子去了阳州接管军务,周显旸跟他们父子处惯了,分不开,便也跟着一起去。
这么多年不见,瞧着显旸长这么大,又建功立业,太后满心欣慰,往年冬天必有的病,竟然好了许多。
这日元宵佳节,皇太后精神不错,手拿着花镜,看着满堂儿孙,心满意足,难得与帝后及皇室宗亲同乐了一天。
大明宫最大的焦点,自然是凯旋而来的周显旸。连皇后都没口地夸他,说开国以来,未曾有过收复西秦的不世之功,众多皇子加在一起,都不及他一个。
周显旸笑说:“收复西秦的计划是父皇早年拟定,荣家军、齐家军和阳州的将士们经营多年,几代人的命都留在那里。我不过是命好,捡了个现成的便宜。若是哪位兄弟去了阳州,只怕都轮不到我坐在这里。”
这番话说得妥帖周到,不居功自傲,陛下和太后很是高兴。
五殿下允王是个极天真的,说:“四哥,你可别过谦。要是我去阳州,这收复西秦还不知道何年何月呢,光是西秦话我就得先学上二十年!”
众人都笑了,觉得这话倒是大实话。煜王的功绩岂是一句命好就能说尽的。单是潜伏西秦多年的忍耐、坚韧、胆量,就没几个人有。
太后娘娘手指远远点着五殿下:“显晖,你若肯把每日花在花鸟鱼虫上的功夫,分些出来,西秦早就收复了。”
众人闻言都在憋笑。五殿下精通书画,画前必定要花上极长的时间观察钻研,有时一整天连饭都顾不上吃,常背地里被笑话:若国朝子弟都如五殿下这般用心,西秦早就收复了。
想不到这一天真的来了。
七皇叔是个风雅之人,最喜欢五殿下,忍不住为他说话,对陛下拱手道:“皇兄是天子,天子的孩子,自然个个都是人中之龙,各有所长。”
陛下心中得意,嘴上却说:“七弟,你那两个孩子才孝顺。听说为你喜欢太湖石,亲自去寻访了半年,给弄了一块七尺来高的极品,朕这几个儿子可没有这个心。”
此言一出,启王立即起身行礼:“儿臣也为父皇寻了一块太湖石,正在进京路上,原想着父皇寿诞,再献上。”
皇帝点头道:“你是个有孝心的,那朕就等着了。”
厉王与皇后迅速对视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这个大哥,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早前听父皇提了一嘴皇叔的事,就赶着去寻摸太湖石,送礼物都在拾人牙慧,不会翻新些,瞧不出父皇一点也不稀罕吗?
启王是陛下登基之前所生,很小就没了母亲。这些见识上,自然无法与皇后宫中养大的三殿下比。
不过,启王也有讨好陛下的绝招,那就是两个孩子,陛下的乖孙,太后的重孙。众皇子中,只有启王年纪较大,这两个孩子正是半大不懂事的年纪,能来赴宴了。大明宫的正殿上也敢乱跑,太后还特地嘱咐,不许管他们,让他们跟那民间的孩子似的,在家里自在一些。
看着孩子,陛下欢喜,又想起老四和老五的婚事:“西秦起战事,耽搁了好多事。等过了这阵子,立即把你们的婚事都办了!”
显旸和显晖立即上前谢恩。
筵席天黑方散,陛下特地把周显旸叫到跟前:“这段时日,你宫门都未出过一步。虽说是你的孝心,但这新春佳节眼看都过去了,你也该自己乐乐。元宵夜是金陵城最好看的时候,尤其是城西的城隍庙,热闹非凡,你去瞧瞧。”
第7章
太后立即吩咐梁副都知:“你带着两队人护着他,别让他人生地不熟的走丢了。”
周显旸忍不住笑:“皇祖母,我什么野地里没钻过,金陵城您还不放心?还当我是小孩子呢?”
太后不悦:“你在我眼里,当然是小孩子!”
周显旸不好再驳太后,忙看向一旁的庆王求助。庆王立即会意,有梁副都知跟着,怎么可能尽兴?便主动解围:“皇祖母只管放心,孙儿带四弟去逛,保管他玩个痛快,夜里就歇在我那里。”
“好,显曜你带着他我放心。”太后知道淑贵妃与废后余氏交情颇深,她所生的庆王与显旸自然更亲厚。
周显旸跟着二哥离了大明宫,还未出正阳门,庆王府的人就急匆匆迎过来,说是王妃不适,请殿下回去。
庆王才一口答应要带四弟逛,不好就抛下他,有些为难。周显旸叫他不必客气:“皇嫂是有身子的人,要格外当心,皇兄快回府吧。”
庆王无法,又要派自己的亲随跟着,周显旸一并拒了:“快走吧,我有护卫。”
他执意如此,庆王才急忙回府。
周显旸带着从阳州出来的两个亲随,出宫骑马慢慢往城隍庙去。
即便只是街边,这元宵节的灯火就已经很好看了,沿街酒肆商户高高挂起灯笼,五花八门的精致样式和颜色,眼花缭乱,与西秦粗放的风貌大不相同。
小南和小北这姐弟两个,不像煜王一直呆在宫里,这段时间没事就四处逛,路比他还熟悉。但他们也没见过金陵城的元宵夜,全程张着嘴,还没到城隍庙就买了好几个花灯。
周显旸笑他们:“待会儿看到更好的,你们还有几只手能拿。”
这城隍庙,占地十几亩,共有六座大殿,不仅彩灯高挂,各殿之间的飞檐上也都牵上绳子,垂下长长的时新花灯,举头一看,天上花灯纵横,美不胜收。
一行三人站在城隍门外的台阶下,就被院里头的景致美到驻足感叹。
“来来来,猜灯谜,猜中了不要钱!”
一听到最后这三个字,小南小北立即飞奔过去。
城隍庙旁一块空地上,架起了几排竹竿,各色花灯都挂在上头,垂成了帘幕灯林,煞是好看。一个有年纪的大叔在那里吆喝:“这都是我家老爷与公子画的灯谜,送给有缘人。”
这些花灯,不仅造型精致,上面还画了图案,比方才买的好,小南顿觉吃了大亏,不过在里头逛了一圈,很快就平衡了:“这是什么灯谜啊,谁猜得出来?”
“爷,过来看看?”小北招呼着,周显旸倒好奇起来,往那花灯帘幕里走去。
姐弟两个正盯着一只粉色寿桃花灯,上面画着草地,中间被雪埋,一串足迹于雪地中穿过。
花灯上注着一行小字:打半句诗。
“什么叫半句诗?”
“下雪天这草地竟然是绿色的,这老爷是不是冬天没出过门?”
小南小北本就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没念过什么书,还跟着周显旸在西秦混了几年。周显旸教过他们百家姓、千字文和一些诗,后头的就没空也没心思学了。
小南很喜欢这花灯,瞪大眼睛,满怀希望:“爷,你知道谜底吗?”
周显旸笑道:“这个你们学过的。”
“啊?什么?”
“一行白路。”
“一行白路……一行白鹭上青天?这也可以?”小南不敢相信这是金陵城老爷的水平,旁边那长者立即笑道:“正是呢!”
说着,把花灯摘了下来,小南立即接过。小北恍然大悟,跃跃欲试:“原来是这样,那我会!”
于是,两个人一副要把花灯都赢走的架势,放开了去猜。
见他们兴致高昂,不急着进城隍庙,周显旸便在这花灯林中闲逛。大约是这家人出的灯谜不好猜,这里颇为冷清,只听见依稀几句人声。
琳琅满目的花灯中,周显旸不经意发现一个很眼熟的,那是仿照宫中石雕宫灯样式,用纸糊出来的。
他一看到这灯,就想起隆治十二年的冬天。
他打扮成小内侍悄悄送母亲出宫。为了避人耳目,他慌忙中躲进永华宫外的小花丛里,石雕宫灯后头。后来,遇到抄检,他无处藏身,却被一个矮松里钻出来的小姑娘搭救。
这么多年,他忘了很多事,却记得当时那双被灯照亮的眼睛。
就像是帮他回忆往事,此刻一只小狐狸出现在了花灯之后。
那狐狸面具有些大,宽大的眼阔之下,露出一双杏眼明眸。原本楚楚动人的双眼,因那些许凌厉的眉骨眉峰,而添了一股坚韧英气。
眼睛的主人,先是专注地看着花灯上的内容,紧接着微蹙双眉思索,然后眉开眼笑,笑容在五彩斑斓的夜里鲜活着,不再是脑中日渐褪去,生怕抓不住的记忆。
仿佛一切重现。
周显旸像被钉在原地一样,动弹不得。直等到花灯后的姑娘轻笑出声:“这个灯谜也太奇怪了!”
“姑娘,咱们快去城隍庙吧,别跟大公子他们走散了。”
身后的丫头说话,这姑娘便转身往外头去,穿过一个个花灯,周显旸不知不觉跟着,一路走出去。
“爷,您不看了?”小南小北虽然爱玩,却也从不忘职责,提了满手的灯笼跟上去,只看周显旸不远不近随着几个姑娘。她们走,他便走,她们停下,他就在附近停下。
应该是哪家府里的千金带着侍女出来玩。她们停在一个卖烤红薯的摊贩前,周显旸只好假装在隔壁买糖葫芦,借着遮挡暗中观察。
这卖糖葫芦的大叔心里嘀咕:这么个体面公子,手里也不缺钱吧,买一串糖葫芦还这么细细挑拣?真是有钱人格外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