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相见委屈不已:“父亲,我才在宫里赴宴,好端端的回家就被人围了,说我们窝藏钦犯。可是余家不都死在流放之地了吗?谁知道是人是鬼啊?换您您会让他们进门搜捕?难道不该先自查清楚吗?”
“那你自查得如何?”
“我连余家姑娘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啊!心说让他们拿了海捕公文来,我先进去让家臣们找一找。可巡捕营偏偏不肯,带着人直攻王府。煜王府再怎么不招待见,也是座王府啊,怎么能让巡捕营的人搜查?若让人知道了,煜王殿下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脸面?!余家的事,若煜王府沾上半分嫌疑,对煜王影响有多大你知道吗?”
“难道以后只要有人打着余家的旗号上煜王府生事,为撇清嫌疑,煜王府就该随时敞开大门让阿猫阿狗来搜检吗?女儿死都不服!”
厉王见她百般借口,忙道:“若不是做贼心虚,搜检一番又何妨?”
荣相见转身怒道:“我说过,煜王府只听陛下的命令。只要请来陛下手谕,煜王府就敞开大门任凭搜检。你为什么不肯去请陛下手谕,你在怕什么?!”
说到这里,荣相见恳切地请求皇帝:“父皇,煜王府不怕搜检。可是厉王对煜王府做过什么,父皇清楚。巡捕营若趁机把人塞到府里,来个人赃并获,我们真是百口莫辩。父皇明鉴,我实在是害怕……”说着,又委屈伤心落泪。
皇帝大概听明白了,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朕来了,你自然不必担心,不会有人冤枉你们。”
“是,”荣相见一脸问心无愧的样子,“父皇要搜,煜王府自然听令。羽林卫尽可进府搜查,可是巡捕营的人不能进!”
皇帝看了一眼段飞,段飞立即组织人马进府。荣相见让长府官着人将大门洞开,请皇帝入内,到正厅坐下休息,命人上茶。又吩咐府中所有家人,全部在议事厅前集合,按照花名册一一对应,审问,以防有人混入其中。
搜查持续了半个时辰。
皇帝一脸平静地喝着茶,还关切起厉王,问:“你这头上怎么了?”
厉王没了七珠金冠,发髻也有些松动凌乱。
不待他说什么,荣相望率先跪下认错:“是微臣的错。方才我赶到煜王府,见厉王手持兵刃抵着我姐姐的脖子,情急之下只好用弓箭打断殿下,此乃大不敬,微臣愿领责罚。”
皇帝这才注意到荣相见受了伤,示意她下去包扎,又夸奖荣相望:“你这箭法倒是不逊于你父亲。”
英国公道:“陛下,还记得天圣十年中秋夜么?”
“怎么不记得?那夜,也是如今日一般,月光大盛,老七决意谋乱,我们被乱军包围,避到这山河街上。当时,也是你二弟,一支长箭洞穿逆贼首脑,才有了一线生机。”
“是啊,那夜何其艰险。老臣丢了一只手臂,失血过多,几乎死去。幸而陛下没有丢下老臣,老臣留着一口气,看到陛下登基,也蒙圣恩,有了半生富贵。”
皇帝旧地重游,思绪万千:“爱卿英勇无比,浴血奋战,为了救朕才失了臂膀,朕怎能舍你不顾?”
“陛下仁爱,国朝共知。只是臣老了,也残废了,不知道,将来哪一日,若失了陛下的庇佑,老臣这个残废和一家子葬身何处啊。”
“英国公,这话是说谁呢?”厉王一脸不悦,“今日之事,无关国公府,是你们硬要掺和进来。”
“煜王妃虽嫁入皇家,却始终是老臣的骨血。她小小一个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大阵仗,若娘家不给她撑腰,不知她现在是不是已经死在厉王殿下的刀剑之下了!厉王殿下圣眷正隆,又是皇后膝下长大,可老臣决不会因为畏惧厉王,而舍弃自己的孩子!”
“我没想杀她,是她自己拔了本王的佩剑,以自尽要挟本王。她既然想死,本王成全她有何错失?”
“厉王可曾想过,为什么王妃宁死也不肯从命?她一个年轻妇人独守王府,若巡捕营这么多男人进了王府搜捕,明日京城的流言就足以让煜王妃名节尽毁,那时她也只能将自己吊死!”
第142章
皇帝抬了抬手, 示意英国公不要动怒,又斥责厉王:“你四弟不在家,煜王府有事为何不来宫中禀报?你带着巡捕营的人, 围攻煜王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用兵刃威胁王妃, 逼得她毫无体面,哭诉求饶,成什么样子?”
“父皇, 儿臣也不想闹这么大!只是想着先抓住余湘宜,才好向父皇复命。可是王妃一副与王府共存亡的架势,儿臣不得不用强。您别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刚才不知何等强硬。说要站着死,绝不跪着活。如今倒像是儿臣迫害她一样。”
皇帝呵呵一笑:“这话倒是耳熟得很。”
英国公躬身道:“这是荣家的家训。”
皇帝将茶盏一搁:“事已至此,若能搜出钦犯便罢。若搜不出来,显晗你想过, 怎么跟你四弟交代么?”
厉王胸有成竹:“巡捕营一早着人将煜王府从外团团围住,守军亲眼看见王妃离府时带了两个侍女, 回府时却凭空多出一个侍女,还戴着帽兜,遮住了头脸。恰巧今天, 余湘宜在凤仙池接客,花船失火, 没了踪迹,巡捕营满城搜捕未果。而王妃回府途中, 必经过凤仙池。父皇, 您不觉得这一切太巧合了吗?”
“哦?”皇帝眼皮一跳, 也觉得这一切不能用巧合解释,又问:“你是未卜先知,知道余湘宜会进煜王府藏身,所以早早布置?”
厉王心中一凛:“父皇明鉴,儿臣发现余湘宜还活着,就一直担心,她活下来,是否有逆党相助,今后是否有所图谋。要说,现在还有谁有心窝藏余家的人,首先就是四弟了,毕竟他是余家的外孙,难逃干系。因此,儿臣暗中留心着煜王府的动静。”
这时,长府官带着孟贞如进来,再给皇帝添茶。
皇帝知道他是定然不敢说谎,便问:“今日煜王府可有什么外人进府吗?”
长府官惶恐不已:“陛下,老臣和家人们,的确没看到什么外人啊?若有,老臣必定先一步禀告皇上了。”
“王妃带了几个侍女进宫,你总知道吧?”
“启禀陛下,王妃今日是带着两个贴身侍女进宫的。”
“嗯,那回来的时候呢?”
“回来时已经夜深,老臣并未亲眼见着,不敢乱说。”
“巡捕营说回来时,多了一个女子,你们就没一个人看见?”
这时,孟贞如看了一眼长府官,想说话,又怕惹事,便咽了下去。
皇帝眼看她年纪很小,多半不敢在御前扯谎,便问她:“你可知道?”
孟贞如忙跪下:“奴婢没看见,只是猜测。”
“你说。”
“奴婢猜,这个多出来的人,是琳琅吧。”
“怎么,她原先不在吗?”
“启禀陛下,琳琅姐姐的父亲日前没了。王妃恩准,让她家去陪老母亲过中秋,她昨日就家去了。我刚刚看到她回来了,猜想今晚她是跟着王妃一起回来的。”
“你的意思是王妃身边多出来的侍女,是琳琅?”
“奴婢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陛下不妨传琳琅和跟着的侍卫们就知道啦。”
厉王一听,心内焦急:“父皇,这不过是她们的一面之词,串供而已。”
皇帝对地下的孟贞如说:“去把那几个丫头叫来,还有今日随行的侍卫。”
琳琅她们自小见到陛下的机会也多,此刻都不像孟贞如那么慌张,老老实实将话答了,并无错漏。
厉王越听越觉得像是早就提前计划好的,追问:“好好的,你在凤仙池边等王妃做什么?”
琳琅奇怪:“回禀殿下,奴婢的家就在凤仙池附近,之前和王妃商量好,夜里在凤仙池看花灯,等王妃的车驾出宫,好一起回来。王妃体恤,知道奴婢一个女子走夜路不便,路途也不短,专程让奴婢一同回来,这样还可以省下一吊雇车的钱。”
这些寻常过日子的琐碎小事,说得入情入理。厉王却不信:“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带着帽兜遮挡头脸?”
琳琅忙解释:“奴婢不是有意的。天气渐凉,娘亲做了个斗篷叫奴婢带回来。奴婢手上拿了一堆月饼,不好拿衣服,就偷懒披身上带回来了,并无心遮挡什么。奴婢也不知道,有人在监看煜王府啊,不想惹出这么多误会来,奴婢有罪!”
说罢,琳琅伏地轻轻哭泣。
皇帝虽有狐疑,但是他能确定琳琅并不是在说谎。这丫头,一看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因她自小在昭仁公主身边服侍,办事妥帖,很是懂事,皇帝也无心迁怒于她。又问过了今日随行的侍卫和拨给煜王府的羽林卫,都是与琳琅一个说法,毫无差错,便叫他们一起退下了。
荣相见包好了脖子回来,听着他们的对答,恍然大悟:“原来巡捕营并没有看到余……余什么来着,并没有看到她进煜王府。只是因为其他地方找不到,就要来搜我家?”
厉王冷笑:“煜王妃好一招偷梁换柱,人在不在府中,你心知肚明。”
此时,各队人马来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厉王还不肯干休,说:“父皇英明,您不会觉得余湘宜凭空消失,与煜王府无关吧。”
“哼,”荣相见冷笑道:“原来厉王兄早就认定了结果,纵然找不到,煜王府也不得不背这锅。”
荣相望也十分愤怒:“余家姑娘不是死了?你们拿一个死人来给我姐姐泼脏水,实在是欺人太甚!”
厉王知道找不出人来,必然无法服众,信心满满地说:“煜王府中尚有多间密室,不知段大首领可曾搜过?”
皇帝盯了一眼段飞,他一脸茫然,随即认错:“微臣疏忽了。”
荣相见脸色一变:“厉王兄对我们家真是无所不知啊!”
厉王知道此事敏感,不便多说,只是幸灾乐祸道:“煜王妃,你带羽林卫去看看吧?”
荣相见嘲讽道:“既然厉王兄对煜王府的一切都如此清楚,也不用我带路了,段大人只管跟着厉王兄去搜吧。”
荣相望在一旁悄悄问:“煜王府真的有密室啊?”
“这金陵城的高门大户,谁家没有密室?”荣相见没好气。
煜王府密室之事,是她通过那个花匠放给启王的,横竖他们密室里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是没想到启王不仅跟庆王透露府中消息,还给厉王透露,他可真是大嘴巴子。
皇帝神色安然,目光如炬,观察着荣相见。
她有些心虚,不等他们搜完,提前跪下,向陛下陈情:“父皇,王府佛堂里有一间密室,供奉着我娘的牌位……”
英国公闻言,只觉不可理喻:“陛下已经格外开恩,为你娘加封诰命,入宗庙。这是何等天恩,你怎么还行此逾矩之事?”
“相见自知此举不妥,可我娘为救我而遭火焚惨死,以至于我这些年噩梦连连,难以入眠。如今每日牌位前焚香祝祷,反而睡得安稳些,还请父皇恩准我留下牌位,悄悄供奉,不让外人知道。”
荣相见说得恳切,皇帝也有心安抚她:“你这孩子,你娘已得封诰,以后你在家中设牌祭奠不必再藏着掖着。”
“多谢父皇垂怜!”荣相见立即感激伏地。
只是皇帝仍然神色严肃,只等着段飞回来。
又过了一阵子,段飞带回一些东西。而他身后的厉王,面色灰败,想来是一无所获。
段飞一一回禀:“陛下,煜王府共有三间密室。一间在西侧佛堂里,供奉着……楚氏的牌位。一间在外书房,内有干粮和水,想来是用来避难之处。还有一间在内书房,也是放着干粮和水,还有这些东西……”
欲言又止,想是不便多说。段飞将一沓纸呈上,皇帝从沈都知手中接过,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血书。
“一年之内取周显旸首级”
皇帝嘴角一抽,掀开一张,下面那张是:
“亡国之恨,必要尔等白骨作偿”
一连几十张,都是挑战刺杀的战书。
段飞手里还有几个人偶,上面写着煜王的名字,扎满了尖针。
皇帝双眉紧皱,十分厌烦:“这些东西怎么还留在王府?”
荣相见道:“殿下说金陵的日子太过安逸,若没有这些东西以作警醒,只怕将来被刺客割下头颅,仍在梦中。”
皇帝叹了口气:“在朕面前,他都是轻描淡写,一句带过。”
荣相见回道:“殿下是怕父皇和太后担心。父皇不必为此忧心,煜王府时刻警戒,又有羽林卫加持,不会轻易让刺客得手的。”
皇帝心有不忍,抬了抬手,示意相见起身,不满地盯着厉王:“显晗,事已至此,你道如何收场?”
厉王心中早已认定余湘宜一定是被煜王府所救,力陈此事利害关系:“父皇,除了四弟还有谁会搭救余家姑娘?他去降云轩看歌舞没多久,余湘宜就不见了,这其中必有关联。王府中没有找到,不代表别处没有!煜王妃前些日子,在慈溪街买了一栋宅子,说不定已经把人转移到那里去了!儿臣已经派人去搜了!”
听到这里荣相见心内怒火中烧,再也受不了,一把摘下头冠,砸到周显晗脸上。
那一声如此之响,以至于连皇上和英国公都惊呆了。
厉王待要反扑,被荣相望死死抱住。
荣相见流着两行清泪,唤琳琅:“去把我的和离书拿来!”
第143章
琳琅吓得不敢动, 只劝:“姑娘,别冲动啊!”
荣相见不管不顾,转身愤然道:“就算皇上要杀我, 就算父亲不认我,我也要和离……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煜王府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