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看望张妙歆,提前一日就下了帖子,尚宫局也安排了暖轿,只要有心,都会知道她那日要去长春宫。
先要安排偶遇并不难。
赵媛儿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那日我一直昏睡,醒来后才知道这许多,许多事都是杏花打听的。”
她扭头看向身边的杏花,杏花胆子也挺小的,但她到底没怯场。
杏花冲沈轻稚行过礼,才道:“娘娘,奴婢之前不敢明着打听,只能旁敲侧击,她们如何决定要去御膳房的事,小主已经同您说过了,奴婢大约记得,她们当时说因为小主一直昏迷,确实等不了了,才让纪小主急匆匆出了门,多的事奴婢也打听不出来了。”
此事跟赵媛儿有直接关系,沈轻稚又牵扯其中,故而赵媛儿醒了之后确实让杏花仔细打听过。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杏花又不能直接问,便也就只能问道这些了。
沈轻稚点头,夸奖道:“不错,你做的很好。”
杏花就跟赵媛儿一般红着脸低下了头。
沈轻稚跟赵媛儿又说了会儿话,见她面露疲惫,便知道她要回去休息,于是便道:“我已吩咐了铜果,让她准备一些温补的糕点和炖盅,你拿回去连续吃上七日,气血就能补回来,跟太医院开的药不相克。”
赵媛儿一呆,眼底立即泛起红云。
沈轻稚捏了一下她的手,扶着她起身,送她慢慢往外走:“我的暖轿不好送你,你回去的时候慢着些,等到你全好了,再来找我玩。”
赵媛儿要走了,酸涩和不舍终于还是涌上心头,她使劲儿眨眨眼睛,不想让自己当着沈轻稚的面哭出来。
她日子过得好好的,不想让姐姐担心她。
沈轻稚笑着送她出了门,等她身影消失在宫巷里,这才回了寝殿。
戚小秋跟着她回了寝殿,伺候她坐下,才说:“看来端嫔娘娘的碧云宫也被人撬动了。”
沈轻稚点头,她轻轻敲着方几的桌面,发出咚咚声响。
她沉思许久,才道:“王夏音是瑞澜姑姑的外甥女,但瑞澜姑姑对她不如对你上心?”
“是的娘娘,姑姑不太喜欢她,觉得她太能钻营,心思太多。”
沈轻稚嗯了一声,道:“那么她就不是替瑞澜做事,那会是谁呢?”
主仆两个说着话,钱三喜便匆匆赶了回来。
他整日里不在景玉宫待着,似乎成天都在外面胡混,可外面的事他一件不少打听,沈轻稚知道的消息,大凡都来自于他跟戚小秋。
钱三喜一进来立即哎呦一声,给沈轻稚打了个千。
“娘娘,今日里小的可听到一件事。”
沈轻稚眼眸里闪过笑意,让他吃口茶润润嗓子,才道:“你慢慢说。”
钱三喜一气喝了两碗两茶,才觉得心里透亮了。
他喘了口气,把气息喘匀了,才挤眉弄眼道:“娘娘,做日里陛下不是下午便来了咱们景玉宫吗?小的觉得有点蹊跷,今日正巧有叔叔要打马吊,小的就去跟叔叔们打了几圈。”
沈轻稚睨他一眼:“输了?”
钱三喜嘿嘿一笑:“哪能啊娘娘,小的是景玉宫的人,打马吊就不可能输,除非寻了小的师父去,那小的肯定同娘娘哭穷。”
戚小秋切了他一句:“你就蹦吧。”
钱三喜赚了钱,打听到了事,自是兴高采烈的,他冲戚小秋拱了拱手,才继续对沈轻稚说道。
“昨日陛下会提前离开乾元宫,是因为贵太妃娘娘。”
沈轻稚不由坐直了身体。
她道:“难道贵太妃娘娘去了乾元宫?”
钱三喜拍了一下手:“要不怎么说咱们娘娘天下第一聪明,一句话就猜到了这些,小的真是拍马都赶不上娘娘。”
他嘴里每个把门,拍起马屁可是张口就来。
沈轻稚道:“莫要胡诌,说正事。”
得了这一句,钱三喜就知道今日玩笑得差不多了,他立即上前两步,收敛起眉宇间的喜气,一下子便成了景玉宫的大总管了。
“娘娘,听叔叔们的意思,大约十日前,贵太妃娘家的侄子,在太仆寺做寺丞的小冯大人递了请见牌子,贵太妃娘家人没什么大本事,也就是这位小冯大人勉强能干一些,故而他请见了,陛下便安排在昨日下午接见他,他入宫觐见的时间大约在申时初刻,陛下前头正在召见几位阁老,他排在第二位。”
“这本来是好事一桩,陛下毕竟愿意接见冯家人,冯家应该开心才是,可问题是,陛下正在御书房召见几位阁老呢,贵太妃就突然去了乾元宫。”
沈轻稚:“……”
贵太妃现在可以满宫乱走了?之前太后娘娘在的时候,贵太妃可是那里都不敢去,只能在仁宫待着。
现在是看太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长信宫,贵太妃这就紧赶慢赶出来走动了?
沈轻稚想起之前贵太妃同她说的话,只觉得萧成煜一定对她很头疼。
贵太妃不是别人,是萧成煜的生母,他不仅不能冷面待之,还得敬着尊着,她即便不是太后,只要她是皇帝生母,皇帝就不能怠慢她。
这宫里大抵也只有太后和德太妃能对付得了她。
沈轻稚眯了眯眼睛,既然她能出承仁宫,也就是说,德太妃撒了手,没有再管了。
难怪萧成煜要从乾元宫跑出来,贵太妃总不能追到景玉宫来吧?
沈轻稚想到这里,突然打了个哆嗦。
以贵太妃以前的丰功伟绩……倒也不是不可能?
第55章
钱三喜自然比沈轻稚在宫里时候长,他又是年九福身边的人,现在虽然跟了沈轻稚,但宫里许多事他也都是知道的。
钱三喜思索一番,便对沈轻稚道:“娘娘,有些话其实不是小的这样的奴婢能说的,但许多事娘娘还是得知道,要不然回头在宫里碰见贵太妃娘娘,娘娘该如何应对。”
他这话说的讨巧,沈轻稚也不怪他心眼多,只点头道:“你且一说,我就一听,全当罢了。”
钱三喜眯着眼睛笑起来。
他眯眼笑的样子跟年九福特别像,脸上都写着得了便宜这几个明晃晃的字,却不叫人觉得他市侩烦人。
钱三喜往前挪了半步,压低声音道:“娘娘应当也知道,早年间的时候,贵太妃还是宜妃娘娘的时候,曾经难过拦过几次陛下的轿子。”
这个传闻,沈轻稚入宫第一年的时候就听过。
钱三喜见她点头,这才继续道:“娘娘,这不是传闻,这是真的,当年宜妃娘娘也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开始不停拦陛下的轿子,陛下每逢下课回坤和宫,必能在东一长街被她堵着。”
“她还不只是堵着陛下,若是只为同陛下说几句话还好,陛下也不会避她不及,她是真的同陛下发疯。”
他反复说了两遍发疯,让沈轻稚也不由坐直身体:“发疯?”
钱三喜便道:“是呢娘娘,小的听师父念叨过,当时谁也不敢拦她,她就每每冲到轿子边上,使劲拉着轿杆,对陛下声嘶力竭喊。”
“她喊‘我是你的母亲,我生了你,你只能有我一个母亲,你为什么不叫我母亲’,一开始她这么喊,四周的宫人都吓坏了,宜妃娘娘的管事姑姑就要去捂住她的嘴,还被宜妃娘娘一巴掌打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身。”
沈轻稚听得目瞪口呆。
这贵太妃娘娘看起来娇娇柔柔的,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是颇为和气,早年间竟是这么般厉害,就连人高马大的盼夏姑姑都打不过她。
沈轻稚眸色微闪,不,不应该是打不过她,而是面对发疯的宜妃娘娘,盼夏不敢动手。
银铃端了暖茶进来,打断了两个人的话。
馥郁芬芳的暖茶袅袅升起茶烟,妥帖了每个人的心。
沈轻稚一贯很是大方,她对银铃道:“给你钱哥也倒杯茶,他说了这会子话,该口渴了。”
钱三喜嘿嘿一笑,道:“也就娘娘疼我。”
银铃白了他一眼,给他倒了一大杯茶,噎他一句:“我不疼你?这茶你别喝。”
两个人逗了两句,银铃很快便退下,钱三喜捧着茶继续说:“一开始宜妃娘娘这么喊,宫人都害怕,飞快躲了过去,可之后一连三日她都如此,闹得陛下晚上睡不着觉,白日里打瞌睡被太傅罚,这事就不好办了。”
“娘娘也是到,我师父也不过就比陛下大上四五岁,那会儿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是陛下的伴童,在陛下跟前自来就很有脸面,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到底比不过身强力壮的宜妃娘娘。”
“而且宜妃又是闹得这一出,陛下还怕皇后娘娘心烦意乱,故而不叫告诉她,每日都是自己忍着。”
“可人贯会欺软怕硬,宜妃娘娘见陛下年纪幼小,不知反抗,便变本加厉,开始拦着陛下让她给冯家求好处。”
“陛下终于忍无可忍,开始常住上书房,不敢回后宫了。”
“也正因如此,太后娘娘才知出了什么事,同先帝爷详谈之后,才制止住了贵太妃娘娘,后来多年,贵太妃娘娘都未再如当年那般癫狂了。”
钱三喜用了一个还算温和的词汇描述贵太妃。
沈轻稚没来由叹了口气。
对比这两个母亲,就是眼瞎,也知道应该选谁。
何况萧成煜一贯眼明心亮,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如何会扔下视他如己出的太后娘娘,跑去为以生恩拿捏他的贵太妃说话。
贵太妃若是心里当真有这个儿子,把他看成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人,就不会这么作践他,让年幼的大皇子在宫里几乎都要待不下去。
人没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没办法选择出身,但人可以偏心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即便早年太后的这份好里夹杂了利益和利用,那又怎么样呢?太后从来没坑过害过萧成煜,对他比任何人都好,倾尽全力把他推上皇帝宝座,光这一点,萧成煜也永远不会辜负太后的养育之恩。
更何况,为了陛下的皇位稳固,她拖着病体都不肯出宫养病,还是萧成煜亲自劝说,太后才同意的。
这里面不可能没有真心。
寻常人家即便是一起生活二十载,也能养出感情,更何况萧成煜喊了她二十年母亲,这份母子亲情是一点点,靠着他们两个人努力而来的。
一个有慈心,一个有孝心,这份难得的母子亲情才能在这冰冷的宫闱里延续下来。
过去的事沈轻稚心中有数,便不再过问,旧事到底不必重提。
沈轻稚淡淡道:“宫人每次说过去的故事,都要说陛下可怜,可我觉得,可怜的不是陛下,而是业障中执迷不悟的人。”
钱三喜心头一震,就连戚小秋也不自觉跟着蹙起眉头。
娘娘这话说得确实不错,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的大实话。
沈轻稚摆了摆手,没再多说这话,只道:“贵太妃娘娘去乾元宫闹,陛下可见了她?那冯寺丞呢?”
钱三喜还沉浸在过去的故事里,猛然听到沈轻稚这么问,还愣了一下,随即才道:“这事说来也怪,大伴都不知冯寺丞何事请见,贵太妃娘娘就闹上了门去,她张口闭口,都是让陛下给冯寺丞升官,说只是个太仆寺的寺丞官职太低,冯家的面子落在了泥地里。”
“冯家毕竟是陛下的母族,这么被人落了面子,也是落陛下的面子,陛下怎能不为自己着想。”
沈轻稚:“……”
贵太妃比以前强多了,这话说得竟还有些道理。
陛下如何回的,钱三喜没说,但陛下肯定是没答应她,甚至因为不想见她,连乾元宫都待不下去,早早就躲来了景玉宫。
难怪呢,萧成煜昨日里一直拉这个脸,原是为此事生气憋闷。
他一个当皇帝的,还要被生母挤兑到寝宫待不下去,这能不憋屈吗?
可世间的事就是如此没有道理,自古以来皇室都是以孝道治天下,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凡俗百姓,都不允许百姓忤逆父母,不敬不孝。
皇帝要以孝道治天下,以家法族规约束百姓,他便要以身作则,要做天底下最孝顺的那个人。
他跟太后母慈子孝,虽然有做戏的意思,但母子两个之间感情确实很真挚,沈轻稚见过那么多次,也知道两个人的脾性,知道他们都不是为了演戏而伪装自己的人。
这份感情是真实的。
但对于贵太妃,萧成煜确实没什么感情。
但没有感情不意味着他就能落了贵太妃的脸面,就能不顾孝悌忤逆生母,是,萧成煜确实是寄养在苏瑶华的名下,他的身份就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
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冯觅儿生的。
只要冯觅儿生了他,不管养没养过,不管对他如何,她都是他的生母。
这是自古以来的,哪怕是皇帝本人都不能更改的天命。
哪怕冯觅儿当着他的面骂他,那也是母亲教育儿子,是贵太妃训导皇帝,这并没有错。
人世间从来就不讲道理。
做母亲的对儿子没有半分真心,桩桩件件都把儿子往思路上逼迫,做儿子的依旧要孝顺敬仰她,不能做出任何有违孝悌的事来。
就连皇帝也不行。
这就是天底下的规矩。
萧成煜看起来是冷酷无情,是威仪赫赫,可他并非冷酷之人,决计不会做出暗害生母的事。
若他做了,那他也不配当人了。
故而,他只能自己忍着,让着,等到冯觅儿自己冷静下来,或许宫里能平静不少。
他也在等太后从玉泉山庄回来。
只要熬过这半年,一切都能结束,萧成煜是这么想的,故而他不同贵太妃正面冲突,见了她立即躲开,能躲一时便躲一时,等到真正能压制贵太妃的人出现,一切就雨过天晴。
同样是做母亲,太后是先帝承认的储君的母亲,太后和贵太妃只差了一字,却天差地别,先帝故去之前,已经把这些都考量清楚。
沈轻稚长舒口气,把前因后果都盘算清楚,才道:“你做的很好,此事确实重要,我心中已知,往后且不要再提。”
窥探乾元宫事是宫中大忌,若非昨日萧成煜表现有异,钱三喜也不会暗自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