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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瑞进去更换茶水,脚步轻缓,不敢打扰傅绥之与赵如璋对弈。
他跟在陛下身边久了,稍微能看出些门道,有时候还能依样画葫芦说几句。
棋盘上黑白两子势均力敌,厮杀惨烈。
方瑞默默觑了眼赵如璋,心道赵大人多少有点东西,和陛下下棋还能不卑不亢,竟然没有要让着陛下的意思,每步都走得很认真,竟然也吃了陛下不少棋子。
傅绥之落下一子,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气定神闲等着赵如璋落子。
赵如璋眉头紧锁。
方瑞只看到了黑白棋子个数差不多,赵如璋却知道自己被皇帝吃得死死的,很难有翻盘的余地。
傅绥之也不催促他落子,青瓷茶盏放回桌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赵如璋沉思许久,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棋子放回去:“臣输了。”他在棋盘的几个位置各点了几下,说道:“不论下在哪个位置,陛下都有后手。”
傅绥之吩咐方瑞收拾棋盘,自己站起来:“目光长远,也不刻意谄媚讨好,日后有空再来与我下几盘。”
赵如璋稍稍欠身:“陛下抬举臣了。”
傅绥之却并未继续谈论棋局的话题,冷不丁问他:“你有妹妹吗?”
“臣是孤儿。”赵如璋答道。
傅绥之微微挑起眉:“我怎么记得,礼部呈上来的内容……”
“臣在慈幼局时就被一位先生教导,算是他半个养子,家里没有其他人。”赵如璋解释,“或许是礼部的大人们误以为是臣的父亲。”
傅绥之嗯了声,望向远处,小女郎牵着白马的背影,又问道:“那赵卿觉得,姚蘅为人如何?”
赵如璋在这个问题上迟疑了一霎,斟酌了下词句,才回答他:“臣与他不熟,但打过几次交道,为人斯文,不曾有逾矩之事。”
“是吗?”傅绥之看出他的犹豫,将盏中清茶一饮而尽,“曹国公向我举荐你调任御史台,原先我还想着是不是他要给小女儿婚配,挑中了你,没想到倒是真塞了个不错的人选进来。”
作者有话说:
哥哥坐不住了——
第23章
因为狼群的缘故,秋狝提前了几日结束。
返程那日,魏忻抛下傅楷之,非要和傅知妤同坐一辆马车,面上神神秘秘的。
车身微微晃动,马车跟着往前走了,车轮驶过地面的声音与马蹄声混杂,勉强能盖住车中的交谈声,魏忻才按捺不住问她:“你怎么有喜事还不告诉我!”
她挑起车帘,探头朝外面望去。
姚蘅骑在马上,悄悄看向傅知妤的马车,却撞见的是魏忻,立即不好意思地转过头。
“他害羞什么呀!”魏忻说道。
旁边伸出一只手,把车帘按回去。
魏忻看着皓腕的主人,露出促狭笑意:“看来我没认错人,那个骑在马上的就是姚蘅?”
姚蘅本来想着,要是能趁着路上歇息的工夫,再偷偷和公主说几句话该多好。
他上次冲动行事之后就被父亲狠狠责罚,后面几天都没见到公主。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姚蘅身上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如若不是家仆拦着,恐怕落在身上的不只是那几道马鞭。
饶是如此,姚尚书在出完气后还是思考了尚公主的可能,答应上个折子试一试。
如今车上不仅坐着公主,还坐着长平郡主,现在的宣王妃。
姚蘅就算再怎么思念傅知妤,也不敢在皇帝和宣王眼皮子底下过去。
他频频回望马车的动作以及遗憾的神情都落入傅绥之眼中。
另一边,魏忻还在喋喋不休:“你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呀?认识多久了?能在陛下眼皮底下偷偷往来,你也太厉害了吧!”
傅知妤情不自禁往后挪了挪,避开她过于热情的追问,好气又好笑:“你都是哪里听来的?”
“难道不是吗?傅楷之说上上个月你的公主府就动工了,说明陛下听从了朝臣们的纳谏,有选驸马的意思呀。”
“公主府?”傅知妤怔住。
按魏忻说的直接来推,正好是傅绥之给她加封封号和食邑之后,紧接着就开始营造公主府了。原来日子过的这么快,转眼间已经两个月过去,而她至今只是路过文华殿附近,还会觉得不舒服。
靠近皇城,马车行驶速度放缓。
魏忻提起在围场遇袭的事,说故意冲撞人群引起混乱、趁机烧了好几座帐子的人已经抓到了,要等押送回去后再发落。
见傅知妤对此事产生好奇,魏忻继续说下去:“他们都不承认烧了你的也是很有意思,不过围场毕竟风大,火被吹过去了也有可能,还好没什么损失。”
车壁被人敲了两声,魏忻以为是自家侍女来催促,先一步掀起了帘子。
姚蘅猝不及防对上宣王妃的脸。
魏忻愣了愣,立马转过身做面壁思过的模样,还不忘记捂住耳朵,说道:“你们有什么话快说吧,我捂着耳朵什么也听不见。”
姚蘅尴尬地看向傅知妤,鼓起勇气说道:“要在此与公主分别,但还请公主给我点时间。”
父亲催促的声音传入耳中,姚蘅回顾几次,想将女郎唇边清淡的笑意牢牢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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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蘅在围场颇受公主青睐的事,被一同去秋狝的其他人传开。
许多人等着看姚蘅的笑话,猜测他又会遇上什么事,是被翻旧账还是出门跌跤摔断腿。尤其是罗子望,私底下对姚蘅没少冷言冷语,嘲讽他异想天开。
令他失望的是,姚尚书的折子都递上去几天了,姚蘅还好端端地出现在他面前,甚至更为春风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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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的裙裾拂过台阶,丝履踩上地毯,几乎听不见脚步声。
太极殿内充斥着龙涎香的味道,渗透进每个角落。
傅知妤清楚他是为什么是传召她而来,可是她到了太极殿内,又不见人影,偌大主殿只有她一个人在。
环顾四周,连个宫女内侍都没有,傅知妤只能看着香炉上袅袅升起的白烟猜测过去了多久。
足音停在门口,伴随殿门打开的声音,骤然落入的光线刺得傅知妤双目发痛,眼角洇出一点泪水。
傅绥之抿了抿唇,看向她。
日光照亮她的面容,眸中映出来人的身影,她微微侧首露出修长的脖颈,锁骨的阴影在玉白肌肤上显得分明。
他瞥了眼案几,只有一个喝空的茶盏,没有续茶。
他被别的事绊住,让内侍先请她过来,没想到就真的站在等到他来,她在某些方面的执拗劲也不是会随意改变的。
方瑞注意到陛下的不悦,但眼下不是训斥宫人的时候,他蹑手蹑脚掩上门,让陛下和公主单独谈话。
傅绥之抬眸,小女郎也回以期待的视线。
一想到她在希冀的内容,只是一瞬,他敛去眸中情绪,恢复到平时毫无波澜的模样,将姚家上书的事告诉她。
傅绥之一边说着,目光一边在她面上巡视。他在等傅知妤欣喜雀跃的表情。
傅知妤盯着地毯看了片刻,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是不是太平淡了点,又仰起脸笑吟吟说了声“谢谢皇兄”。
淡淡的香气靠近,小女郎仰起脸,乌黑杏眸澄澈分明,视线落在他脸上。
傅绥之喉咙发紧,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问道:“怎么?”
“看看皇兄脸上的伤好了没。”傅知妤试图戳他脸的想法落空,露出遗憾的神色。
傅绥之微微一哂:“背上的还没好,看吗?”
傅知妤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杏眸圆睁,菱唇动了几下,也没想出该怎么反击。
窗棂空隙中透出的光照在她脸上,流淌着暖金色的光芒。
落入傅绥之眼中,微微撩动他的心弦。
喉结微动,傅绥之听到自己开口询问:“我最后问你一次,真的要答应姚家尚主吗?”
傅知妤有些诧异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乖巧地回答:“是呀。”
“看不出,俘获阿妤芳心这样容易。”傅绥之忍不住流露出几分讥讽,“他为讨你欢心做的那些事,换个人来也一样可以。不是姚蘅也会有其他人,届时阿妤也会像现在这样爽快答应吗?”
“既然皇兄知道没有姚蘅也有其他人,为什么还要纠结这件事。”傅知妤被他盯着,目光灼灼,像是要把她的伪装看穿,“皇兄,就算今日你觉得姚蘅不适合,难道下次你不会把我指给其他人吗?你让赵如璋送来的那些小像,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也要先做了才行。与其猜测其他人婚后会不会对我好,我为什么不能先选一个自己满意的人呢?”
傅绥之轻轻搭上她的肩头,感受到掌下小女郎微微发颤的身躯,他的话像是说给傅知妤听,又像在自言自语,轻飘飘消散在太极殿的空气中:“我也是为你好。”
语气中的绸缪悱恻转瞬即逝,傅知妤心口一跳,呼吸微滞,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恢复一贯的淡然,叫来方瑞。
方瑞递上一个赤色缎面的盒子,傅绥之接过,放到她手心。
“打开看看。”
傅知妤将信将疑,还是听从他的话打开盒子。
绸缎上方是一个赤金手钏,嵌着各色宝石,成色剔透,一看就知耗费了巨大财力。
傅绥之取出手钏,握住傅知妤的手,掌中皓腕盈盈一握,欺霜赛雪。
傅知妤看不懂他是怎么打开手钏的,回过神时,“嗒”的一声,手钏已经扣在了她的腕上。她摆弄了几下,也不知道怎么开,疑惑地看向傅绥之。
他笑了笑,制止住傅知妤的动作:“不必取下,是我送给你的贺礼。”
手钏的尺寸刚刚好,不宽不窄,像是有测量过一般。
她垂下眼,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温热的掌心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却如同直接贴在她的肌肤上,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脊背蔓延全身。
傅绥之松手,敛眸说道:“婚期定在下个月,你若是后悔了随时来找我。”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傅知妤一眼。
“不必担心流言蜚语,你是我妹妹,没人有资格苛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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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郎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傅绥之按了按眉心,重新坐回书案前。
他终于送出了那个手钏,早在他第一次这么想的时候,就让工匠按他的意思去打造。
手钏上的花纹和宝石,都是他亲自描样挑选,从私库无数珍宝中选出他认为最晶莹剔透的那颗。
有人叩响殿门。
顷刻后,方瑞探出头,小心翼翼问他:“陛下,太医丞来人了。”
傅绥之蹙眉:“谁叫的人?”
“医官说是……公主让他来给陛下上药的。”方瑞迟疑着回答。
陛下不喜被擅自打扰,他也拿捏不定要不要放人进去,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半晌,从殿内传出陛下的轻笑声。
方瑞也是一愣,猜测大约陛下没有怪罪他们的意思,招招手让人进来。
傅绥之掀开衣服,医官和方瑞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出了不解和迷惑。
他踌躇着开口:“陛下,伤口不深,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微臣觉得……没有再上药的必要了。”
傅绥之把玩着药膏罐子,指尖沾上清凉微苦的气味,漫不经心道:“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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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取豪夺,老房子着火文学
崔南栀跟随母亲进宫赴宴,她已是默认的未来太子妃。
众人称赞她与太子郎才女貌,堪称良配。
她微微颔首应承,尽力忽略来自天子的灼热视线。
无人知晓,方才的宫禁后苑,他是如何荒唐失态,步步紧逼。
回到家中,禁中传来赐婚圣旨——
她未来的夫婿,不是太子,而是九五之尊。
第24章
婚期一敲定, 禁内从上到下都忙碌起来,紧锣密鼓地筹备起公主出降的事宜。
傅知妤也未曾想过,原来公主出降有这么多的事, 光是礼服就试了好几回。
还好前几个月才给宣王操持过婚典仪式, 内廷的手还热着,时间匆忙了些,但许多东西都有预备,紧赶慢赶也能赶上日子。
原先居住的偏殿放不下多少东西, 禁内又将尘封多年的披香殿清扫出来, 比偏殿宽敞数倍,眼下许多宫人进进出出, 忙着清点东西。
傅知妤抱着兔子, 天寒以来,兔子的毛变得更厚更软, 趴在手上像抱了个小火炉。
镜子照出一张芙蓉娇靥,薄施唇朱,在红金交织的衣裙衬托下显得愈发明艳妩媚。
荷月急匆匆进来,将兔子从她怀中抱走:“殿下,马上到吉时了。”
她听着荷月在耳边絮絮叨叨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规矩,拿过妆案上的喜扇挡在脸前。
一瞬间,透过喜扇的纱面, 她眼前所及之处都变得朦胧, 覆盖着一层模模糊糊的红色。
女使们托着大红色的裙摆,荷月扶着她, 在踏出披香殿的第一步时, 傅知妤听到她低呼一声“下雪了”。
初雪飘飘然落在傅知妤肩上, 洇开一小片水痕。
傅知妤想要回头看一眼, 被荷月按住了肩,叮嘱道:“新娘子不能回头的。”
“我就看一眼,看看皇兄有没有来,不行吗?”傅知妤小声问她。
杏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得荷月心软,叹了口气说道:“就一眼。”
借着扇面的遮掩,傅知妤飞快地看了一眼,发间步摇轻晃,又敛下目光,只有微微颤动的鸦睫流露出她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