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下了床,姜温玉刚好将饭菜端上来:“先吃点东西,我已经让阿宣去烧热水了。”
永嘉点点头,在桌子旁坐下,只见桌上摆着两盘素菜,一盘带着猪肉的炒土豆丝。
饭菜和武陵侯府的自是没法比,可永嘉拿起竹筷时竟觉得无比心安。
姜温玉拿起林景宣破了的衣裳,在灯下缝补着道:“你今夜先和我挤一挤,明日我去给你收拾出个院子来,这北行宫别的没有,就是地方大。”
永嘉吃了一口米饭,细嚼慢咽后道:“帮我寻一个偏僻些的住处吧。”
姜温玉捏着细针的手顿了顿:“他……”
永嘉的目光从她手中泛着寒光的细针上掠过,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萧启琮怎么可能放过她?
姜温玉道:“我知道了。”
永嘉又吃了几口饭,才道:“姜夫人,你不必为我难过,局势如此,倘若不是萧启琮,我只怕会过得更艰难。”
姜温玉继续缝补衣服:“嗯。”
吃过饭后,林景宣已经烧好热水,又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往浴室抬水,都收拾好后,永嘉才自己拿着干净衣物进去。
她确定门都关好,帘子也都放下后,才开始褪掉身上的衣衫。
那些斑驳的痕迹还在,后肩纹的“琮”字依旧清晰可见,上面还留着牙印。
永嘉入了水,撩起热水清洗,又想,她这一身的痕迹,哪还敢让别人看到?
清洗干净后,永嘉穿着寝衣出去,姜温玉把床让给她睡,自己去睡一旁的软塌。
她白日睡多了,晚间格外精神,躺在夜色里,用手抚摸右肩,像是要把那块肉揉烂。
据说用艾灸烧烫可以毁损纹身,只是很痛,皮肤上也会永远留下疤痕。
永嘉在心里盘算着,日后摆脱了萧启琮,即便会痛、会留疤,她也要将肩头上的字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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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侯府前,萧启琮下了马,看着坐落在夜色中的府邸,心中生出一股抵触情绪。
他已经知道永嘉走了,这偌大的府邸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没了每日按时回来理由,更无需随手带些小零食回来给那个等着他的人。
萧启琮回了院子,只见四周景物依旧,推开房门后,里面的东西也都还在。
他眉头皱了皱,回头看去,只见麝烟在院子里跪了下来:“公主除了换洗衣物什么都没带,也不许奴婢跟着。”
萧启琮想起北行宫的状况,以永嘉的身子骨,只怕又要生病。
萧启琮道:“明日带上东西去北行宫,她若不留,你也不必回来了。”
麝烟知道他说的不只是东西还有人,连忙叩首道:“是,侯爷。”
而后就起身去收拾东西。
萧启琮让人抬来两只大箱子,坐在一旁看着她整理东西。
麝烟只将永嘉专用的东西的带上,其他的没有吩咐,一概不敢乱动。
萧启琮皱了皱眉,道:“都带走。”
“是。”麝烟又转身去收拾。
整理了小半个时辰,将两只大箱子装得满满当当的,萧启琮才让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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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麝烟就带着这两只大箱子,乘马车去了北行宫。
守卫替她将箱子抬进姜温玉的院子,她则往那一跪:“求公主留下我。”
永嘉沉默不语。
她就道:“公主若不留下奴婢,奴婢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永嘉的手攥紧了门框,她可以说服自己承受屈辱,拿身子去换取所有人的平安,但她绝不接受萧启琮的豢养。
可萧启琮就像是笃定这一点,非要折断她最后那点傲骨,让她彻底屈服。
永嘉道:“你回去吧。”
麝烟带了哭腔膝行两步:“公主,你知道侯爷的,他一向说到做到,奴婢若回去了,定然是没有活路的。”
永嘉便不再开口,转身将门关上了。
姜温玉旁观了这一切,突然觉得看不懂萧启琮这个人了。
好像对永嘉情深似海,却又好像,总在做伤害永嘉的事。
她带着永嘉从后门出去:“先去选个落脚之处吧。”
姜温玉给她选了三个住处,永嘉一一看过后,选了最偏僻的一座院落。
西侧靠着墙,出门后隔着两道门才到其他人的聚居之处。
姜温玉就带人帮她收拾起来,林景宣小小年纪却也没闲着,一直在旁边帮忙,颇有大人的风范。
永嘉看着他,就想起已经去世的林晟,心中又是一阵不适。
傍晚时,天空中飘起了细雨。
如今虽已是春日,天气仍然寒冷,再加上雨水,寒气更是不住地往骨头缝里钻。
麝烟还跪在院子里,冻得浑身打哆嗦也不愿起来,只咬牙撑着。
姜温玉撑了伞过去,劝道:“身子冻坏了是你自己的事。”
麝烟声音打着颤:“左右都是一死,冻死在这也是我的命。”
话音刚落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永嘉站在门前,道:“进来吧。”
麝烟这才跟了进去,姜温玉端了一碗姜汤给她,她的身子才止住颤抖。
晚间,永嘉回到自己的院子,麝烟就跟着她回去,还擅自做主替她将被褥更换了,又将带来的首饰衣物等一一摆好。
永嘉看着她收拾好的房间,转身就想往外走,却撞上了恰好赶来的萧启琮。
依旧是一身紧袖黑衣,身上淋了雨,一股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永嘉低下头,往后退了几步。
萧启琮问:“准备去哪?”
永嘉原是准备再找姜温玉挤一挤的,闻此就道:“屋里闷,出去走走。”
眼看他们之间气氛又变得僵硬起来,麝烟在一旁道:“侯爷淋了雨,不如先沐浴。”
萧启琮应了一身。
麝烟就去准备热水,巾子和胰子。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永嘉在一旁坐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板上。
萧启琮在她对面坐下,挡住了她的目光。
永嘉顿了顿,只好拿起放在一旁的书,翻看起来。
麝烟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永嘉在看书,萧启琮在盯着永嘉看,她小心翼翼地上前:“侯爷,热水准备好了。”
萧启琮这才起身离开,永嘉一直绷着的肩膀放松了些。
然而萧启琮走到浴室门前又突然停下,沉声道:“过来。”
第29章 冷战
永嘉放下手中的书卷, 起身跟了过去。
浴室里空间狭小又门窗紧闭,热气氤氲着,一进去就感受到一股闷热感。
萧启琮抬手越过她将门关上, 就开始脱衣服。
永嘉侧过身不敢去看, 簌簌的脱衣声依旧控制不住地往耳中钻。
她的手握紧了些,好在萧启琮很快就除了衣物,进入水中。
永嘉抬头看了一眼,就见萧启琮坐在水里, 正倚着木桶壁闭目养神。
他宽阔的肩膀裸/露出来, 上面的抓痕的清晰可见,足见那夜留下痕迹之人使了多大的力气。
永嘉目光转到别处, 刚想趁他不注意偷偷溜出去, 萧启琮就似乎背后长眼了一般:“杵着做什么,过来侍奉。”
永嘉没过去, 只道:“我不会。”
萧启琮嗤笑一声:“你还当自己是公主吗?”
永嘉知道他说话向来不好听,便也不反驳,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萧启琮沉声道:“离这么远,是怕我吃了你吗?”
永嘉不情不愿地走近了些,萧启琮却突然长臂一横,将她拽进了浴桶。
永嘉在水里扑腾了两下, 慌乱之中攀上了他的肩膀, 紧接着腰上一紧,脸就贴到了他赤/裸的胸膛。
萧启琮道:“既然不会, 那就做些你会的。”
明明身处温热的水中, 永嘉身子却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萧启琮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这北行宫住着还舒服吗?”
不用日日面对萧启琮, 自然是舒服的,但永嘉不敢说,她害怕说完之后今夜就出不了这个门了。
萧启琮道:“你只要点个头,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回去。”
永嘉沉默片刻,在萧启琮灼热的呼吸中道:“不劳侯爷费心,我已不是公主,不敢再享荣华富贵……”
永嘉倒吸一口凉气,十指骤然收紧。
萧启琮呼吸有些紊乱地道:“执迷不悟。”
……
永嘉苍白的嘴唇抿着,偶尔发出两声低吟,萧启琮看到她身上的痕迹,到底没有太难为她。
水渐渐凉了,萧启琮把还在颤抖的永嘉放到一旁,起身跨了出去,穿上叠放在一旁的衣裳,直接推门出去了。
麝烟听到了声响,站在门外低着头,不敢去看里面的景象。
萧启琮将房门带上,往外走了几步才道:“照顾好她,出了差错我唯你是问。”
麝烟战战兢兢道:“是,侯爷。”
萧启琮临走前吩咐道:“水凉了,别让她一直待在里面。”
麝烟送走了萧启琮,就又去寻永嘉,只听到里面依稀有水声,她在门外道:“公主,奴婢进去了?”
“不用。”隔着一道房门,那声音显得有些闷,“再打两桶热水来,我要沐浴。”
麝烟不敢再多问,连忙去抬热水,她进去时只见里面一片狼藉,空气里还带着难以消散暧昧气息。
她的脸红了红,更不敢去看屏风后的人,只将东西收拾好,又迅速退了出去。
永嘉清洗干净,而后若无其事地回房间,躺下休息了。
以后这样的事还会有很多,她只能接受。
翌日,永嘉起了个大早,到了前面后只见其他人也都正在起床洗漱,而成车的脏衣物已经送了过来。
这些衣物大多是从宫里和军营来的,脏兮兮地摞在一起,看得人头皮发麻。
“不用担心,大家都已经适应了,天黑之前能洗完的。”姜温玉恰好出来打水,看到永嘉后就宽慰了一句。
她医术精湛,又是个周到妥帖之人,如今大家都愿意听她的安排,也算井然有序。
姜温玉则每天晾晒药材,看病煎药,有时药材用完了,还要想办法去弄或者找代替品。
永嘉帮她打了水,又随她一同进了屋,才道:“姜夫人,能给我一些避孕药吗?”
姜温玉道:“我可以给你配药,只是没有好药材,配出的药肯定会伤身子。”
“无妨,”永嘉道,“我说不定要这样一直蹉跎下去,伤不伤身子又有何区别。”
姜温玉见过各种各样的病患,也见过各种各样的无可奈何,只是道:“我今日就给你配药。”
简单吃过早饭后,外面就开始打水清洗衣物,永嘉也不闲着,帮着姜温玉煎药。
这些人从前大多都是富贵之人,又都是娇弱女子,冬日双手整日泡在冷水中,身子少不得会出各种毛病。
永嘉一整日都在帮着煎药切药,可她没做过这些事,纵然已经很小心,手还是被烫红了一块。
麝烟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她烫着后吓了一大跳,连忙带她去用冷水冲洗。
永嘉倒没觉得有多疼,她只是对麝烟道:“不许告诉萧启琮,否则你也可以回去了。”
麝烟连忙跪下:“公主,若是侯爷知道奴婢知情不报,肯定要罚奴婢的。”
永嘉伸了伸被水冲得发冷的右手,声音好像也没那水冲凉了:“与我何干。”
麝烟看着她擦干了手上的水,若无其事地转身回去帮忙,心中思量再三,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侯爷。
麝烟当日就送了消息回侯府,可是一连几日都没有回信,便以为是侯爷气还没消,再不敢传消息回去打扰。
永嘉跟在姜温玉身边,每天帮着处理草药、抓药煎药,晚上回了院子还要看各种医书,手上的伤也渐渐多了起来。
麝烟只能小心侍奉着,心中也愈发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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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方面和永嘉冷战后,萧启琮在北大营一连住了几日,这日得了空闲,实在无事可做。正百无聊赖时,府中派人来送信,柳家小姐到了。
萧启琮想起话本之事,就起身回了府。
柳月生在江南诗书世家,身形娇小玲珑,清丽的脸庞上遮着面纱,露出一双清澈的眸子和一对秀气的罥烟眉。
她是随在朝中做官的族兄来的,只恬静地跟在后面,一举一动皆循规蹈矩。
萧启琮只在见礼时瞥了她一眼,之后就没再多的关注。
她族兄有意撮合,过了没一会就借口出去透气,将他们二人留在花厅里。
柳月刚要开口,就听“啪”的一声,萧启琮将茶盏放在了桌子上,接着道:“萧某只知柳小姐才情惊人,却不想手段也了得,人还未到,话本子就传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
柳月被拆穿了也不尴尬,只是道:“原来是被侯爷发现了,我说那些话本都去哪了。”
萧启琮冷声道:“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不要太过分。”
柳月叹息道:“我费这些心思只是想让侯爷看到我的痴情罢了,却不想惹了侯爷厌烦。罢了,以后我不耍这些小手段就是了。”
萧启琮起身送客:“你可以走了。”
可柳月还没有放弃这块冷木头,她看着萧启琮道:“我能去见永嘉公主吗?”
萧启琮露出不悦的神色:“你见她做什么?”
柳月道:“自然是看看我的情敌是个怎么的女子,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萧启琮从未见过这般坦荡的女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刚想开口拒绝,柳月就道:“侯爷先别忙着拒绝我,我若是侯爷,定会答应的。”
她一本正经地道:“侯爷不善表达自己,旁人只觉侯爷性情冷漠,觉不出侯爷的好。但若是公主见了我,说不定就会回想起与侯爷相处的点滴,自然就觉出侯爷的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