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上次的纹身之痛。
萧启琮按住她的肩膀:“怎么,你不想见他?”
永嘉盯着他的眸子,像是在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
萧启琮心生不悦,怎么对他就这般戒备?连这也要怀疑。
“不想见就算了。”他起身想离开,却被拽住了衣袖。
永嘉看着他道:“我想。”
·
早饭时,萧启琮给永嘉夹什么,永嘉就吃什么,没有露出一点抗拒的意思,好像生怕他反悔似的。
萧启琮想:“若是能一直这样听话就好了。”
早饭后,他们一同上了马车,两人并肩而坐,竟难得没有剑拔弩张。
马车在北大营停下,永嘉戴上帷帽,跟着萧启琮进了大牢。
再次来到这里,永嘉觉得浑身都不大舒服,尤其是路过曾经关押洛北书的牢房时,她轻纱下的双手几乎攥在了一起,肩头也似乎在隐隐作痛。
那牢房里空空如也,洛北书已经不知去了何处,永嘉想,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两人又往里走了一会,最后在一座牢房前停下,永嘉抬起眸子往里看去,就见燕庞正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
他今年不过十四岁,身形还很单薄,白净的小脸上也蹭了不少灰。
抬起头的瞬间,竟和永嘉有五分相似,一眼就能看出是一母同胞。
他落寞的眸子燃起火光,快步走上前:“皇姐!”
永嘉把头上的帷帽摘了,对他露出一个笑来:“是我。”
萧启琮让人将牢门打开,道:“一炷香后我来接你。”
永嘉抹掉脸颊上的眼泪,起身走了进去,和燕庞抱在一起。
她用帕子擦干净燕庞脸上的灰,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些时日还好吗?可有人为难你?”
燕庞摇了摇头,黑亮的眸子看着她:“皇姐,你瘦了,有人欺负你吗?”
永嘉摸了摸他的小脸:“没有,怎么会有人欺负我?我每日好吃好喝的,过得比你舒坦多了。”
姐弟俩在草席上坐下,永嘉揽着燕庞的肩膀,听他说那些逃亡路上的事。
当日洛北书联合一干幸免的大臣,冒死将燕庞劫走,打的是韬光养晦的主意,却不想一路被追杀,最后又被抓了回来。
燕庞低着头问她:“皇姐,你会生气吗?他们救了我,却把你丢下了。”
永嘉摸着他的头:“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当时的情况,他们若再折回来救我,只怕谁都走不掉。
而且,我情愿他们救的是你。”
燕庞倚在她肩头:“皇姐,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一定会努力的。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家。”
永嘉欣慰地笑了:“嗯,我等着那一天。”
一炷香过得很快,永嘉还来不及交代更多,就要和燕庞分别了。
临走时,她只来得及匆匆回头看一眼,燕庞站在牢房里,对她笑了笑。
萧启琮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铁石心肠,可回去的马车里,竟也有些不敢去看永嘉。
他今日带永嘉来见燕庞,明日就要将燕庞交给宣德帝。他答应永嘉的事,到底还是没能做到。
永嘉觉得有些奇怪,萧启琮好像突然转了性,对她一改以往的粗暴和讥讽,甚至已经好几日都没发过脾气了。
而且时常会抽出时间,陪她下棋,用饭,晚上也很少再强迫她做一些不想做的事。
她心中不免怀疑,难道真如柳月所说,萧启琮骨子里是个温厚之人?
她的目光落在拇指上的骨扳指上,立刻否认了自己的荒唐想法。
萧启琮把一枚黑色的棋子的放到棋盘上,而后将拇指上的骨扳指摘了,抬手递给麝烟:“拿去扔了。”
麝烟接过骨扳指,有些不敢确定,这扳指毕竟是侯爷戴了许久的。
余光扫过她,萧启琮问:“有问题吗?”
“没有。”麝烟连忙退了出去。
她走到一片荒废的林子中,将骨扳指放到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后面,想着若是侯爷突然又要了,也好找回来。
永嘉对萧启琮要做什么自是不敢有意见,只静静落下一颗白子。
萧启琮似乎很悠闲,陪她下了一下午棋,又留下用晚饭。
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永嘉在屋内坐了大半日,并不怎么饿,只是随便吃了几口。
萧启琮给她夹了块鱼腹上的肉:“太瘦了,多吃些。”
永嘉拿起筷子,小口吃起来。同时自嘲地想:“他大概是嫌手感不好吧。”
有时想想,自己和勾栏里的风尘女子本质上好像也无甚区别,不过她只用面对萧启琮一个人罢了。
而萧启琮心情好时,是不大折腾她的。
晚饭后,永嘉去浴房沐浴,萧启琮则独自出了院子。
亲卫已经院子外等着,见他过来就低声禀告:“侯爷,我们在燕王身边安排的人被换掉了。”
燕庞被带上朝堂后,宣德帝封了他燕王,还赐了一座王府,好像和礼遇安王一样。
可只有萧启琮的那些眼线看到,宣德帝往燕王府里搬了不少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萧启琮眉头皱了皱:“让他们在燕王府外盯着,有异常立刻来报。”
“是。”亲卫应下之后,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萧启琮则回了院子,他站在梧桐树下,手指紧紧攥在一起,若是燕庞出了差错,永嘉会不会恨透了他?
可是,他不也是恨永嘉的吗?何时又这样束手束脚起来?
可他……还恨的起来吗?
当年之事,永嘉不过是受益者,而他,是被迫代永嘉受过。
只是偏偏,又牵连了娘亲——所以他才恨,恨道貌岸然的燕鸿,恨锦衣华服的燕后,恨父母双全的永嘉。
若不牵连娘亲,他想,他是愿意替永嘉承受的,毕竟当年他可是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啊……
正想着时,房门从里面推开,永嘉着着一身浅色寝衣,有些潮湿的长发用玉簪挽起,手里拿着一块帕子向他走来。
萧启琮把她拽到怀里:“怎么出来了?”
永嘉没有挣扎,只是将手帕递给他:“后日便是阿庞的生辰,你能替我将这个给他吗?”
萧启琮展开看了看,只见帕子上用简单的针线勾勒出一座山,又在角落绣上了“平安”二字。
在永嘉的注视下,他将那帕子收了起来:“嗯。”
永嘉忐忑着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她原本还担心萧启琮会不肯。
萧启琮揽着她往屋里走:“院子里的梧桐树太苍凉了,换成海/棠如何?如今正值春日,刚好是花期。”
永嘉从前也爱春日的繁花似锦,甚至会在冬日让人在室内培植牡丹,可她如今水深火热里走一遭,倒没了从前的心思。
萧启琮见她面露迟疑,就道:“你若不想换,便留着吧。”
永嘉还想再见到燕庞,并不想在这些小事上惹他不快:“换了吧,都听你的。”
第32章 生辰
一夜春雨过后, 天气暖和了起来,暖融融的日光洒在身上,晒得整个人懒洋洋的。
永嘉坐在廊庑下, 看着他们将那棵粗壮的梧桐树挖出去, 又将几株含苞待放的海/棠树移进院子。
那棵梧桐树不知长了多少年,下面的根系错综复杂,院子里的泥土几乎被松动了一遍。
林景宣从外面小跑进来,绕过满院狼藉来到永嘉面前:“公主, 娘让我给你的医书。”
永嘉好几日不曾去找过姜温玉, 就让麝烟将医书放进屋内,而后和林景宣一同出了门。
她来到庭院里, 看到姜温玉正在翻晒药材, 就上前去帮忙。
姜温玉看了她一眼,闲谈般问:“你见到小陛下了?”
燕帝燕后去世后, 才十四岁的燕庞就在战乱和逃亡中继承了皇位。
永嘉点了点头:“今日是他的生辰。”也不知他收到自己的帕子没有。
姜温玉道:“小陛下是燕国唯一的希望,不会一直被关在北大营,到底要有个最终的归处。”
当然,对于宣德帝而言,杀了才是最放心的。
永嘉的手顿了顿:“能拖一日是一日吧。”
真出了事,她只能去求萧启琮。
傍晚时,萧启琮从北大营过来, 直接在永嘉这里用过晚饭, 又去浴房沐浴。
永嘉正看着医书时,突然感受到一股湿热的水汽逼近, 手中的书也被抽走了。
她抬起头, 只见萧启琮换了一身广袖常服, 微敞开的衣襟下露出结实的肌肉和交错的疤痕。
萧启琮看着她削瘦的下巴, 将医书放到一旁:“夜深了,明日再看。”
永嘉站起身,和他一同往里间走去:“手帕给阿庞了吗?”
萧启琮眸色微沉:“给了。”
永嘉便不再多问,唯恐惹萧启琮不快。
两人在床榻上躺下,萧启琮抬手熄了烛火,而后转身抱住她。
正要入睡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亲卫喘着粗气道:“侯爷,有急报!”
黑夜中,萧启琮睁开锋利的眸子,起身下了床。
他走到院门外停下,亲卫这才敢开口:“侯爷,宫里来了一顶软轿,将燕王接走了。”
萧启琮的手指收紧了些,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院落,道:“进宫。”
永嘉从窗户探出身子,却只见萧启琮匆匆离开,她问从外面回来的麝烟:“侯爷要去哪?”
麝烟道:“有急事要去宫里一趟,侯爷让公主先睡,不必等他。”
永嘉将信将疑地关了窗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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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启琮一路纵马疾驰,可还是晚了一步,让那软轿进了宫。
他停在紧闭的宫门前,英气的长眉皱成一团:“让人去找太子殿下,就说我要进宫。”
亲卫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还是只能听命行事。
李灼被人从睡梦中吵醒,只能穿了衣服出去,不悦地问:“他又要做什么?”
贴身太监道:“好像是陛下……让人抬了燕王进宫。”
“又是为了永嘉。”李灼埋怨一句,还是穿好衣服,去了宫门处。
他对禁军道:“孤有要事与武陵侯商议,还不快放他进来。”
禁军虽只效忠宣德帝,可到底要忌惮这位大权在握的太子殿下,只好放了武陵侯进去。
萧启琮一踏入宫门,就要直奔宣德帝寝宫,李灼将他拽到墙角后:“你又作的什么死?皇宫禁地,一个外臣深夜闯宫门也就罢了,还要去闯建章宫,你有几个脑袋?
只要你敢踏入建章宫,便是被禁军当场乱箭射死,我都没什么话说。”
李灼甩开他的肩膀,想让他清醒一点。
萧启琮想起答应过永嘉的事情,还是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一趟。”
他说完就不再管李灼,只身往建章宫而去。
李灼站在原地,吐出一口浊气,还是跟了上去:“算你欠我的。”
萧启琮道:“来日殿下继承大统,我必倾全力保殿下江山无恙。”
李灼知道他一向说到做到,心中那点怒火便也稍稍平息了,管他龙潭还是虎穴,便陪他走这一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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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帝并非好男风,只是心血来潮,又见那燕庞长得像极了燕后,迟疑多日后,还是将人接进了宫。
燕庞深夜被带进建章宫,没有见到宣德帝,而是被人带到浴房沐浴。
那些太监将他清洗干净,又为他换上丝绸做的寝衣,这才请他出去。
燕庞已经隐隐觉出不对来,可他环顾四周,竟毫无应对之策。
内侍见他走向换下的衣物,就道:“王爷不必管,自有人去清洗。”
燕庞并未搭理他,只是走过去,从衣物间翻出永嘉给他的生辰礼,握进了手心。
内侍道:“请王爷出去面圣。”
燕庞攥着那方绣着“平安”二字的手帕,他今夜怕是不能平安了。
在内侍的簇拥下出了浴房,又被人引着进了内间,就见宣德帝正站在那里。
宣德帝看着刚沐浴后的燕庞,眸色沉了沉,眼前的少年肤色白皙,双颊因为沐浴而泛着红晕,披散的长发还有些潮湿。
少年单薄的躯体遮挡在顺滑的丝绸之下,小脸紧绷着,倔强的模样和永嘉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宣德帝想,他的云儿对他到底算不上狠心,还给他留了这两个念想。
燕庞远远站住了,抿着唇,并不想同他说话。
宣德帝缓步走向他:“燕王对朕的赏赐不满意吗?怎么也不见来谢恩?”
燕庞冷声道:“我不是安王。”可以对杀害手足血亲之人奴颜婢膝。
“这脾气和你姐姐真是一模一样。”宣德帝道,“可惜啊,若也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燕庞眉头皱了皱,露出震骇的神色,他若此时再不懂宣德帝意欲何为,那真是傻到家了。
燕庞道:“你若有事,不妨白日再召我。”
他说完就转身想走,却被那些内侍拦了去路。
“让开!”燕庞喝了一声,可他到底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少年人,那些内侍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春宵苦短,燕王殿下先别急着走。”赵腾细着嗓子道,“还不请燕王殿下回去?”
那些内侍得了命令,立刻上前来按燕庞,燕庞想要挣扎,却被他们按了手脚推进了内室。
他被推到松软的床榻上,手脚随之被人用红绳绑在床头,被摆成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眼睛也随之被人蒙上,燕庞陷入未知的恐惧中,手里攥着皇姐给他的手帕,无助地喊道:“你要做什么!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