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玉盏揣回怀里,两只手揉了揉脸,那张白嫩脸蛋好似小姑娘,几乎能掐出水来,妩媚的丹凤眼斜觑着季督尉,笑得柔情似水。
“其实咱们人啊,吃着五谷,身体里多少都有些毒素,咱家有个排毒养颜的方子,我们家殿下也用呢,天生丽质到底难得,那好颜色呀都是养出来的。督尉,您要不要试试,保准管用,不管用包退。”
面上笑意殷勤,他膝行几步,直往季督尉跟前凑。
季以舟如避蛇蝎,身子一闪挪到车门边,拳头发痒,真的很想打死他。
冷笑一声:
“殿下倒是大度,将车驾都让与你这奴才用。”
若非如此,你现在就是个死人了。
云翳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跪伏,不敢再进一步激怒他,“殿下一向体恤下人。”
趴了半晌没听见动静,他悄悄抬起一只眼,面前已空无一人,这才松了口气顺势瘫倒。
“这瘟神……可算走了。”
他眼珠子骨碌乱转,喃喃嘀咕,“看来是瞒不过呀。”
还好把人气走了,季督尉想知道真相,亲自去问长公主呗。
季以舟到了后面的马车前,就没那么容易进去了。
四个大宫女拦在门外,白芷跪坐行礼,“殿下正在歇息,不知季督尉何事求见?”
他窝了一肚子火,没好气冷声低喝:“让开。”
白芷脸色发白,记起那日他杀人时的凶悍,身子微微发颤,朝前挪动一步,将身后三个护住。
这狂悖之徒未得公主允准便想进去,就得从她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季以舟阴冷的眼神像在看死人,沉默一瞬,提声高喝:“来人。”
立刻有两名玄天骑打马上前,前面的车夫不知发生何事,“吁”一声勒停马车。
“把她们几个给本督扔下车。”
两名骑士应声上前,一手一个,提小鸡崽一样,就把她四人拎在手里。
她们跟着长公主,从没经过这种阵仗,茯苓和当归已吓得哭出声来。
手里娇滴滴的弱女子,那两名骑士到底没敢真扔,拖拽着把人扯到地上。
季以舟翻身下马,视线扫了她们一圈,大步走到车边。
桔梗硬着头皮,咬牙一步站到车辕旁。
“殿下已几日未曾阖眼了,还请季督尉莫要扰了殿下休憩。”
季以舟脚步一顿,阴郁的面色瞧不出喜怒。
然而,桔梗站的位置,已越过他的禁忌。
那两名玄天骑吓得一个激灵,这人是找死么,赶忙上前拉人。
季以舟倏忽抬手,肩后披风鼓荡而起,好似一条软鞭,推着桔梗,将人直接扫离车前。
她向一旁踉跄几步,刚好被一个骑士扶个正着。
季以舟已迈上车驾,推开车门,躬腰走了进去。
“季督尉,你不能进去。”
白芷还在试图拦阻,从后挣着扑上来,被茯苓一把拉住,红着眼拼命摇头。
殿下早跟她们交待过,不得靠近季督尉身周三丈。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下都不知如何是好。
外面闹出这么大动静,车都停了,长公主在里面睡得正香,一点没察觉。
这车不似宝香车可供躺卧,只有一正两侧三排座椅。
正中一方小几,置了尊鎏金瑞兽小香炉,燃着安神香,一室恬淡幽静。
陆霓蜷在正中的靠椅上,半边脸颊陷进软枕,鸦羽般的长睫安静垂落,盖住了眼底暗沉的乌青。
季以舟一进来先嗅到熟悉的香气,暴戾的气息下意识收敛,动作放轻在一侧落坐。
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黑猫蹲在对面,张着乌溜溜的圆眼睛好奇打量他。
玄奴本是窝在陆霓脚边睡的,季以舟进来之前,小家伙已被外面的动静搞得奓了毛,奶凶奶凶的。
大抵是物似主人形,其实这也是个怂货。
人一进来,它立马换上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四爪并拢坐得端正。
只绕在身侧的尾巴尖儿,时不时拍打座椅,显示出内心其实很紧张。
季以舟伸手过去,薅住它后颈皮,提到面前。
一人一猫对视半晌,掌握主动权的那个大概是比较满意,将小家伙放在膝上,大手替它揉了揉下巴。
玄奴心里怕得要命,偏偏抑制不住本能,打起呼噜来。
咕噜声柔和,似乎也传进身边蜷着的人耳中,陆霓动了动,应合似的,低低哼了两声。
眼前一幕莫名温暖,触动季以舟的心弦,心口的剧痛竟渐渐缓合下来。
他这桩病症,从前在幽州时解斓给他找名医看过。
军中有些第一次上阵杀敌的新兵,回来后也有类似应激的症状,头回见血,便会难以克制嗜杀的冲动。
他的情况则更为复杂。
当时医师给他配了安息宁神的药物,其中也有安神香,他用过后症状有所减轻。
不过也正如医师所言,这是心病。
心病终需心药医。
与她重逢,季以舟深藏已久的怨愤被唤醒,又添了她一靠近就心口疼的毛病,却也深知,解铃还须系铃人。
安宁怡神的香气中,看着她熟睡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在车壁上轻敲一下,示意继续行驶。
白芷几个重又爬上马车,却只敢坐在外面的车辕上,一边一个玄天骑随驾在侧,虎视眈眈的目光,不时扫在她们身上。
车里安静如常,几人互看一眼,心头稍定。
陆霓睡得昏昏沉沉,手习惯性在枕下摸索,触到一片冰凉,便当是玉如意,心下一松,手指缠上去拢住,贴在颊边,睡得更踏实。
季以舟刚伸手过去想替她撂开头发,被当场逮个正着,眼下手腕被抱住,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僵在原地。
玉如意滑若凝脂,手里这物却带些坑洼,手感差很多,且,本该贴面即润的暖玉,怎么这半天还冷冰冰的,捂都捂不热?
因抱了件不称手的物件,陆霓终是好眠被扰,皱着眉,不情不愿启开眼帘。
天色已暗,却没人进来点灯,车里光线昏沉,玄奴见她总算醒了,可怜兮兮“喵”了一声。
陆霓顺着声音探出手,摸了猫儿一把,这才感觉到眼前黑压压的庞然身躯,吓得尖声惊呼。
季以舟大手一盖,把她的尖叫捂了回去。
熟悉的动作,陆霓一下就知这是谁,张着乌溜溜的眼睛定定瞧着他,身子向后瑟缩一下。
这样的眼神跟猫儿一样,乖巧柔顺,季以舟一下午隐隐作痛的心口,忽地一暖,感觉没那么疼了。
陆霓这一缩才发现,被她死死搂在怀里的,是他佩着护臂的手腕,连忙一把推开,顺带重重一巴掌,拍在他捂嘴的手上。
“谁让你进来的!”她厉声喝问。
初醒的嗓音沙哑中带着慵懒,本该是引人醺醉的妩媚动听,却被语气中的威仪严厉,硬生生破坏殆尽。
季以舟收回手,抚着遭了巴掌的手背,薄唇转冷,靠在椅背上默不作声。
玄奴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森冷寒意,终于不肯再冒死待在他膝上,嗖一下扑进长公主怀里,埋着头瑟瑟发抖。
作者有话说:
下本开《小皇叔的红颜祸水又跑了》,求收藏吖~
奉安侯嫡女曲苒,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尚在闺中已出落的琼姿花貌,柔情绰态。
世人都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将来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
母亲死于行宫烈烈大火那日,偌大侯府顷刻间树倒猢狲散,奉安侯通敌罪锒铛入狱,曲苒拿出先帝颁下的免死铁券,面对父女只能活一个,毫不犹豫选择了自己。
就此,祸水之名坐实。
无依无靠的绝色孤女,瞬间成了京城各路人等围追堵截的对象,曲苒敲开逸王府大门,盈睫含泪楚楚动人:
“小皇叔,救救侄女儿……”
那时秦玦尚不知,后面追着喊着要讨她回去金屋藏娇的,全是她自己雇来的人。
*
逸王秦玦,今上幼弟,十年戍边归来,孤清淡雅其表,内里是个性情恣睢的疯批。暗藏祸心,欲要掀翻头顶这天。
庇护与托孤,实则心照不宣的相互利用,夜夜曲意逢迎,被他掐着下巴唤祸水,曲苒泪意涟涟、委屈巴巴。
前车之鉴,秦玦只肯跟她逢场作戏:“逸王妃须得端庄贤淑,你这罪臣之女莫要妄想。”
曲苒乖巧点头,每逢预感他杀机起,二话不说连夜出逃。
秦玦没料到,口称别无退路的孤女,多得是藏匿之地——
城郊庄院、深山道观、长公主府,甚至潜入皇宫,在太后身边冒充宫女。
每每秦玦捉她回来,都会恶狠狠警告:
再跑,打断你腿。
终至大功告成那日,秦玦一脚踹翻皇座上奄奄一息的皇兄,扶持幼侄登基,自己当了摄政王,这才发现,
曲苒已然功成身退,远遁千里,无迹可寻。
那是母亲给她留好的退路,塞外江南,孤烟落日风光美,养鸡养鸭乐逍遥,曲苒奔向自由之前,不但揣了一包袱逸王府的细软,肚里还揣了王爷的小崽儿。
那个当年口口声声说要断她腿的男人,追妻千里,自断双腿,伏在她门前时,形同叫化子,向她伸出手,苒苒,求你回来。
【看文指南】
1,1V1双C,男女主没有亲戚血缘关系
2,热元素:地下情、火葬场、带球跑、双疯批
第26章 为难
厢门打开, 茯苓探身而入,“长公主,您醒了。”
陆霓定了定神, 吩咐她点灯。
茯苓眼珠子不敢乱动, 只当一旁的季督尉不存在,点亮挂在车壁的琉璃灯,一语不发又退了出去。
羊角宫灯暖黄的光晕, 映照一室温馨。
陆霓睡着时一贯不许生人靠近, 刚才一醒实在吓得不清。
坐了半晌,略微回过些神来,人还是乏累至极,十日来, 她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抚摸玄奴柔滑的皮毛, 她的身子重又放软,倚在枕上, 掩口打了个哈欠。
“不知季督尉来找本宫, 有何贵干?”
语气已尽量放得软和, 但其中的疏离显而易见。
季以舟神情冷硬,用完了他就翻脸无情, 果然, 这才是他认识的长公主。
“二殿下中毒一事, 本督已查出是谁做的。”
陆霓带点好笑睨他一眼,“哦?”
“太后当着文武百官被构陷成那样,想必也很想尽快揪出真凶。”季以舟语气平直。
“谁构陷她?本宫吗?”
压在枕上的手臂微微上扬,宽大袖口滑落些许, 露出一截嫩藕般的粉腻白皙, 她伏在上面吃吃地笑。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本宫可有说过一个字,道是太后做的?”
那双桃花眸微弯,里面闪着亮晶晶的幽光,像只得意至极的小狐狸。
季以舟看着看着,不由自主也随着她勾唇:
“臣常年身在军营,倒是不大懂你们这些……宫廷中针锋相对的伎俩。也确实,有些话不必说得那么明白。”
他一手撑膝,扭头朝厢门看了一眼,“就是不知,若云总管进了廷尉府,能挨住几轮刑讯,才撬得开嘴。”
陆霓诧异的眼神瞅着他,好像他是个稀奇的怪物,忽而拿手背遮住眼,笑得乐不可支,另一只手冲他连连摇摆。
“不用上刑,他有多怕死,本宫比谁都清楚……”
随后,她撑着软枕坐正来,面上已没有一丝笑意,乌眸闪亮睇着他,语气淡定:
“督尉或许不晓得他用毒的本事,根本不用提人去廷尉府,他先就把自个儿给药死了,你……信不信?”
季以舟眼底闪过一丝恼意,口吻依旧随和,“哦,军中斥侯也常这么做,不过那些都是义胆忠勇的汉子,本督倒是没想到,云总管也有这般骨气。”
“骨气这玩意儿,云翳是没有的。”
陆霓神色平静,像是在说今日天儿不错,这般稀松寻常的事,“不过忠心二字,本宫从不疑他。”
宫灯映照下,季以舟面色冷峻,斜斜入鬓的长眉仿佛两片锋利刀刃,冷目寒星,隐有怒涛翻涌。
一股难言的酸涩在他心头逐渐升腾,单单只是因她淡然的反驳,还是因为她对另一个人,这般信赖无间?
季以舟说不清到底为何生气,搭在膝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手背透出粗重青筋。
暴戾的情绪充斥在并不宽敞的厢内,陆霓和玄奴都感受到了。
怀里的猫儿背毛根根直竖,尾巴粗了一大圈,拱着头从她臂间往后挤。
角落很黑,它一身黑毛,可以当它隐形不存在吗?
呜呜……饶了喵吧!
陆霓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只觉后背发凉,抬手让猫儿钻过去,随后,手搭上季以舟紧绷的臂膊,很轻很轻地触了一下。
“季督尉……又何必为难本宫呢?”
软软的声音带着讨饶的意味,葱根样的指尖,随着话语轻缓划了划他的护臂。
季以舟微微转头,视线落在她手上,继而上移。
烛光跳跃,那双清亮的眸含了一丝胆怯,触着他的视线,浅浅一笑。
微弯的绯唇像一把小钩子,在他心上轻轻勾了一下。
他无声吐出一口气,“殿下行这苦肉计,小心玩火自|焚。”
陆霓收回手,提着裙摆重又缩回座上,双腿蜷起,铺在椅上的鹅黄长裙尽头,露出一点莹白如玉的足尖。
季以舟看到那上面小巧粉嫩的指甲盖,眼神有一瞬的恍惚。
那一夜她满是泥泞的小脚,是他拿自己的衣裳,一点一点揩净的。
玉足一动,重又藏回裙底,陆霓的叹息轻不可闻,“难道留阿瓒在宫里,任人宰割么?”
“眼下二殿下是安全了,你呢?”
她这次把太后得罪狠了,当着满殿朝臣的面,权威受到挑衅的后果,她不会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