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姐姐,今日可寻见我阿姊他们了?”
流云点了点头,“姑娘真是心善,前几日险些被他们陷害失了清白,如今背地里还叫奴婢去探望他们。姑娘您就放心吧,那牢狱里整整齐齐地就关着他们母女三人,不曾出现什么意外。”
流云突如其来的夸赞叫阮烟罗有些心虚,虽说自家的侍婢也许会对主人有什么滤镜吧...但流云这滤镜未免忒深。
她不过是叫流云日日路过军/妓营时看上他们一眼罢了啊!
不过这也并非阮烟罗的最终目的,她弯腰替流云斟了盏茶,“喝些水吧,外头日光烈。”
流云满心欢喜地接过,“谢姑娘。”
正待茶汤要入口时,阮烟罗一边整理着茶桌,一边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嗯...那畜生徐旭可也瞧见?昨夜梦里我又梦到了他哥哥徐襄暴毙时的场面,倒叫人心悸,今早起身缓了半日方醒神。”
“说来奇怪。”流云兀自闷了口茶汤才开口,“那日徐旭被将军的人带走后便没了消息,但不论如何也该讲究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奴婢不曾在战俘营见到过他,自暗牢里清理出的尸首遗物中奴婢也去翻了翻,并没有王军战甲...当真是人间蒸发了不成......”
阮烟罗面上听着流云的话,心里却暗暗思忖:若是徐旭真的死了,她万不可能将一具尸身放出军营,那么系统11给她布置的任务便算是失败了,这几日她等了又等,也不见系统更新任务,加之流云所探消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便更映证了阮烟罗心底的猜测,徐旭或许根本没有死。
可那日她在楚行南背上装睡,却也实实在在地听到了楚行南向何遂确认了徐旭的死,并且也悉知了徐旭有通敌叛国之嫌。
徐旭若有通敌叛国之嫌,又何故能在小说中成天子师,后期权掌朝纲,紫袍金带,一人之下?
太多的谜团接踵而至,阮烟罗想不明白。
“对了姑娘,明日您便要启程回燕京了...”“你可想同我一道回去?”阮烟罗不等流云说完便径自截了她的话头,一双凤眸里盈着浅淡的笑意,柔光熠熠,浅笑嫣然。
阮烟罗自方才向流云提及“奴籍”一事时她反常的表现,便忖度着流云有难言之隐,可阮烟罗也深知自揭伤口的伤痛,因而当时她也未曾细问,只是到了现在才开口,态度也并非居高临下的倨傲,而是和气温柔。
流云霍然觉着今日的姑娘虽比往日少了几分勾魂夺魄的艳丽,可素净的面容依旧叫人心驰神漾,不禁为她的姝妍折服。
并且阮烟罗问话间顾及了流云的颜面,说出的话并非是你需要我,而是我需要你。
流云霎时眼眶便红过一圈,喉间似乎被人塞了一团湿棉花,唇瓣开开合合,最后她还是跪下了地朝阮烟罗重重磕了个头,“姑娘若是不嫌奴婢出身乡野,粗俗愚钝,奴婢定是愿追随姑娘一辈子的!”
见流云这般大阵仗,阮烟罗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扶起了流云,目光清泠,“那你可要想好了,如今我也是奴籍,名声上虽则为妾,实际连个外室都不如,颇有些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若跟了我,届时回了燕京定案王府的后宅,同他们斗法起来咱俩定是少不了吃苦的,我也未必能有能力护住你......”
“姑娘既坦诚至斯,那奴婢也直说了。如今奴婢家中无人、田地尽毁,纵得这一条贱命苟活在世,也不过整日庸庸碌碌如禽兽一般过活,日子渺无盼头,若跟着姑娘,好歹还有一线翻身之机,况且这些日子来姑娘待奴婢不薄,于情于理奴婢也愿意去搏这一把。”
说完流云又重重地磕了个响头,阮烟罗听得心头微动,鼻尖酸涩,她望着眼前面容青稚却敢以身抗命运不公的姑娘,恍惚间也记起了从前恍如寄人篱下的日子。
小心翼翼却也富有野心,卑小低微却也绝不自轻自贱。
阮烟罗原本也只是想着自己身若浮萍,楚行南满院子妖姬美妾怕是早已瓜分完了这府苑势力,她孤身一人处在深宅大院中也是力不从心,恰时流云有意,便想着试着拉她入伙。
可现在阮烟罗原本一颗惴惴的心忽而定了下来,起码流云与她同心,这漫漫长路不是只有她自己了。
“好,那这一趟水火路,我们便一起踏。”
——
翌日一早,营帐外便脚步切切,叫唤声与拆卸重物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分外嘈杂。
所幸阮烟罗昨夜里睡得早,是以今日早起倒也并未犯困。
“姑娘。将军这几日虽未有过别的小女娘,可也一直未曾来过咱们帐中,今日回京,奴婢要不去同何遂将军说说,让他将咱们的马车往前调调?”
阮烟罗点绛的手一顿,转而换了根削葱般的手指点了点流云脑袋,“你啊,如今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何遂将军军务繁忙,岂也是我们说见就见的?”
阮烟罗哭笑不得,自打那日她与流云主仆同心,誓要在燕京定安王府闯出一番名堂后,流云仿佛就换了个人似的,极为殷勤地替她处处打听楚行南的动向,为阮烟罗出谋划策。
像极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新鲜劲。
阮烟罗回过头笑意敛起,何况她从一开始就没想坐到楚行南身后的先头部队。
作者有话说:
好像在写GL谁懂...肯定是前几天写车写伤了,我现在看见楚行南这狗男人就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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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里一般管流云这样式儿的叫拒绝躺平摆烂,积极内卷带领主子走向人生巅峰,笑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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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们俺准备开预收了,浅期待一下吧!
第16章
待阮烟罗收拾完毕撩开营帐时,前军已经牵领着一部分军需物资先行开路去了,圆日东升,马蹄翻搅出细碎的尘沙浮游在空中,中军的部队比前军阵仗大了许多,巨幅朝旗随着劲风舒展遮出一大片阴翳。
军队中间是一辆尺寸巨大的投石车,纵长越有十丈,只在攻城当日使用过,随后便作镶嵌朝旗之用。
如今,它更是王军冲锋陷阵的印证,虎狼之师、势不可挡。
阮烟罗定了定心神,面对着一行走上前来的黑甲士兵,她微微福身,扬首时瞳仁清透,不卑不亢,“劳烦了。”
阮烟罗今日上着湘妃色百蝶穿花斜襟褙子,下搭秋香雪菊长褶裙,是些微惹眼的配色,在这苍茫大漠与乌泱甲胄间,独点出一抹俏丽。
鸦云鬓羽只遣一根素钗绾起,玉腮之上细点胭脂,饱满的花瓣唇不过轻抿了一层颜色,便霎时娇艳万方,叫几个毛头小兵看直了眼,也看红了脸。
今日她由着流云细细打扮过一番,平素清丽动人的面容今日显出极为魅惑妖媚的一面。
沉肃却又灼烈的目光再度落到了阮烟罗身上,她知道,这是楚行南在看她,越过千军万马,那人一身金丝银光软甲骑在高头大马上,红缨长/枪背过身后,桃花眼中并不流转着情意,而是化作冰封着的深渊,里头又燃着熊熊恶火。
楚行南望着那具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子站在极目远处,他目力极佳,一眼便认出了她今日打扮得俏丽,甚至在引起了尚在列队的后军一阵骚动。
望着平素训练有素的军队竟只是在见到那妖女时便乱了分寸,楚行南心中窝了一团火气回过头,心说红颜祸水,祸乱军心,大抵便如她这般。
娉娉袅袅的身子忽地动了,莲步盈盈,微尘不起,哪怕只是一个身影,也叫军中的将士们心神荡漾,顶着一众明里暗里的目光,她径直路过了装备齐整、昂首待发的中军,扶着流云的手弯腰进了一辆瞧着寒酸不堪的马车。
“姑娘,将军在中军前列为您备了车。”
打马车外头又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阮烟罗扶着流云的手坐稳后,软和的声音往外传去,“姐姐,劳烦替奴婢谢过将军好意,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不敢走在将士们面前讨嫌,故而跟随后军。”
“这......”
外头私语切切一阵后,脚步声愈渐远了,阮烟罗也松了口气。
“姑娘,将军有心为您备好了马车,还是紧随着将军的首位,姑娘这般作为,若是惹怒了将军可如何是好?”流云说着,边自包袱中取出了个半旧的椅袱给阮烟罗垫在腰间。
这马车外头看起来寒酸,里面的陈设更是简陋,木板硌硬,又散发着陈年累月的潮湿臭腐,姑娘细皮嫩肉,怎挨得过这跋山涉水的颠簸?
流云分外不解,也捎着许多对阮烟罗身子的担忧。
这些日子阮烟罗吃好喝好,又日日夜夜受着将军雨露滋润,面色娇若芙蓉,比起在阮府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般看着,流云自然倒也就忘了当初流放,阮烟罗还是凭着自己一口气硬是梗着到了北邙。
“他为我准备了我便要去坐?我偏要不识好歹。”阮烟罗白嫩的小手拂过车帘,确认马车周遭隔墙无耳后,又施施然坐了回来,“流云你可要知道,男人从来便是喜新厌旧的俗物,若是百依百顺、事事皆顺遂他的心意,无需多久,他定会厌倦了你。”
“唯有若即若离,得不到的,那才是最好的。”
流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末了,又饶有兴致地贴上阮烟罗的膝盖,扬首问道:“可万一将军不吃这一套呢?万一将军觉着姑娘...奴婢可不是诅咒姑娘,只是说万一...”流云顿了顿才开口,“万一将军觉着姑娘恃宠而骄,转而间又另寻别的女娘可怎么办?”
“大鱼大肉吃惯了,偶尔拍个黄瓜清凉一下改善伙食,也可以理解。”阮烟罗此时目光清透,甚至可以说是泠泠宛转着清醒的光,“我同那些为了点情情爱爱便寻死觅活的小女娘不同,男人、夫婿算什么,活着,活得风光才算本事。”
“姑娘......”流云此刻眸中光彩熠熠,端的是崇拜至极。
阮烟罗被流云精诚炙热的眸光逗笑了,伸手掐了掐她颊边的奶膘,“流云你可千万记住了,对男人就是要花言巧语,要将一份的真心说成十分,半分的爱慕渲染极致,捧得他们飘飘然,自以为将你拿捏了,你又忽地冷淡他们,这才能将他们拿捏在掌心,晓得了?”
流云重重地点头,“明白了姑娘!怪不得您能将冷情冷性的将军哄得服服帖帖,军中近日来关于您的传言可说的是神乎其神,不过有一点他们总算没说错,姑娘的姿色自是千里挑一、倾国倾城!”
“要你对男人花言巧语,可不是对我。”阮烟罗憋着笑又点了点流云的额头,回过神后再度敛起了笑意。
她就是要军中传,传得愈烈愈好,最好是先她一步传到定安王府的后院才好!
又等了约莫半刻钟,后军起征的号声响起,十步一兵霎时传遍王军的每一处。
阮烟罗又探出半个头去,见中军的队伍尾巴渐渐消失在荒漠中,她有些纳闷,“怎的后军行军队伍这般缓慢?”
“回姑娘的话,后军主要负责押送军用物资,行伍之中工匠、民工居多,又兼押送囚犯,脚程自然不如常年行军打仗的将士。”
阮烟罗闻言心底反倒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此番阮烟罗主动来到后军阵营,与流云解释的自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非要亲自寻一趟战俘营,探探这徐旭是否还在人世。
夜色渐深,阮烟罗和流云在马车中百无聊赖已经醒醒睡睡过了许久,路程颠簸,马车忽地停下时,阮烟罗竟是被吓醒了。
她匆忙醒神,意识到军队驻扎在溪边后推了推犹在梦中的流云,“流云醒醒,快别睡了,我们下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马车简陋,这一日又是烈阳燥日,经过一日马不停蹄的赶路,马车中的空气早已浑浊不堪,若是再待下去浊气便易入体叫人害了病去,因而即便身子再疲惫,阮烟罗也要叫起流云下去走几步,松松筋骨。
军队一路上十步一哨支起火炬,溪边燃起火光点点,一眼望去便如星河倾注,二人缘溪而下,一直走出数百米才停。
“姑娘,我们快些回去吧,这一块是被羁押的战俘,流血的流血,残缺的残缺,看了恐怕要做噩梦。”流云缩了缩身子,轻轻唤道。
阮烟罗闻言伸手接过流云手中的竹篾红纸灯笼,看了眼里头的长烛,这才开口,“从前我也是如这般一路被牵到了北邙,此情此景倒真让我有些许伤怀了,你若是害怕便先回去,我再走走。”
“姑娘......”
“我们共同经历了这么多,如今断不只是主仆关系了,你在我面前也不必强撑,若真是害怕我怎舍得让你硬撑?快回去吧。”
阮烟罗温温柔柔地笑着,清透的瞳仁里仔仔细细映着流云左右为难的面容,流云想开口说自己可以,可不知怎的被阮烟罗劝着劝着,回过神已走回了那辆寒酸的马车边。
阮烟罗伫立原地,目送着流云的身影被黑暗吞没后,缓缓地折入了停放着战俘车的小径。
“姑娘,属下奉命看守战俘囚犯,此大多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姑娘还是快些离开吧,以免晦气冲撞了姑娘。”
阴影中黑甲士兵突然发声,吓得阮烟罗立时一颤,整个人几乎跳起来。
她方才还纳闷怎的无人看守这战俘车,原来是都藏在了阴影中!
“军爷切莫如此,是奴婢冒犯了才是。”
阮烟罗福了福身,回过神急忙要转入大路,慌不择路间撞入了一堵坚硬的物事,竹篾红纸灯笼霎时坠落在地,里头烛火跳了跳,最后恹恹熄灭了去。
阮烟罗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要伸手去推,双腕被不可抗拒的力道束向身后,胸脯却因为这一动作不自觉地往前挺起。
阮烟罗潋滟的凤眸里霎时蓄积起了一汪泪,朦胧的月色下隐约可见那晶莹的泪意。
真是灯下黑!阮烟罗心中大骇,四肢百骸瞬间遍布寒意,她是真没想到竟有贼人大胆至斯,敢潜入王军为非作歹!
原本她便是步步小心、如履薄冰,生怕一步踏错被楚行南如捏死一只蝼蚁一般处理,如今她被歹人挟持,这副模样若被任何一个兵哥儿看到了,明日传到楚行南耳朵里,她就别想活了......等等,真的会有贼人蠢钝至斯,潜入楚行南带领的这支虎狼之师,只是为了采花?
思及此阮烟罗镇静了些许,目光也渐渐适应了密林之中昏暗的光线。
男人的气息逐渐侵入阮烟罗的感官,依旧是那般冷冽而危险,阮烟罗借着朦胧的月光渐渐描绘出了男人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