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不求瞥他一眼:“殿下请。”
谁怕谁!气死人了!这都定亲了,为什么还这样!
杜清檀并不知道外头的事,她由金守珍陪着,见到了那位波斯使者。
波斯使者已在洛阳居住许多年并成家生子,本身年纪已然不小,对他们的到来感到非常荣幸。
他说着流利的汉话,向杜清檀介绍他的病痛。
“……多梦易醒,牙齿松动,心慌,咳嗽但是又没痰,喉咙这儿特别难受,抽筋一样。
天也不热,手脚还老是出汗,便秘,骨头疼……吃了许多药,看了许多大夫,太医署的医令、博士都试过,没用。”
杜清檀温和地给他诊了脉,又看舌头,再细细问了一遍,就有了数。
“您这病啊,还真得食疗,喝汤药好不了。”
她耐心地给他解释:“人老了,骨骼会变酥,这就带来您刚才说的那些症状,咱们得从饮食里调节。”
简而言之,就是缺钙,钙流失严重。
“我给您开几个食疗方子,您按着医嘱,让家里人弄给您吃,不要松懈。”
杜清檀开了蛤蜊炖蛋、板栗排骨汤、地黄虾汤、黄精蒸母鸡等四个食方,又把厨子叫来细细叮嘱注意事项。
说到入迷处,摩拳擦掌,恨不得亲自下厨。
金守珍看得笑了:“杜掌药是真的很喜欢食医啊。”
杜清檀谦虚:“还好还好。”
当初是被迫学的,因为害怕某人的细竹棍子和河东狮吼。
后来是为了谋生不得不捡起来,弄着弄着,习惯成自然,也就爱上了。
真是幸亏有这一技之长啊,让她不至于饿死。
所以这个时候,就有些感激某人了。
杜清檀不胜感慨。
看诊完毕,阿罗约再三表达了对女皇的感激之情,又要答谢杜清檀和金守珍等人。
他给杜清檀的是黄金二两。
杜清檀虽然手痒,但也不敢拿:“不用了,真不用了。”
阿罗约道:“诊金必须给的,我知道杜掌药早前在长安,三千钱一个方子。”
杜清檀被他逗笑了:“您这还知道我在长安的事呢。就算按照那个计算,也还是多了。”
最近一两金折合钱币八千,这二两金还多了四千钱。
阿罗约搓着手道:“实不相瞒,我这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您给一个友人开个食方。”
杜清檀无所谓,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就怕金守珍等不得。
然而金守珍收礼也不少,很爽快地应了。
阿罗约高兴地示意婢女去叫人。
门外很快走来一个披着石青色斗篷的年轻男人,行礼过后,朗声笑道:“小杜大夫,许久不见。”
竟然是左晖。
杜清檀惊了,“左公子怎会在此?”
这是凑热闹么?
左晖笑道:“自长安一别,从未忘怀。昨日宴上得见,知道小杜大夫要来此处出诊,这便厚着脸皮求了老友,要个复诊的机会。”
杜清檀倒也没拒绝:“确实该复诊了。您坐下,我给您瞧瞧。”
她问诊之时,左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换了旁人,早就不自在了,唯有她毫无感觉,麻木不仁。
左晖反而不自在起来,低声问道:“您,怎会如此不在意呢?”
杜清檀撩起眼皮子:“您问的是什么?”
左晖也是很大胆直白:“我这样看着您,您不觉得难为情吗?”
杜清檀一本正经地道:“被人看得太多,习惯了。”
独孤不求那种长相盯着她看,她也能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何况是又黑又瘦、脑子里还有虫的左晖!
左晖无言以对,等她开食方时,又很小声地道:“我可以一直等到你出宫。”
杜清檀冷漠拒绝:“谢了,不必,毕竟您脑子里的虫可能很快又发作了。”
左晖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是说他活不到她出宫呢。
杜清檀递了一张药方给他:“您这段时间又吃鲙鱼了罢?而且还吃得不少?您这病啊,难好。”
第288章 不该动手
“你说什么?”左晖听了杜清檀的话,骤然变了脸色,声音颇高。
阿罗约和金守珍全都敛了笑容,朝他二人看过来,打算一有不对就上来劝解。
却见杜清檀全然不惧,稳稳当当地坐着,直视左晖,一字一顿地道:“不遵医嘱,等死吧!”
左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收回目光,手将方子捏了皱成一团。
杜清檀道:“撕了更好,愉快赴死,您那,以后别再找我啦,医者,医病不医人。”
她起身收拾东西,招呼金守珍走人:“咱们走吧。”
“你站住!”左晖阴沉着脸喊了一声,杜清檀就和没听见似的。
他稳了稳,换了口吻:“杜掌药,还请您留步。”
这还差不多,杜清檀停下:“您还有什么事?”
左晖垂着眼道:“请您再给开个方子,我以后,再也不吃鲙鱼了。”
杜清檀这才重新坐下,给他写了一张方子。
左晖巴巴儿地道:“服药方法我忘了,能不能请您再说一遍?”
杜清檀不吭气,只提笔将方法写下,往他面前一推,真走了。
左晖捏着方子,垂头丧气。
阿罗约叹气:“还是年轻气盛啊,哪有你这样的大呼小叫的?”
左晖不搭话,追了出去。
杜清檀还未走出大门,就听见一阵悦耳的笛音,清亮婉转,格外动听。
她不由笑了,和金守珍说道:“雪中听笛,可真雅致。”
金守珍笑容奇特:“谁说不是呢。”
杜清檀虽觉着他面色有异,却也没放在心上。
等到走出大门,就见李岱拿着一管玉笛,立在门前的柳树下,眼睛半垂着,吹得忘我。
咦!李岱会吹笛!而且是高手!
杜清檀不敢打扰他,就在不远处认真倾听。
李岱今日穿的是一件玉色斗篷,配着他温润如玉的模样,迎着风雪,奏着玉笛,倒也称得上一句“陌上人如玉”。
忽见李岱抬眼,朝她看来,跟着,那笛音变得欢快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杜清檀本就面带微笑,见他看来,就下意识地笑得更灿烂了几分。
然后脚就被人踩了一下,不痛,但足够警醒。
独孤不求站在她身边,面无表情地用眼角瞅着她,勾着半边嘴角冷笑。
“真好听哈?真好看哈?”
杜清檀口是心非:“也就一般般啦,我这不是给他面子么?还指望着能借他的东风,经常出宫溜达溜达呢。”
“呵呵……”独孤不求笑得阴阳怪气的。
李岱一曲结束,含笑朝二人走来,说道:“正之,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踩杜掌药的脚,小孩子似的。”
挑拨离间的坏东西!独孤不求笑得灿烂:“五娘,我有踩到你的脚吗?”
杜清檀忍辱负重:“没有,即便是有,大概也是无意的。”
李岱真真切切地吃了一惊,桀骜不驯的人,居然被收拾得这么服帖?
他叹了口气,看着杜清檀低声道:“杜掌药,踩了就是踩了,不必替他隐瞒。
休说你二人尚且未曾正式成亲,便是真正做了夫妻,也不该动手。”
独孤不求不说话,就淡淡地看着杜清檀。
杜清檀低咳一声:“啊,殿下说得很是,下官记住了,不过他真没踩我。”
就是意思意思地恐吓一下罢了。
李岱皱了眉头,还想再说,就见左晖追了出来,大声道:“杜掌药,我刚才太失礼了,请您千万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杜清檀无所谓地朝他点点头:“知道了。”
左晖见她态度回转,就又走近了几分,眼巴巴地道:“下次您什么时候过来?我再来候诊好不好?”
杜清檀还是无所谓:“您随意。”
又不是她家,她也不能不许人进屋。
左晖就笑了起来:“杜掌药,我会听你的话,好好活下去,等你出宫。”
说完之后,也不看其他人,心满意足地快步走了。
周围骤然安静下来。
杜清檀浑身不自在,就只招呼金守珍:“我们走吧。”
她要去骑马,独孤不求快步赶过来,阴阳怪气:“不再玩会儿么?”
“不了,忙着呢。”杜清檀理直气壮,反正她问心无愧,就是有点尴尬而已。
“当然忙了,看个病而已,三个人围着团团转,最忙的就是你了。”
独孤不求拽着她的缰绳,不许她上马。
杜清檀道:“别这样,让人看见多不好。”
“你说得也是,咱们后面再算账。”独孤不求换了一张灿烂的笑脸,大声说道:“小杜,再等会儿,我给你准备了个惊喜。”
“什么惊喜啊?”杜清檀倒是好奇了。
“来了!”独孤不求喊了一声:“这里!”
跟着就见不远处走来两个人,竟然是阿史那宏和采蓝。
“五娘!”采蓝狂奔过来,一把抱住杜清檀哭了起来:“我好想你啊!”
杜清檀回搂着她,抚着她的背脊笑道:“我也很想你,快别哭了,你过得怎样?”
采蓝又哭又笑:“婢子过得挺好的,您瞧,穿的都是新衣裳呢,厚厚的,倒是您,咋穿得这么薄啊?
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出来到处奔波?有没有人欺负您啊?吃得饱吗?”
杜清檀被她逗笑了:“里头穿着裘衣呢,不冷。谁能欺负我啊?一般人还得不着出宫溜达呢。”
“那倒也是。”采蓝擦擦眼泪,感激地看着独孤不求。
“公子最好了,知道您出来,早早就安排我过来见您,只是风雪太大,我才耽搁了。”
杜清檀含笑看向独孤不求,这个惊喜取悦到她了。
独孤不求故意不看她,只管和金守珍闲扯。
杜清檀抓紧时间问了采蓝日常过得如何,又塞了一堆钱过去:“拿着买吃的,打点人情。”
采蓝坚决不要:“您留着自己花用。”
杜清檀故意大声道:“不用,我有人养,还有俸禄呢。”
采蓝这才接了,阿史那宏过来帮她拿着,瓮声瓮气地道:“哭得难看死了。”
采蓝不客气地道:“再怎么难看也比你好看!你都没人喜欢!”
阿史那宏黑着脸,转身就走。
杜清檀一推采蓝:“赶紧回去吧,太冷了。”
第289章 只要牙口硬
雪渐渐小了,杜清檀裹紧披风直视前方,不紧不慢地走着。
独孤不求的马紧紧贴着她的马,阴阳怪气:“和我说说呗,左晖怎么回事?”
杜清檀装糊涂:“就是你看到的那样,能有什么事?”
独孤不求笑了:“小杜,光凭我这么对你,你也不该敷衍我。”
好吧,杜清檀回头看着他,真诚地道:“就是他贼心不死,说要等我出宫。不过你放心,我已经非常坚决地拒绝了他。”
独孤不求道:“那是因为他长得不好看吧?”
杜清檀严肃地道:“我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呵呵……”独孤不求笑了:“狗都不信。你不以貌取人,能看得上我?”
“独孤长史,你怎能这样不自信呢?我看上的是你这副皮囊下面的灵魂,珍贵、可爱,独一无二。”
杜清檀一个头两个大,好麻烦。
独孤不求揶揄道:“哪里,笛子吹得好,又长得好,身份也高贵的郡王也很难得啊,多看两眼也不亏。”
杜清檀直视前方,装死。
“如果左晖长得再好看些,你就不会这样冷待他了,你会像从前对我那样,主动给他调理身体,还不收他钱。甚至还会教他打拳,帮他摸摸发力方向对不对……”
杜清檀继续装死。
“别装了,你就是一个好色之徒。”独孤不求用马鞭戳戳她的腰,咬牙切齿的。
“难得见一次,你非得和我这么吵?”杜清檀祭出杀手锏。
“就要吵,见一次吵一次。”独孤不求还在生气,语气里却带了几分委屈和撒娇。
“唉……”杜清檀叹气:“该委屈的人难道不是我吗?无妄之灾啊。”
“以后不许你看他俩!”独孤不求提要求,“琅琊王这次对着你吹笛,下次就能当着你跳舞,不许你看,不许你听!”
“知道了,知道了!”眼看皇宫就在眼前,杜清檀夺路而逃。
跑进去了,回过头去看,只见独孤不求立在雪地里,清寒料峭,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她。
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她心里一软,对着他用力挥挥手:“回去吧!天太冷了!”
独孤不求站着不动。
她又说:“记得喝碗热姜汤,不要冻着了!”
独孤不求这才纡尊降贵地朝她笑了笑:“知道了。”
宫门缓缓关上,杜清檀回过头看着地面,莫名有些眼酸。
金守珍道:“杜掌药,咱们就此分开,咱家去和圣人交差,您回司药司交差。待到复诊之时,我会让人过来叫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