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相见闻着浓浓的墨汁味,想来他们都没有料到会在今晚行动,临时才赶出了这么一张公文。
“难为你了,公文上的墨迹还未干,就巴巴地送到煜王府来。”荣相见示意长府官接过,“既然如此,煜王府就配合张大统领搜查一下这个钦犯。长府官,你让吴风带人好好搜检,一个角落也不许放过。”
“是。”长府官拿着公文准备进府去,张倾在背后道:“自己搜,真的能搜出什么结果吗?”
“不然呢?”荣相见不耐烦地问。
“煜王府既然愿意配合调查,不若让巡捕营进去搜,这样才可以还煜王殿下清白,免去他与钦犯的干系。”
“清白?”荣相见冷笑一声,眼神冰凉,“煜王府的清白,需要你来肯定?九门巡捕营是负责京城守卫,可各大王公侯府,不是你们的地盘。没有陛下手谕,若让你们进了府,明日煜王府不就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看来王妃是执意不肯配合了。”
“我配合,这就让王府侍卫进去搜查。”荣相见客气地假笑。
张倾失了耐心,心想煜王妃带着几个丫鬟,能有什么胆色阻挡他。
当即大手一挥,召唤手下兵将:“立即进去搜查,若有任何阻挠者,一概拿下。”
“谁敢?”
荣相见说话间,煜王府墙头上的火光,点亮了整条山河街。
满墙的弓箭手,拉满弓,熊熊燃烧的箭头,指着府前满地的巡捕营将士。
“你们只管踏上这个台阶,煜王府不止墙头上有弓箭手,里头还有上百道机关,不怕死的,只管往里闯。”
巡捕营的人霎时不敢动。
煜王府的侍卫都是跟随煜王沙场征战回来的,而巡捕营的将士们,成日管的都是居民纷争,打架斗殴,流氓土匪之类的,从未真正体验过这种箭在弦上,为人鱼肉的场面。
中秋佳节的,谁也不想送了性命。
张倾见手下们犹豫不决,便率先大步往前。
他料定煜王府的侍卫不敢朝他放箭,他可是永安侯次子,皇后的侄子。
果然,他毫发无损踏上了煜王府的台阶。
张倾一时得意,面有得色,高声道:“都随我上!”
背后的兵将们,环顾四周,缓缓跟随上司上前。
等张倾走到跟前,相见朝小南使了个眼色。
小南藏在身后的长鞭一挥,直勾他的脖子,随即双腿跳上他的肩膀,扣住他的脖子,把他绞倒在地。
这一下来得极突然,张倾趴在地上,整个人成了肉垫,被小南坐住,艰难挣扎,极为狼狈。
荣相见低头看了一眼,对众将士说:“张倾有个好爹,煜王府不会要他的性命。可是你们呢,你们有永安侯那样权势熏天的爹给你们撑腰吗?大中秋的,为了他一句话断送性命,家里的老子娘,妻子儿女以后怎么过?”
荣相见扫了一眼众人,尤其是深深看了一眼李勋。
他这种从底层一点点爬上来的人格外惜命。刚才张倾骂他废物,已经让他颜面扫地,此刻更不会为了他逞什么英雄。甚至,看着张倾毫无还手之力,还有些痛快。
九门巡捕营眼看群龙无首,不知如何进退时,一声“厉王殿下到”,打破了僵局。
终于舍得露面了。
门前的兵将们齐齐跪地,高呼:“参见厉王殿下。”
火光高照下,厉王一身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上,缓缓行来,身后跟着王府甲兵。
荣相见心道:这么关键的时候,还有功夫换衣服。
第141章
厉王驱马行至煜王府门前, 与站在台阶上的荣相见几乎平视彼此。
“四弟妹看起来柔顺娴淑,没想到竟是国朝花木兰啊。”
“过奖。”
“煜王府如此负隅顽抗,满府侍卫出动, 拿出搏命的姿态来应对巡捕营的查问,岂不是显得四弟心虚?”
荣相见冷笑:“厉王兄养尊处优惯了, 哪里知道煜王府被刺客光顾了多少回?你眼里的搏命姿态, 不过是煜王府的日常而已。若非如此,我们早就死在静颐园了!”
话毕,小厮们抬了一把椅子, 放在阶前,荣相见安然端坐在煜王府正门牌匾之下。
一副“你们要进去,就从我尸身上踏过去”的架势。
厉王冷笑着说:“王妃,你一介女流,大晚上的当着这么多外男,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也不怕明日沦为京城的笑柄?”
“殿下不在京中。若让这么多外男进了王府, 明天京城的唾沫就会淹死我。不如,就在这里, 与王府共存亡。即便身死,也能落个忠烈之名。”
厉王见煜王妃油盐不进,眸色瞬时阴冷:“想不到王妃对我四弟如此忠贞。他若是知道今晚的局面, 应该会很后悔独自把你撇在京中。”
荣相见好整以暇:“厉王殿下想不通的事多了。您这样的天潢贵胄,哪里会晓得荣家家训, 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活。今日所为, 只因我是荣家人, 绝不受人胁迫!”
“好一个只有站着死, 没有跪着活!”
厉王翻身下马,一步步行至台阶上。
他自恃身份,煜王府没人敢动他。
确实,他是煜王兄长,皇后养子,荣相见不能动他。
厉王戴着一脸虚伪过头的笑:“我倒要看看煜王妃,准备怎样站着死。”
看着这个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又分外陌生的人,荣相见心一横,站起身,轻声问:“你还记不记得刚进宫时,你怎么都不肯吃饭,说父皇如果不给你娘应有的尊位,你就绝食而死。”
厉王虚假的脸,瞬间出现了一丝破绽:“你怎么知道?”
“我不止知道这个,我还知道……”
趁着厉王集中心神,听她说什么,相见一下拔出了厉王的随身佩剑,横在自己颈前。
厉王大惊失色,伸手夺剑。
荣相见迅速退后,躲开他的手。
“这样站着死够吗?明日全天下都会知道,煜王妃死在了厉王剑下。”
厉王脸色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一定要这样你死我活?”
“是你逼我的!煜王府绝对不能任你一而再,再而三构陷凌|辱!”
“我们不过是要逮捕朝廷钦犯,何来构陷之说?”
“周显晗,你敢说你从未做过陷害煜王殿下的事吗?你敢说煜王遇刺,静颐园大火,与你无关吗?你敢说煜王府没有你的眼线吗?”
“你……”
荣相见打断他的辩解:“余湘宜若真的没死,九门巡捕营一发现踪迹就该直接禀报陛下,为何你们却按兵不动,还着人暗中盯梢煜王府?你安的什么心?你们这大队人马闯进去,塞个把人栽赃陷害煜王府,又有何难?”
厉王没想到会当面被戳破当初的计划,恼羞成怒:“看来煜王妃是怎么也不会让步了,那就休怪本王不讲往日情分!”
说罢,厉王冲身后高声道:“立即进府搜查。捕获钦犯者,本王保他做巡捕营统领。”
说罢,厉王忽然伸手按住荣相见手上的刀背,往她颈间一送。
“煜王妃要自裁,本王成全你。”
飞云飞雪和琳琅急忙冲上去从四面八方抱住厉王,拉扯他的手,生怕他伤了荣相见。
厉王亲随们随即一拥而上,将她们一个个拖开,扔到大街上。
阶下的士兵们见这场面,有些哈哈大笑,有些如李勋,不住摇头,觉得有失军人体面。
一些胆大的巡捕营将士看厉王即将制服煜王妃,被悬赏驱动,跃跃欲试,准备攻府。
跟随厉王而来的兵将,带着盾牌,已经率先走到了最前方。
煜王府墙头上,吴风举起手,随时准备开战。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彻深夜的山河街。
众人还没来得及看向来人,冷不防,一支长箭呼啸着,从她面前穿过。
厉王应声栽倒在地。
在场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再细看,是长箭洞穿了厉王的发髻,把他的七珠宝冠击碎在地,连带着整个人都狠狠摔下。
“小荣将军!”
暗夜里,荣相望单枪匹马,飞赶至煜王府前,跃马长嘶。
“谁敢欺负我姐?”
九门巡捕营中不乏与荣相望相熟交好者,知道他无比骁勇,又兼对荣大将军的爱戴,都不想与他搏命。
纷纷出言劝道:“小荣将军,这是煜王的事,你可别管。”
“煜王的事,你们找他去啊。趁他不在家,欺负我姐姐算什么本事!”
厉王刚被亲随掺起,荣相望就跳下马,一杆长|枪横在他面前,把人逼退到阶下。
“厉王,你们这么多大男人,欺负我姐姐和她的侍女,不怕为人耻笑吗?”
厉王何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甩开亲随的搀扶,拔掉发髻上的箭矢:“小荣将军,好箭法。看来,今天你是要替煜王府撑这个腰了。”
“我哪有资格替煜王府撑腰?但是你们要伤害我姐,我管定了!”
厉王笑道:“好好好,不愧是荣大将军的儿子,本王倒要看看,小荣将军继承了多少父辈的骁勇,一个人又能抵挡多少兵马。”
说罢,厉王转身朝巡捕营众将说:“你们不是一直想跟小荣将军切磋吗?现在机会来了。能打败小荣将军者,重赏。”
话音未落,就有人自告奋勇站出来:“巡捕营赵峰,请小荣将军赐教!”
“相望!”荣相见拽着他的后心,她找人去国公府通风报信,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没想要相望真的上阵拼命。
荣相望才不管这些,长|枪一立,在地上磕出极清脆的声响:“请。”
小南刚才被荣相见授意,把张倾捆起来关押好后,一直躲在门缝后没有出来,在确保王妃不会出事的前提下,任厉王在阶前,众目睽睽之下,欺负煜王府的女眷。
此刻她才走出,荣相见小声说:“帮我护着相望,小心厉王暗算。”
小南立即点头。
在荣相望连续挑翻了十七个巡捕营将士之后,李勋站了出来。
“是你,”荣相望长|枪在手,甩了一圈,冷笑,“很好。”
相比于刚才的悬殊实力,众将士此刻终于见到势均力敌的较量。
也许,因为李勋用的是与荣家传下的一套刀法,和荣相望的本出一脉。两人正斗得难解难分之时,火光摇晃不定之处,忽然飞出一支袖箭。
小南一跃而出,长鞭如长蛇吐信,卷上袖箭,瞬间又缩回了小南手里。
她将那袖箭捏在手中,高声道:“这就是巡捕营的手段?尽是上不了台面的伎俩。”
李勋也没想到会有人在这时候暗算荣相望,一时分心,被他寻到破绽,胸口挨了枪头的撞击,倒退了好几步,才被同僚扶住。
荣相望尤未尽兴,说:“再来!”
李勋摇摇头:“这样带着暗算的较量,我没脸再继续,我输了。”
厉王嘴角一抽,冲身边亲随使了个眼色,四个贴身侍卫立即齐向荣相望冲去。
荣相见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若是为了自己的事,连累了相望,她只能以死谢罪,去见二叔。
再骁勇,面对厉王身边四位好手的夹击,荣相望也渐渐左支右绌,有所不敌,眼看胳膊上要挨刀,小南也顾不得保护王妃的使命,跳入战局,长鞭一甩,将那侍卫的兵刃卷起。
荣相望趁机双足跳起,借着长|枪的支撑,一圈侧踢,将围攻的侍卫踢翻在地。小南长鞭再甩出去,长刀被裹挟着,毫无征兆,以诡异的路线飞砍过去。一个侍卫险险避过,后一个就没那么走运,耳朵整个被削掉。
小南收回长鞭,抄刀在手,眼睛里尽是光彩。
“回京之后,许久没有痛快打过架了!”
说罢,和荣相望两人主动攻去,两人敌四,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荣相见知道他们两个厉害,只是怕到时候对方不讲脸面,一拥而上,那时候煜王府门前一场激战难以避免,死伤不知多少。不论结果如何,都会暴露煜王府的战力。
她伸长了脖子,心急不已,终于听见一声期待中的布谷鸟叫。
瞬间她的眼泪就出来了,朝台阶下的厉王扑过去,声嘶力竭:“别伤他们,你们进去,想怎么搜就怎么搜,求求你们别打了!”
这一下陡然变化,让厉王吓了一跳,不明白刚才还无比英勇的煜王妃怎么突然变了个人。
正在这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住手。”
厉王浑身过了一道冷意,赶忙叫住自己的亲随,而后重重跪倒在地。
幽暗中,宫中车驾缓缓驶来,进了火光之中。
禁军首领段飞率先抵达现场,率领羽林卫迅速将在场巡捕营和煜王府团团包围住。
皇帝最后才从车轿下来,在山呼陛下的声音中,走出黑夜。
荣相见哭得满脸泪痕,跑上前跪在陛下脚边,拉着陛下的下摆,痛心不已:“父皇救命啊,厉王殿下要杀我们!”
皇帝大惊,将她扶起来:“怎么回事?大中秋的,你们在做什么?”
英国公跟着皇帝而来,看见荣相见惊惧不已,又看到荣相望浑身大汗,疲累不堪的样子,怒道:“厉王殿下,您对荣家不满,说一声就是,老臣自会带领全家归田,远离京城,以免碍您的眼,何必这样赶尽杀绝!”
“国公爷言重了。”厉王小心揣度着皇帝的神情,“今日上煜王府搜查钦犯,煜王妃百般阻挠,不得不用强。”
“钦犯?”
“就是余昌的女儿,余湘宜。”
荣相见悄悄看了眼陛下的神情,严肃却冷静,丝毫不感意外。心下了然,她猜的果然没错。他一直在等余湘宜的事发。
“相见!”国公爷正色道:“此事干系体大,你向来懂事,该当配合厉王好好澄清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