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要买给我么?”
独孤不求看出来,这女人的刀工是真好,并不会因为和他说话就切到手,便也放任自己,和她胡编乱侃。
杜清檀立刻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我买给你?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你说过有钱了就还我一把好刀的。”
“我拿左勾拳和你抵了债的!”
“没有这回事,你记错了!”
“有!”杜清檀用力把刀剁入砧板,凤眼瞪得溜圆,未必生气,却是真较真。
“切……”独孤不求嗤笑一声:“小气!小杜大夫这么厉害,送我一把刀怎么了?”
“我现在没钱!”杜清檀拔出菜刀,恶狠狠把蒜剁成渣渣。
“那就有钱再买呀!”独孤不求逗着她玩,觉得格外有趣。
“好。”杜清檀认真地看着他,郑重地道:“这事儿我记在心上了。”
她太认真,反倒让独孤不求过意不去。
“嗐,开个玩笑而已。”他笑眯眯地道:“我要走了,杜清檀。”
第95章 长得好看没什么用
“你要去哪里啊?方便养伤吗?”
杜清檀并没有多愁善感,就那么随随便便地一问。
毕竟不可能这么一直住下去,迟早总要分离。
“一个朋友带着我做事,是正当营生,倘若做得好了,说不定还能捞个官职。”
独孤不求看着杜清檀清澈明亮的凤眼、诚挚自然的表情,从胸腔深处缓缓呼出一口气,笑得更加灿烂。
“包吃包住还给衣裳,所以你别拦我!我要出息去了!指不定下次你再见着我,我就不是平民啦!”
他很大声地说。
杜清檀这才注意到,他换了一身品质裁剪都很优良的黑色丝袍。
劲瘦有力的腰系着蹀躞带,大长腿穿着崭新的六合靴。
挺拔高挑,风流不羁,非常好看。
她点点头,真诚称赞:“挺好,精神,风流,俊美。”
独孤不求一怔,耳根微微发红,随即又笑了起来:“真心的?”
“当然是真心的。”
杜清檀一本正经地道:“若你听见我夸人别的,可能是假。但若夸人貌美,必然是真。”
长得不好,可以夸有才华、有气质、品行好,决不能装瞎说好看。
这严重违背她做人的良知。
独孤不求听懂了她背后隐藏的话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杜,你咋这么招人喜欢呢?”
“咳咳咳……”采蓝原本在一旁喝水,闻声便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番对话,在任何人听来都是有点那意思了。
哎哟,好害羞,好激动。
然而面前那对男女只是平淡地瞅了她一眼,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当然,也可能有人是强作镇定。
“你也很好看。”独孤不求同样很认真地夸赞杜清檀,声线紧绷,颇僵硬。
为了方便干活行走,她穿的是最简朴的窄袖短衫齐胸裙,布料朴实无华,裙摆不宽,未过脚面。
然而身形纤长窈窕,肤白貌美,幽雅自信,便连带着朴素的衣裙也隐隐多了几分光华。
这才叫真美人,荆钗布裙难以掩其风华。
杜清檀也没觉着被夸了需要谦虚、或是害羞什么的,她很诚恳地道:“长得好看没什么用。真的。”
长得好看没什么用?真的?
独孤不求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她才夸他长得真好看,然后就告诉他,长得好看没什么用,还特意强调是“真的”。
“你是说,我没什么用吗?”
他笑得咬牙切齿,手特别痒。
就想把这女子抓过来,握着那单薄的肩头使劲晃啊晃,弄清楚她那小巧好看的脑袋里头,到底想的是些什么!
“我是说我自己,没说你。”
杜清檀手里的尖刀一剜一拉,利索地把羊腿骨和肉剔开。
“年纪轻轻,想这么多。”
她把羊腿骨扔进水里漂着,准备稍后炖个汤,再往里头加条老死的鱼,就成了个鲜,一点都不浪费。
“……”独孤不求看着她的样子,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是想多了点。
然而,说她自己长得好看没什么用,他是不懂。
于是他就问了:“你还想怎么样?”
杜清檀道:“我这长相吧,不实用。空有美貌不强壮,不然……”
她没往下说,独孤不求又奇异地懂了她的点。
“不然,你是嫌打人不过瘾?还是想做女将军?”
他“嘿嘿”笑了起来:“你现在不是已经越来越强壮了么?说美貌没用,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它的好处。”
长得好看的人,做啥事都更容易占便宜。
最简单的说吧,譬如排队买东西,长得丑都不好意思插队,也不会被允许插队。
长得美丽就不一样了,害羞地提个要求,多数人都乐意为美人提供个方便。
独孤不求举完例子,说道:“还有很多很多类似的好处,我就不提了,以后你会知道。”
杜清檀严肃地道:“可我并不需要插队。反倒是这长相成了我的负担。”
听说她是大夫,人家总要嫌她长得太好看,不像大夫,这便需要多费口舌。
再不然,年轻女子顶着这张脸出入病人家中,总要小心提防坏人觊觎。
什么左勾拳啦,腿上绑沙袋啦,都是为了自保。
反正就是,要这美貌何用!
独孤不求又明白了她的苦恼,他沉默片刻,说道:“你继续绑沙袋,练拳术吧,脑子再放聪明点儿,人心远比你以为的更坏更黑。”
“我也是这样打算的。”杜清檀命令采蓝:“粥改小火慢炖,可以做其他菜了。”
她要爆炒羊肉,难免弄得一身油烟,这便把独孤不求赶出厨房。
独孤不求再看她忙碌的身影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采蓝叹气,这个独孤公子,真是白长一副精明样儿!
五娘说了自家的难处之后,男子汉不是该说,别怕,我娶你,我养你么?
怎么什么都没说!
反倒说什么继续绑沙袋、练拳术、脑子放聪明点儿?
弄不懂。
杜清檀没那么多想法,滚油炒菜,葱香肉香满屋飘香。
若非膂力不够,锅不顺手,她还想颠个锅炫个技。
晚饭做好上了桌,独孤不求却不见了。
案几上压了张字条。
“山长水阔,有缘再会。”
字如其人,疏狂不羁。
团团伤心地哭了起来:“大哥哥都没和我打招呼。”
杨氏叹息:“饭都没吃,空着肚子呢。”
采蓝可惜:“这么多好吃的,素了那么久,怎么也得吃饱再走哇。”
老于头和于婆互相交换眼色,杜清檀和独孤不求在厨房的对话,他们都隐约听见了。
那孩子怕是被自家木头五娘给伤着了?
年轻人爱多想,怕是以为五娘看不上他没前程,这便饭都不吃就走了。
杜清檀也很遗憾:“这肉是武十一郎特意为他备的,我们都是沾他的光,怎么能不吃呢?”
枉费了她精心设计的菜单。
不过想到他说要去投奔前程,又很替他欣慰:“吃吧,吃吧,都别难过了,下次再见,独孤指不定就是做官的啦!”
这时候,又有人敲响了门。
来人行事沉稳,举止有度,拎着一只礼盒:“小人是隔壁元氏下人,奉主君之命,恭贺府上乔迁之喜。”
第96章 只好让他吃人嘴软了
隔壁姓元,也是名门望族。
来的是他家大管事周三,送了一些祛除风寒疫病的药丸。
说是太医署自己配的,市上难得,正适合杜家这种才经水灾的人家备用。
而早上杨氏拜访邻居的礼,只是市面上寻常能见的时鲜,两相对比就显得太过单薄,需得再补点什么才好。
但杜家才刚逃难而来,只比家徒四壁好那么一点点,并没有合适的礼品。
杨氏正为难时,周三笑道:“让夫人见笑,方才家主嗅到府上羊肉汤香。”
接连下了许久的雨,好不容易天晴,久病卧床的老人被扶出来晒太阳,散发郁闷的心情。
却闻隔壁传来羊肉汤香,于是已经很久不思饮食的老人突然间就饿了。
倒也不是家里吃不起,只是病人的心思,想要就得立刻到嘴。
且吃饭又有“隔锅香”一说,家里做出来的肯定没有这个味儿。
于是就有了送药回礼这一出。
“这……”杨氏颇为不安,彼此不知根底好坏,哪敢随便送肉。
虽说这肉是别人送的,但若是对方执意挑事,说不得还会牵连安平郡王府。
“怎么回事?”杜清檀出来主持大局,既是病人,一问便知真假。
周三也很尴尬,这事儿懂的都懂,要就怪新邻居太会做饭,他闻着也馋啊。
杜清檀三言两语询问清楚,便叫采蓝取一碗龙眼羊肉粥:“这个倒是很适合你家主人食用。”
又给了一小份葱爆羊肉:“这个尝尝味儿,不是舍不得,只久病之后突然想吃,不能太过油腻,更不能多吃。”
周三感谢而去,杜家人继续吃饭。
杜清檀心情颇佳。
早起遇到的那个咳嗽邻居,家里竟然还有个病老人。
不信她不信她,还不是又自个儿撞上门来了。
于是追问老于头,定制的行医招牌什么时候到位。
听说次日就能到,高兴得多吃一碗饭。
于婆又有新的忧虑,武鹏举送来整整半腔羊,家中人少吃不完,还不方便送人。
即便有井可以吊下去湃着,那也放不得几日。
天热,腌肉也不是好时机,坏掉就太可惜了。
杜清檀拿了刀在那分割:“有什么不好送人的,十二叔公家里、杨舅父家里、朱家叔父那里,不都该尝尝?最近到处遭灾,人都被淹死了,羊被淹死不是很正常?”
杨氏点头称是:“咱们搬了家,是该给他们报个信,省得走错了地方。”
剩下一些肋条,杜清檀拿了各色酱料、茱萸、胡椒腌上,准备烤了做宵夜。
这几天要收拾屋子,家里人就没个闲的时候,到了夜里总是很饿,正好补一补。
一家子人见她又要做吃的,不由十分期待。
待到烤好,已是二更天,一家子饥肠辘辘,围坐在杜清檀面前,期待地等她分肉。
杜清檀根据食量,在每个人面前放了一份烤小羊排:“吃吧。”
“啊呜!”团团一口咬下一块羊肉,满足地眯起眼睛:“太好吃了,要是独孤大哥哥在就好啦……”
“笃笃笃!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一家子吓得惊头竖耳,面面相觑。
这么晚了怎还有客?怕不是被隔壁举报了吧!
“听说圣人在丽景门设了个诏狱……被抓进去就别想活着出来……”
这是采蓝才从安平郡王府听来的,想着想着,眼泪掉下来。
然而并不肯放下手中的烤羊排,越发使劲地咬了一大口,死也要做个吃肉的鬼!
“少胡说八道。”杜清檀沉着地起身开门,但见融融的月色下,站着两个男人。
一个是傍晚才来讨过吃食的周三,一个是早上遇到的那个咳嗽邻居。
周三尬笑着道:“让小娘子见笑了,我家主君又闻到了府上飘过去的香味儿……能不能,卖一点给我们?”
实在不好意思讨要了,这事儿搞得。
咳嗽邻居淡声道:“家父久病卧床,脾气极怪,给府上带来不少麻烦,还请不要计较。”
“还好,邻里之间本该互相帮助。我自己就是大夫嘛,很能理解病人的心情。”
杜清檀往身后比了个手势,示意家里人不要慌张。
她也不让人进去,只叫老于头取两根羊肋骨送来。
“我们也是人家送的,被水淹死的,不多,就尝个味道。”
三言两语,就把吃肉的起因责任全部说清楚,还顺带再把自己“是大夫”的身份又证了一番。
鹤沉默着,将面前的女郎非常仔细地重新打量一遍。
岳大做事得力,半天功夫就把这家人的来历出身弄清楚了。
这杜五娘确确实实是个食医,并且还是个与武氏纠葛颇深的食医。
就连这羊肉,也是安平郡王府送来的。
他本不想与这家人有过多往来,然而耐不住家中老父作天作地,非得闹着要吃她家的东西。
做子女的还能怎么样呢?
总不能真让老父亲什么都不吃。
正想着,周三已然端着盘子飞快地走了:“这东西得趁热吃,小的先送去给主君,烦劳二郎付钱。”
鹤沉默地往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块帕子。
再往腰包里掏,掏出一枚印信。
身无分文。
他尴尬地看向杜清檀:“我这就让人送过来……”
一阵冷风吹过,他急速捂着口,回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杜清檀就在那儿看着他咳,等他消停了,才道:“您这咳嗽拖很久了吧?”
鹤微挑眉头,隐隐带出些不悦,未及开口,她已然道:“别误会,我不是想给您瞧病,纯属做大夫的习惯,我再不会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