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呢?
静静站了一会儿后,秦顺安转身离去,殿中目睹了两位主子如何争执的一众宫人们才算松了口气,暗惊曦光竟然敢这样和太子说话。
那可是太子,大晋的储君,未来的皇帝。
不过,偏?有人想起曦光说的太子骗了她,心中不由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内,曦光命了人去找药。
“奴婢多谢姑娘。”宫女深深叩拜,口中感恩不已。
曦光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
“起来吧,”顿了顿,又怜悯的说,“你昨晚不该去跟我说话的。”
秦顺安就是个疯子,若是两人有所争执,哪怕只是她多看一眼的宫人都会被他拉出来责罚,只为逼她退让。
和她靠近,是祸非福,还是离远点的好。
所以她当时直接把人赶走,可秦顺安那个疯子却还是没放过眼前的人。
宫女直起身,闻言一颤,低下头恭敬的说,“是奴婢僭越了。”
“你叫什么名字?”曦光问了一句,反正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不如熟悉一二。
“奴婢名叫云芝。”
“云芝,好名字。”曦光赞了一声,问她,“你有出路的话,就调走吧,不要留在这儿了,我怕秦顺安还会对你下手。”
云芝一张脸惨白的不见血色,闻言苦笑了一声,说,“求姑娘怜悯,留我在身边伺候吧。”
曦光拧了眉就想要直接拒绝,不过先问了一句,“为何不走?”
云芝嘴唇颤了颤,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
“东宫的宫人,很少有能活着离开的,就算离开了,过不了多久,也,也就死了。”
“什么?”曦光站起身。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求求姑娘发发慈悲,留下我吧。”云芝再次拜倒。
“这,这,”盛曦光来回渡步,又气又急,还有些担忧。
等做足了样子,确定秦顺安不会起疑,才坐下,可一双远山似的细眉,却仍旧紧紧的皱着。
她抬起右手搭在左手腕上,一下一下捻着珠子。
曦光自幼就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所以师傅给她串了珠子,有事无事让她捻一捻,磨一磨性子。有没有用她不知道,时日久了,倒是真养成了这个习惯。
云芝跪在她身前,浑身瑟缩,仿佛垂死的鸟雀,等待着她最后的决定。
是生,还是死?
曦光垂眸看着她,心中也在思量。
离开东宫会死,她相信秦顺安能做的出来,可她仍旧忍不住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秦顺安蓄意安排,想让她博得她的信任,然后再留在她身边好暗中盯着她。
这种事,他上辈子就做过。
曦光一开始还不懂,逃跑几次都失败后,到底学乖了。
“好,那你就留下吧,别后悔就好。”眼中不可置信,愤怒,曦光移开眼神,看向窗外。
无谓她是真是假,她身边总要守着人的,不是她,以后也会是别人。
总归,还需要她自己多加小心。
收回目光,在殿中转了一圈。
这承光殿中所有的宫女内侍,都是秦顺安安排的人。
一个,她都不相信。
只是,现在的她应该还是那个天真单纯的盛曦光,她不应该那样多疑,她应该要因为可怜云芝留下她。
不然,秦顺安会起疑,然后,把她看的更紧。
慢慢来,慢慢来,第一步,她要先从这承光殿中出去。
曦光摩挲着珠子,压制住自己所有的急躁,缓缓松开。
不多时,宫女取了药来,云芝下去敷药,曦光挥退所有宫人,自己坐在窗前,开始思量着目前的局势。
左思右想,不想连累师傅他们,似乎只有一条路走。
废黜秦顺安的太子之位。
天子早年中毒无子,才要过继秦顺安为嗣子,让他做了太子。若是别的事情,曦光还没有办法,但若是毒,倒是可以一试。
她跟随师傅自幼学医,说不定,就能想到办法呢。
曦光精神一震,而后却又忍不住蹙眉,天子,可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种种思量掩下,曦光又和秦顺安周旋了几日。
恍然间,已经是腊月了。
纷纷扬扬一场大雪铺天盖地落下,玉京坐落在中原腹地,四季分明,不似她自幼长大的蜀州,四季如春,温暖宜人。
曦光伸手接住一片雪,眉间满是好奇。
“这就是雪?”她自言自语。
曦光心中并不如何好奇,前世三年,比这更大的雪她也看过。可谁让现在的她,只是第一次见呢。
“正是,姑娘没见过雪吗?”云芝笑道,上前为曦光披上披风,眼见着她近日一直郁郁寡欢的眉眼眼下如同稚子般纯澈,清丽雅致的眉眼越发动人,饶是她都不由瞩目。
“我家在蜀州,见过最大的雪,也才似盐粒般,没多会儿就散了。”那雪化了,曦光又伸出手,去接满掌心。
她幼时身体不好,便是师傅精心调养,如今手脚也常年冰寒,眼下倒是正好让这雪化得慢些。
“曦光,我带你一起出去看雪好不好?”秦顺安冒雪而来,静静站在院中许久,曦光竟都没有看见他,心中顿时不舒服,朗声一句。
曦光动作一顿,还未看向他,便已经皱起了眉。
“你敢让我出去?”她冷笑。
“曦光,去吗?”秦顺安只是问。
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对着自己不喜欢听的话,就仿佛听不见一般,曦光烦透了他这个样子,如今却只得按下脾气,心中一转,眉皱的越发紧,十分心动,又有些警惕的说,“出去可以,先说好,我是绝对不同意留在这里,给你做妾的。”
看她这样,秦顺安只觉可爱,笑着说好。
曦光很是迟疑,可巴巴看了眼外面的雪,到底下定了决定,回身换了衣裳,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神情变得冷静。
可以出去了。
转过身,她面上又带上了期待,披着领子嵌着白狐皮的月白色披风,抬步出了殿门。
风雪扑面而来,她伸出手,含笑接了一片。
漫天风雪中,恍若仙子临尘。
秦顺安顿时看痴了。
“曦光,御花园中有片红梅,我带你去看。”他上前一步说。
曦光侧眸看他,面上顿时收了笑。
“行。”她挪开了眼神。
侍人打着伞,两人走过宫道,曦光远比秦顺安更熟悉这个宫城,她前生在这里的时间,大多用在和秦顺安争执和试图逃走中,这里每一个道路,每一个角落,她都无比清楚。
可她还是没能逃走,最后死在了这里。
秦顺安一路和曦光说着周围的宫殿,曦光不想理他,充耳不闻。
她不答话,秦顺安也不介意,只是自顾自的说着,等转过一座宫殿后,眼前豁然开朗,雪中青意隐约。
“这就是御花园。”秦顺安说。
曦光径自上前,只见御花园中种着冬日也长青的树木,奇花异草生在假山石缝,哪怕在冬雪中仍然争奇斗艳。
远远的,有梅香传来,曦光顺着香味行去。
秦顺安含笑跟在后面,不肯放过每一个让曦光留恋喜欢上这座宫城的机会。
一片红梅近在眼前,掩在深处有一片亭子,红炉煮酒,秦枕寒杯中不停,笑意稍淡。
近日那个梦不停,可不论他怎么样都看不清梦中人的面容。只记得一片绣着梨花的裙角和怀中人冰凉的指尖,以及,那仿佛柔弱无骨般的腰身。
这个连让他做了七八日梦的,到底是谁?
正在这时,不远处有人声响起,秦枕寒顿时皱了眉,冷脸看去。
“怎么回事?”他不悦的问。
“奴才这就去问。”内侍忙动身过去。
曦光一路朝着梅林中走,冷不防就被侍卫拦下,脚步立时顿下。秦顺安上前一步,道了句放肆。
“原来是太子殿下,陛下在内赏雪,没有吩咐,请恕属下等不能放殿下进去。”侍卫掩下看见曦光后的惊艳,面无表情,平铺直叙道。
言语中,看不到丝毫对于太子的敬畏。
曦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目光远远落向梅林内,却也只能瞧见一个亭角。
她心中不由惋惜,若是能看到天子,就能看看他的毒能不能解,若是她能解——
那秦顺安这个太子,就不值一提了。
“怎么回事?这样喧闹,扰了陛下的兴致谁担待的起?”内侍远远就看见了秦顺安的身影,可等到过来后,还是扬声呵斥道,等说完了话,才像是刚看见秦顺安一般,笑着点了点头,说,“原来是太子殿下,瞧奴才这眼神,刚才竟没看见。”
身为天子的近侍,眼下却这样轻慢,看来这位天子对秦顺安,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不喜。
曦光若有所思,暗暗记下。
“常公公,没想到父皇在此,是我打搅了。等我为父皇请完安过后,这就退下。”秦顺安面色不变,目光却下意识看了眼曦光,袖中的手微紧。
贱奴可恨,竟害他在曦光面前丢了颜面。
“正该如此,正该如此,您稍等,奴才这就去禀报陛下。”常善说笑着,光明正大看了眼曦光。
雪似乎大了些,曦光抬手整了整斗篷,大片雪花从帽檐上抖下,感受到他的目光,她眼睫微动,撇去一眼。
冰肌玉肤,顾盼生辉。
常善呼吸竟不由滞了刹那。
那一瞬间,他看到的好像不是人,而是霜雪凝成的精魅。
清极,艳极。
匆匆收回眼神,不敢多看,常善脚步不停回去禀报,道,“陛下,是太子带人来赏雪,说是要给您请安。”
“带人?”秦枕寒玩味一句,说,“就是那个他藏在殿中的女子?”
“奴才瞧了一眼,很是眼生,想来是的。”
“哦,生的如何?”秦枕寒随口问了一句,不等内侍回答,又挥了手,不感兴趣了,道,“行了,让他请了安就快滚,扰了我的兴致。”
管她生的如何,也不及他赏这雪中红梅来的要紧。
内侍就咽下了那女子容姿脱俗的话,过去传达了天子的话,只是稍委婉些。
侍卫这才放行,秦顺安往内走几步,在秦枕寒能看见的地方遥遥行了一礼。
曦光本以为总算能看见天子了,没想到他在这里就停了下来,心中不由失望,略蹙了蹙眉,福了福身。
秦顺安行完礼,便起了身,道,“曦光,走。”
曦光按下心思,随着他离开。
秦枕寒饮尽一杯酒,目光随意扫过,只看见了一道雪色背影。
安安静静,跟在他那个养子身后。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飘落的雪花中,那个背影略有些模糊,隐约只能看出几分飘然来。
秦枕寒没有太过在意,继续喝着酒。
眼下正是下午,他却已经隐隐的开始期盼起了天黑,想要再入一次梦境。
未能见到天子,曦光有些失望,也没了糊弄秦顺安的兴致,只说要回去。
“好。”秦顺安被斗篷掩住的手死死攥紧,抬手整理斗篷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后面那片梅林,目光阴冷。
刚才那些人如此怠慢他,曦光尽收眼底,一定是对他失望了。
该死。
缓下心中种种恼恨,秦顺安稳住笑,说,“曦光你既然喜欢这里,以后每日可以出来走走。”
“你不怕我逃走?”曦光讽笑看他。
“曦光,封你为侧妃的折子我已经递上去了,很快就能批复下来,到时候,你就是我的侧妃了。”秦顺安温声说。
曦光面色一寒,眼里像燃着两簇火,愤怒的看着秦顺安。
“我不同意!”她说。
“曦光,我会对你好的。”秦顺安充耳不闻,做出保证。
“秦顺安你听不见吗?我说了,我不同意!”曦光加大声音。
“曦光,你说什么我都能答应,哪怕是要了我的命都可以,但是,唯独离开我,绝对不行。”秦顺安默了一下,看着曦光如是说。
一字一句,仿若誓言般笃定。
“那你就去死。”曦光冷笑。
“那可不行,我就算死,也要死在曦光你的手下。”秦顺安宠溺的说。
曦光顿时被恶心坏了,杀了他她都怕脏了自己的手!!!
她撇开头,加快脚步。
看她气急却无法,秦顺安反而笑了。
看,曦光舍不得杀他呢。
一路回了承光殿,曦光刚一进殿,就命人关门,不想看见秦顺安那张脸,可宫人们在秦顺安一句退下后,反倒都退了出去,甚至在他进殿后,关上了门。
“滚出去。”曦光警惕的看向他。
秦顺安无奈,说,“曦光,还记得在师傅面前,我们的盟誓吗?”
曦光睁大眼睛,怒火更炽,冷笑,说,“所以你这是想告诉我你是怎么骗了我的吗?”
“不,我说的,都是真的。”秦顺安眉间有些受伤的神色,温声说。
“真的?那你的太子妃呢?你的那些良媛良娣们呢?”曦光嗤笑。
“曦光,”闻言,秦顺安含笑上前。
曦光后退一步,却也没来得及,被秦顺安握住了双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说,“你再等等我,等我登基,我就封你做皇后。”
她目光定住。
“我现在身不由己,只能委屈你做侧妃,但我对你说的所有话,都是真心的,我是真心想要娶你的。”
秦顺安还在说,曦光却被恶心坏了,她想问,那他的发妻呢,太子妃又做错了什么?
他说这些话是想让她高兴?不,她只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