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爱说她心狠谁就说去,做人有些原则就是不能破的。
唐氏被罗美娘那几句生生死死的吓一跳,道:“哪至于如此了?”心里却觉得,她以前显然还是低估了罗美娘。原来以为她在村里跟黄氏吵架时那股劲儿就很吓人了,没想涉及性命时她还是步步不退。幸好黄氏以前也没有个以命相逼的时候,不然就真是找死了。
罗美娘看唐氏被她吓着,就道:“反正现在也没出事,娘就别想了,聂太太觉得儿子是个香馍馍,咱们都看不上,等二郎回来看过林晖没问题,就把亲事定下吧。”
林晖就是林氏的侄子,那个去铺子里偷看过的林小童生,罗美娘对林晖还是挺有好感的,看着就很淡定懂事的一个少年,应该不会做出这种绝食自杀的事情。
唐氏犹豫道:“聂家还会不会过来找麻烦,我看聂少爷能对你说些话,还是挺认真的。”她听罗美娘转述的那些话,觉得聂恒人品也还行。
罗美娘摇头:“聂恒再好,有那么个婆婆,咱们红果嫁过去哪能落得着好?但凡心疼闺女的人家,都不能给闺女找一个聂太太这样的刻薄婆婆。”其实罗美娘这张嘴,毒辣起来也不输给自家丈夫了。
她跟婆婆道,“像现在,咱们红果还没跟聂家这么着,聂太太都能找上门。以后真嫁过去,倘儿子有个好歹,她立刻就要怪上儿媳妇。这日子想想都没滋味。”
唐氏听着,觉得也有道理,又听罗美娘道:“……这个世上的婆婆,谁又能跟娘似的,对儿媳妇好得跟闺女一样?多的是聂太太那样的糊涂人。”
唐氏被媳妇奉承一回,脸色也舒缓开了,心下觉得也是,谁跟她似的对媳妇儿这么宽容。
反正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了,晚上一家子吃牛肉拌凉面,汤是山菌牛骨汤,还有个腊肉炒青菜。天气渐热,晚饭吃凉面还是很舒服的,又由于牛肉份量少,一顿就吃完了。
高氏原还想着留一些到明日午饭吃,罗美娘却觉得就一斤牛肉,要吃就一顿吃得痛快;分开两顿吃,哪回儿都得觉得不够吃。
反正高氏留在灶上剩下的半斤,没一会儿就被罗美娘翻出来,家里五个大人,分到每个人头上也就二两,吃完都觉得意犹未尽。
而高氏买回来的肥油,罗美娘也都炼成牛油了。炼油能放得久一点,只是有好吃的在家里,谁能忍得住,罗美娘今日挖一勺出来做牛油烙饼,明儿再做个牛油炒口菇、牛油干豆腐……隔三岔五地做一回,等到张玉寒回来时,放牛油的罐子里只剩下一半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六章
张玉寒和阿才搭了县里车马行的车,到北关县时差不多天色都暗下来了。
唐氏这些日子受了惊吓,见着儿子风尘仆仆到家时,真是激动得不得了,差点眼泪都要出来了。
聂恒的事,罗德金和张红果都不知情,看见唐氏这样还挺惊讶的。
略猜着一些的高氏捂嘴笑道:“妹夫去了这么天,唐婶子在家里都盼着你呢。”
张红果在一旁逗趣道:“之前我好长时间没回村,娘你咋就没这么想我?”
罗美娘原在屋里哄着闺女入睡,听到外头的吵闹也是既惊且喜,也抱着孩子出来了,笑:“娘就别哭了,相公回来就好了。”
唐氏被儿媳妇叮嘱过,也怕露出端倪,擦了眼泪,拉着儿子说话。
家里人已经吃过饭了,此时也不拘什么,罗美娘看着灶屋还有昨儿晒好的面条,下厨做了碗清汤面条,怕不够吃还烙了饼,菜地里拔了几棵绿油油的小葱,直接烙了一叠葱花饼出来。
阿才在水缸旁舀水洗手洗脸时,闻见灶屋里的香味就有些着急,伸长脖子往屋里看,等到吃了第一口饼,就道:“还是姑姑的葱花饼好吃,我们在外头买的饼都没这股香味。”
闻言,众人都笑起来了。阿才挠着脑袋,还以为闹笑话了,张玉寒第一口吃的是面条,此时也咬了一口,道:“滋味是不错,用的不是菜油和猪油吧?”
罗美娘就笑着解释了一下,说是前些日子县里杀牛,高氏买到了些牛肉和牛油,牛肉吃光了,只剩下牛油,这是牛油烙饼呢。
阿才就叹气道:“姑丈,早知道咱们早点回来了,也能吃着牛肉了。”
张玉寒啧啧两声:“瞧你这点出息,在府城姑丈也没饿着你。”
阿才坚持道:“姑姑做的好吃的,哪是外头那些野花野草能比的,我这回出去就是因为吃不到好的,回来脸都瘦一圈了。”
众人看着阿才那大脸,完全看不出哪里瘦了。不过阿才坚持说自己瘦了,罗美娘做了一锅面条,又烙了七八张饼,张玉寒吃了两碗面条和三张饼,其他的都被阿才包圆了。
张玉寒看着阿才溜圆的的肚子直打趣:“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家丫头都还没长大,家就要穷了。”
“能吃才好呢。”罗美娘笑。
阿才听了姑姑的话,也是直点头,反正说他吃得多的话,他在村里就经常听,村长爷爷说了,能吃是福,他就是有福气,不然哪能吃上牛油烙的饼啊,村里多少人都吃不到呢。
吃完饭之后,众人都散了,罗美娘嘱咐阿才先别收拾灶下,先去睡一觉,厨房还有热水,刚才她烧热水多烧了点,洗洗再睡,无论罗美娘说什么,阿才都点头。
唐氏回屋前还看了张玉寒一眼,表情/欲言又止的,张玉寒满肚子都是心眼儿的人,立刻就觉得不对劲了。
屋子里,浴桶已经被热心帮忙的罗德金搬了过来,旁边还放了一桶热水和一桶冷水,罗美娘才帮他把外衣脱下,张玉寒就问出声。
罗美娘也没瞒着,说完又道:“说句心里话,这事哪能怪得着红果呢,聂太太过来,一开始说提亲时倒是还和气,可说没两句就忍不住刺我一回,要是换成别个胆小怕事的面人,说不定就遂了她的想法觉得是自家错了。”
“我哪能是这种人,我死也要跟她争个是非黑白,不能让她把这种名声推到咱妹妹身上,我倒也不是不能跟她客客气气地说话,但她那人脑子糊涂,我怕我太客气,她还以为我们怕她呢。”
罗美娘为啥要从头到尾身上都带刺呢,事关名声,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摆出一副不好说话的样子。
张玉寒直接一句:“你做得对!”
罗美娘就笑了笑,她其实也知道张玉寒会这么想。
张玉寒其实也生气,他是真佩服聂太太佩服得不行,明明是自家需要人帮忙的事,和气了一半都还能忍不住嘴贱,连这件事是谁求谁都没弄明白,真个蠢货。
他又跟媳妇道:“要是别的事还能給面子,这种事她面子哪那么大?以后再有这些破烂事你直接怼,怼输了我帮你找回场子。”
罗美娘就说不用他帮忙找场子了,反正她自己都解决了,而且还解气的。
“还有聂恒那小子也欠揍,要我说,哪儿需要对他那么客气,饿得他自个饿不住了,自然就会吃了。真想死的人哪会呆在家里,呆在家里无非就是拿捏着家人罢了。”
这些话,罗美娘深以为然,她当时在聂家就想这么说,就是那会儿和聂恒都说得差不多了,这些火上加油的话就不需要加上了。
张玉寒看媳妇眉眼弯弯的高兴模样,就知道自己说中她心里话了,他道:“明日我单独找找那小子说说这件事。”
张玉寒如今一想到他不在县里时、那小子惹出这么多事,拳头就痒痒,还有他也想听听聂恒怎么说的,他媳妇毕竟是女人家,聂恒很多话也不好跟她出口。
罗美娘也觉得这样是最好的,说完一回聂恒和聂太太,罗美娘又把自己给小姑子说了门亲事的事细说了一遍,叫张玉寒抽空打听打听林晖,这件事总要在他们离开县里前办好她才能安心。
张玉寒也点头,此时热水已经没那么烫了,罗美娘听闺女似乎哭起来,也就没再管男人,直接去抱闺女。
其实罗美娘过后也想过,自己对聂太太为啥有那么多恶感呢,她觉得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着落在聂太太瞧不起自家男人的事情上,即使张玉寒如今是秀才,但聂太太看张玉寒时,总还是带着一层下人出身的偏见。
罗美娘这人,你能瞧不起她,就不能瞧不起她在意的人。当然,你要是瞧不起她,她更得瞧不起你了。
都是人,都长着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你有啥好看不起人的?
难不成你眼珠子长在头顶上,你就比别人高一等?
反正对上这种人,罗美娘哪回都没客气过。
就是她抱着闺女时,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哄完闺女之后才记起来,刚才尽顾着说聂恒的事,都忘记问他这一趟在府城将近二十日,是不是有啥麻烦了。
好在,夜里睡觉前男人自个就忍不住了。
他叽里呱啦的:“之前以为廪膳生能直接入学,可递名帖耽搁了几日,之后还得当面做篇文章让学官瞧瞧。为我监考的学官姓陈,陈学官对我还挺好奇的,抽背了我一个下午,背书背得我口都干了。”
“……不过也不是没好处,咱家买的那院子就是他帮忙牵的头……”
罗美娘听到这话时,刚打了个哈欠,突然就愣住了。
刚才张玉寒是说了,他在府城买了个院子?
罗美娘又问了一遍,张玉寒也很耐心地重复了一回,他买了个院子,一个小三合院。
罗美娘张大嘴巴,半晌才心道,府城寸土寸金,房价可比县里贵多了。她这回可就只给他带了八十两银子在身上,他要是露馅太多,她这边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兜着了。
幸好,除了买院子的事让罗美娘惊讶,院子的价格也挺叫人惊讶,只要一百两。
“我只有八十两,就在县里帮人画了几幅字画,又跟同窗借了银子,才把院子的钱垫上,房契在我带回来的包袱里,待会你去翻一翻。”
这些话,张玉寒原本想用一种尽量淡定的语气说出来,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露出些许喜色和得瑟。
罗美娘笑叹:“相公真厉害,我都没想到咱们除了村里,在外头还能有自家的屋子呢,而且还不是在县里,而是在府城。都是相公人缘儿好,咱们家才能有这种福气。”不就是捧哏吗,谁还不会啊。
媳妇这么捧场,张玉寒简直身心愉悦,欣然接受表扬后,他又把买院子前前后后的事说了一遍。
这院子吧,虽然是陈学官帮着介绍的,不过实际卖主却是一个姑娘家。
张玉寒特意点出来,是因为这年头妇人是没啥私产的,除非在官府正正经经立了女户,就跟林氏似的,或者是婚嫁时在衙门登记过的嫁妆单子,官府才承认你财产的正当性。
这位姑娘姓吴,院子是吴姑娘亲娘的嫁妆,她娘病重,不得不拿出来卖钱,但家里哥嫂不让,吴姑娘也是偷偷卖的,所以找的卖主必须是不怕事、又能抗住事的。
张玉寒当时听陈学官一说,心里便觉得,这两个词说的不就是他吗。而且府城差不多地段的院子起码要一百五十两往上,能用一百两银子便宜买到实在是个好事。
罗美娘想想道:“怎么咱们家置产,总是得附带些麻烦?”一开始租郑老板的铺子的事就是这样,还是张玉寒考上童生,郑老板那边才罢休。
张玉寒嘿嘿笑了笑,说他听见一百两一个院子就知道肯定有些问题,说不定就跟郑老板似的要坑人,不过坑就坑呗,看谁坑得过谁。想要省钱就得不怕麻烦,麻烦解决了便宜就能吃下肚子里,多好啊。
张玉寒语气十分随意,罗美娘心里当真觉得,这男人还真是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事情。
………………
张玉寒既回到县里,一些需要男人出面才能办好的事情,就方便多了,聂恒的事解决起来也容易,张玉寒直接去了一趟聂家。
隔日夜里泡澡时就和罗美娘说了。
当时男人赤果着线条紧致的胸膛坐在浴桶里,絮絮叨叨的,因着闺女已经睡了,罗美娘也有空帮忙,她用水瓢往他身上淋水,就听他道:
“我和这小子谈过了,我说终身大事不是儿戏,咱们张家选女婿头个看人、第二个就是看家里,看人吧,他这回实在不着调,闹出来这事把周围人都吓一跳,还管杀不管埋,要是有心想做张家女婿,哪怕装也得在咱们面前装出个人样来,可还连累得你要过去收拾烂摊子,还把咱娘吓一跳,头一条就不过关。”
“看家里吧,就更不用提了,他娘那人不用说以后就是个恶婆婆,谁家姑娘非得受虐狂似的死命往他家里钻着,谁还不是娘生父母养的,遇见这么个婆婆一辈子被人磋磨刻薄,真是死了的心都有。”
罗美娘觉得,其实张玉寒这张嘴也挺刻薄的,聂恒被他这么说了一顿,面子里子基本上全没了。她还有些担心这孩子会不会被张玉寒骂得上吊。
张玉寒直接就道:“得了吧!我不说得刻薄点,聂先生直接就要上门提亲了。”
这事聂恒满脸羞红说出来时,张玉寒真想知道聂先生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他媳妇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
不过,张玉寒看不上聂恒做妹夫,其实他说的这些话还不是主要原因。
主要是他觉得这小子没啥毅力,也不咋聪明。
如果聪明,就不该选择绝食的方式进行抗争;没毅力,也是因为张玉寒突然想到自个身上。
那啥,他当年也是被丈母娘看不起的人,当初,罗家真是一点儿都没瞧上他这个女婿,他不还是厚着脸皮一直上门吗。
而这小子被他说了几句,脸上就涨红一片,这就不是一个认真求亲的人该有的态度。
偏偏他还挺有理由的,说是罗美娘说的,如果对姑娘真心看重,就不该上前纠缠不清。
张玉寒心里琢磨着,自家媳妇还真的把这小子带进坑里了。想要娶到好媳妇就得死缠烂打没脸没皮才行,要是他当初像聂恒这么斯文,媳妇哪能到他碗里。
不过事关自个妹妹,张玉寒当然不会把其中技巧告诉聂恒,反而大力夸他做得对。
“我家妹妹就是一个乡下姑娘,你说你爹都同意你去府城了,你还想着她干什么?红果是不跟我们一块去的,难不成你为了她还想留在县里?那到时候你娘真会把我妹的皮给扒了。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好姑娘你都能得到的,该认命的时候就得认命。”
张玉寒完全没有自己糊弄纯情少年的羞愧感,而他当时看着聂恒雷劈一样的面色,便知道这小子从没想过,张红果居然是不去府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