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羸弱不可欺——意千重【完结+番外】
时间:2022-11-07 17:20:07

  夜风呼啸,熊熊烈火将整座驿站包裹其中。
  有人惨嚎着从驿站里逃出,却被守在外面的人手起刀落,活生生捅死之后,再塞回大火之中。
  独孤不求趴在草丛里,沉默地看着燃烧的驿站和凶残的杀人者。
  那里面有他才认识没多久的同伴,也有陌生的旅人。
  他们在睡梦中或是被捅死,或是被活活烧死。
  有外应,也有他们队伍里出的内应。
  若非他连日赶路,未曾痊愈的伤口隐隐发痛,睡不着觉,难免也会落得一般下场。
  他回头看向藏在身后的中年皇子。
  消瘦孱弱,瑟瑟发抖,被火光照亮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被他这么看了一眼,就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狂风吹过,被烧坏了的驿站房梁轰然倒塌,发出巨大的响声。
  皇子吓了一跳,猛地扑过来抓住他的手臂,满脸哀恳之色。
  宛若被吓破了胆的兔子,仓惶无依,无所适从。
  这样的人,将来真能坐稳那个位子,泽被万民?
  独孤不求十分困惑和担忧。
  然而他的行为已经先于大脑,作出了适当的反应。
  他年轻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了皇子,目光坚定稳重,充满忠诚和敬意。
  “殿下莫要担心,有我在,必能保得您周全!此时火光太盛,凶徒还在四处搜寻遗漏之人,不宜行动。我们且安心候着,等到火光没那么亮了再走。”
  “可是……”皇子指着烧得正好的客栈,轻声说道:“这火怕是要烧一天一夜。”
  独孤不求没吱声,半垂了眸子,轻仰着头,透过焦躁的火气,捕捉山野里最纯粹的风。
  一缕山风在他鼻尖滑过,凉凉的,带着潮湿的气息。
  “会下雨。”他很笃定地道:“稍后会下雨,而且不会小。等到雨落下来,咱们就走。”
  雨水会浇灭燃烧的屋子,杀人者必会入内仔细搜索,以防有漏网之鱼。
  守在外面的人也会因为下雨产生疲惫逃避的心理,风雨还能帮助他们隐藏身形,冲刷干净脚印和痕迹。
  独孤不求看着瑟瑟发抖的皇子,解下披风递过去:“殿下保重玉体。”
  皇子被他从床上挖出来,发冠都没戴,衣衫不整的,先被吓出一身冷汗,再被山风这么一吹,肯定受不了。
  独孤不求不想千辛万苦的,带回去一个死人,没意义。
  带着体温的披风驱散了寒冷,皇子吸了吸鼻子,看向面前的俊美青年,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独孤不求没吱声,反手捂住他的口鼻,用力将他摁到泥土里去。
  不远处,有人淅淅沥沥地撒了一泡尿,慢吞吞地在周围游走一圈,再慢吞吞地走了回去。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埋在泥土里的两个人却走过了生与死的距离。
  皇子感觉就要死去之时,捂住他口鼻的那只手终于松开了一条缝。
  他想大口呼吸以缓解肺部疼痛,那只手却始终紧紧扣着他的口鼻,只精确地透着一丝细缝。
  既不叫他憋死,却也不够他大口呼吸。
  他只好如同濒死的鱼,极缓慢、极缓慢地呼吸着,倒是安静得很。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口鼻上的那只手终于松开了。
  而此时,他的情绪和呼吸都已稳定下来,只是整个人都很软,软绵绵地瘫在地上不能动弹。
  “殿下,我叫独孤不求,字正之。”俊美青年细心地替他拢紧披风,温和地道:“您再忍忍。”
  又有风吹过,草木发出“唰唰唰”的声音。
  独孤不求屏声静气,竖耳静听。
  “沙沙沙”的声音透过夜幕,由远及近,渐次而至。
  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到了皇子的鼻尖上,紧接着,又一滴雨水打湿了他的脸颊。
  “哗啦啦啦~”雨水越来越大,天边低垂的黑云被闪电撕裂,沉闷的雷声翻滚而来。
  守在驿站外的袭击者骚乱起来,片刻后,绝大部分人走入火场搜索,留在外面的人则忙着封锁各处出口。
  果然没人注意他们这边。
  “走。”独孤不求一把拽起皇子,朝着山野深处狂奔。
  深一脚浅一脚,两个夺命奔逃的人不辨方向,气喘如牛。
  雨越下越大,狂风卷杂着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叫人喘不过气来。
  皇子一脚踏空,摔倒在地,再也不想起来。
  “殿下,再坚持一会。等到天亮,我们就有救了。”独孤不求锲而不舍地想要扶起他。
  “让我死在这里好了!”
  中年的皇子崩溃地捶着地,声嘶力竭,绝望呐喊:“让我死,死了就都干净了!”
  被贬出京的这十多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丢掉性命,时时刻刻都在梦魇中度过。
  却从没有今日这么狼狈,这么辛苦。
  如若是那位多年未见的生母想要他的命,那就还给她好了!
  一了百了。
  独孤不求用力抹去脸上的雨水,几次想要开口相劝又咽了回去。
  他陪着皇子跪坐到地上,尽力用身体挡去风雨。
  谁还没个绝望任性的时候呢?
  他也有想要放弃生命的时候。
  却也没有耽搁多久,瘫在地上的皇子慢慢地爬了起来。
  借着一闪而过的雷光,他看到了跪坐一旁,用身体替他遮挡风雨的青年沉默温和的侧颜。
  “你叫独孤不求?”皇子很认真地问道:“字正之,是洛阳独孤氏?”
  独孤不求抹去脸上的雨水,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殿下,独孤不求愿意为您效劳。”
  皇子坐直身体,换了肃然的神色:“我此番前途未料,或会死去。你跟着我,只怕也会死得悄无声息。你不怕?”
  “怕死就不会在这里了。”
  晨光乍泄,雨渐停。
  独孤不求雪白的牙齿闪着冷光:“殿下要相信圣人,要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皇子把手递给他:“扶我起来,我们继续往前走。”
  “你成家了吗?有没有孩子?我的孩子尽跟着我受罪了……”
  皇子上牙磕下牙,意识开始模糊。
  独孤不求再一次拽住了他。
  晨曦微光中,一滴雨水从山毛栗的刺针上滑落,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刀划破冷风,朝着他们直砍下来。
 
 
第100章 夏至
  皇子徒然地瞪大眼睛,看着刀光向自己劈来。
  他无力挣扎,无法躲避,惊恐到失声,双脚如同铁钉钉入地面,不能移动半分。
  “呛啷”一声脆响,一把横刀擦着他的头发飞过,与那道刀光相撞,拖出一道残影,火花四溅。
  独孤不求劲瘦有力的身影将他挡在身后,横刀卷起阵阵冷风,杀气犀利。
  皇子挣扎着缩到树后,仓惶地看着前方。
  年轻的俊美青年唇角勾着满不在乎的微笑,以一敌二,大开大合,是不要命的打法。
  然而仔细了看,却又能看出来他并非不要命。
  不过都是假象罢了,以身为饵,引得对手出刀,再迅速后退,一脚将另一名对手踹飞过去——正好对着才劈过来的刀。
  刀被击落,却也不慌,摆个姿势,左拳出其不意直击对手侧脸,当即将对手打得晕厥倒地。
  皇子看着看着,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淡笑。
  有勇有谋,倒也非是匹夫之勇。
  血光乍起,刺客倒地。
  独孤不求回头,俊美无畴的脸上多了一道血痕,手臂也在流血。
  他利索地撕下袍脚,扎住手臂上的伤口,捡起横刀,拽着皇子继续奔逃。
  “殿下一定要坚持住,圣人接您回京,必是做足万全准备,不会只派出我们这一拨人,援兵很快就到。”
  独孤不求嗓音沙哑,却极坚定笃定,这给了皇子极大的鼓舞。
  他反过手来扶住独孤不求,鼓励道:“你也要坚持住,等到将来……”
  本想许以官职爵位,终是不敢冒险,遂改口:“将来见着圣人,我定然替你请功。”
  “好啊,属下等着呢……”独孤不求勾唇而笑,笑容灿烂,让人心生愉悦。
  远处传来沸腾的人声,独孤不求爬到树上张望一番,跳下来道:“为首之人着朱袍配银鱼袋,余下人皆着千牛卫服饰,必是圣人派来接殿下的人。是否需要联系他们?”
  朱袍银鱼袋,至少也是五品以上高官,千牛卫为御前贴身侍卫。
  这是走了明路,危险自然少了很多。
  皇子点头同意。
  独孤不求取出一只骨笛,缓缓奏响。
  那边很快应回笛音。
  “确实是来接您的人,殿下,独孤不求幸不辱命。”
  看到迎面走来的千牛卫,独孤不求如释重负,轰然倒下。
  鲜血早就浸透了他的衣袍。
  然而,在倒下去的那一刻,他的唇角仍然带着微笑,仿佛什么困难都不在话下,熬过去就好。
  皇子指着他,和对面的五品职方郎中大声说道:“救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救下他!他拼死救了我的命!也救了你们这些人的前途!”
  这一席话,说得自信十足。
  在之前,这群人悄悄找到并带走他时,他总以为自己会是死路一条。
  而这一刻,看到五品官员带着千牛卫出现,他就知道,等待自己的未必是噩运。
  或许,此生当中,最大的一次命运转机已经到来。
  五月末,銮驾将往东都洛阳,大部分官员也要随侍前往。
  薛鄂以及梁王等人也都要去,武八娘的和离之事竟有无限搁置之意。
  为了此事,武八娘虽不至于日夜忧虑,始终不太安心。
  杜清檀便在吃食上给她作了调整,将她养的面若桃花,身体康健。
  壮实郎的夜盲症已经痊愈,终于能够在夜晚看书写字,独立行走玩耍。又因每日饮食锻炼得当,身高便如雨后春笋一般,一下子拔了老高。
  安平郡王老夫妇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却是自杜清檀入驻之后,再不曾生过病,能吃能睡,红光满面。
  武八娘瞧着欣慰,特意给杜清檀多开了一个月的诊金,另送了几匹薄纱好绢,说是让她好生做几套衣裙穿戴。
  杜清檀哪里舍得,自是存起来准备用作买房。
  也不知是何原因,她原本以为治好了壮实郎的疑难杂症,总要小小地出一回名,病人肯定会比从前多。
  然而现实总是更冷酷,非但官宦勋贵圈子无人寻她,就连以往的街坊平民也是寥寥无几,只能卖些乌梅丸。
  街坊平民病患变少,她倒也知道其中原因。
  她从永宁坊搬来,那边的街坊邻里距离这里远了,她又时常不在家,求医总归有些麻烦。
  而平康坊这边,又是初来乍到,周围邻里非富即贵,自有用熟的大夫,外人轻易插不进去。
  譬如她那姓元的隔壁邻居,自那夜讨过烤羊肉后,就再未出现,安静得就像不存在似的。
  然而类似武八娘这样的官宦勋贵圈子也无人请她,就让人由不得多思多虑。
  或是有人刻意压制,也或是她时运不到。
  无论哪种原因,杜清檀都不会坐陷困局而不动。
  左思右想,便在夏至日顺应时节,精心准备了一道滋阴养血、延缓衰老的桑葚膏。
  府中女眷,以安平郡王妃为首,这膏自是要先往那里送。
  杜清檀走入房内就觉着不太对劲。
  郡王府内成年的女眷几乎全都在场,人人皆是神色凝重。
  武八娘眼眶微红,似是哭过,见她来了就强笑道:“小杜又做了什么好东西?都有什么好处啊?”
  “做了些桑葚膏。”杜清檀如常笑道:“夏至阴生,要养心阴。心阴不足,易心烦失眠,燥热上火,甚至引发心疾。此膏补心肾,滋阴养血抗老,日日服用大有好处。”
  武八娘就道:“是好东西,阿耶阿娘要多吃。”
  其余人等便也跃跃欲试,杜清檀就道:“我这做得有多,稍后若是想要,只管使人去我那儿拿。是我自掏腰包,送给各位的。”
  人人都知道她养家艰难,又都是有头有脸的,哪里好意思白拿她的,就都说要买。
  杜清檀坚持要送:“这次就算我送大家的,尝着好了再来买或是定制。”
  这也是她想出来的挣钱新法子,定制售卖糖膏或是茶饮,即便没人寻她看病,能卖点东西也是好的。
  忙碌一回,送完桑葚膏,见武八娘还是闷闷不乐,便问了一嘴:“您这是怎么了?”
  武八娘叹道:“圣人把庐陵王接回了洛阳,梁王伯父遭了贬斥,大家都很忧虑。”
 
 
第101章 杜五娘就是个冷心肠
  庐陵王……杜清檀倒是知道这位。
  先帝殡天之后,曾短暂地做了一阵子皇帝,后来因为表示要把天下送给岳家,直接被圣人给废了。
  一贬十多年,母子再未见过面。
  立嗣讲究嫡长,按排行算来,他始终是在宫中那位太子的前头。
  圣人将他千里迢迢接回来,又在这种时候贬斥武氏子弟,就显得非比寻常。
  也难怪武家人如此忧虑了。
  然而,圣人殚精竭虑多年,立嗣之所以在武氏与李氏之间摇摆不定,就是担心自己死后,武氏会有灭族之祸。
  且这些年里,武氏、李氏两族频繁通婚,血脉利益纠葛颇深,并非一时之间能够斩断。
  杜清檀难得地就时事发表了看法:“不必太过忧虑,圣人高瞻远瞩,要相信圣人。”
  武八娘显然没能听进去,强打精神转了话题:“小杜今日寻我,是有何事?”
  杜清檀就道:“我想告几日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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