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穿了一件浅绿色的衫裙,衬得她越发眉清目秀,倒很是清隽可人。
她一上二楼,见众人都已落座,忙道:“倒是我来晚了。”
沈轻稚起身相迎,众人又是一番寒暄,这才落座。
此时钱三喜拍了一下手,朗声道:“传膳。”
这会儿用午膳是早一些,但膳桌上不能空着,要把看盘和小食先摆上来。
沈轻稚举起琉璃盏,对众人道:“今日特别同御膳房要了葡萄酿,并不是烈酒,诸位姐妹赏脸,咱们不醉不休。”
其余众人也举起琉璃盏,往前轻轻一敬,然后便浅浅抿了一口。
这葡萄酿味道甘醇,带了一些果子的酸味和甜味,倒是风味独特。
章婼汐很喜欢这酒,吃了一口就挑眉:“这酒不错,回去我也买上一坛。”
冯盈跟她说笑:“没想到章姐姐喜欢这个滋味,我入宫以后闲了无事,也酿了几坛青梅酒,不过这酒要埋上一年味道才纯,若章姐姐和沈妹妹不嫌弃,明年开坛时我做东请你们来静晨宫吃酒。”
沈轻稚跟章婼汐对视一眼,两人皆是笑着点头:“那感情好,多谢你了。”
沈轻稚做了宫妃这么久,这些人都打过交道,就是冯盈不太相熟。
冯盈看上去跟贵太妃是两样人,她总是笑意盈盈的,唇边还有两个小梨涡,看起来喜庆又讨巧。
她的性子也是极好的,宫里人人都说她是面团人,待人接物都很和气,他们静晨宫也总是很干净,并不如何吵闹。
同繁花似锦的沈轻稚和性格如火的章婼汐相比,她在宫里几乎不会被提及。
现在的长信宫后宫里,张扬至极的贵太妃,她这个皇帝的后妃反而退了半步,隐没在尘埃里。
沈轻稚同她没有龃龉,故而生辰宴也请了她,她也愿意来,便是能相处的意思。
几个人吃了酒,又吃了鲜奶酪,对面的小戏台便来了个名角儿,开始唱寿姑传。
这出戏一般都是做给生辰的姑娘夫人听的,最是应景喜庆,剧情也讨巧,前面咿咿呀呀这么一唱,众人就被吸引了心思,都认真听起戏来。
钱三喜便适时上了瓜子花生栗子,让娘娘们吃着玩。
这一看就看了大半个时辰,待得午膳前,三折戏也刚好唱完。
钱三喜忙又上了前来,喜气洋洋说:“娘娘吉祥,可摆膳吗?”
沈轻稚一挥手,钱三喜就朗声道:“上寿宴。”
于是侍膳黄门便陆续上来,一个个开始摆菜碟。
正巧得此时,小多子快步上了楼来,笑眯眯地对众人行过礼,才对沈轻稚道:“娘娘,陛下知道娘娘在此处摆宴,特命御茶膳房做了今日的席面,全当是给娘娘贺喜了。”
这事办得可真是锦上添花。
沈轻稚忙起身冲乾元宫的方向行礼,笑着说:“谢陛下恩赏。”
小多子也跟着她遥遥一拜,方才道:“方才陛下用午膳,看今日的红烧蹄筋和葱烧海参不错,念着娘娘喜欢吃这一口,也叫给加这里两个菜。”
这就更好了。
沈轻稚再次谢过,小多子等菜上齐了,才又说了一串吉祥话,这才退下。
待他走了,听雅轩里很微妙地静了一会儿。
沈轻稚不用去看,也能知道众人此刻是什么面色,倒是章婼汐似乎毫不在意,她看众人都不开口,不由催促沈轻稚:“沈妹妹,咱们开席吧。”
沈轻稚迎上她亮晶晶的目光,不由勾唇一笑:“好,开席。”
沈轻稚举起琉璃盏,再次道:“谢诸位姐姐妹妹来参加我的生辰宴,也祝姐们们福如东海,吉祥如意,咱们开席。”
众人端起酒杯,一口葡萄酿下肚,脸上都恢复了些神采。
宴席开摆,小戏台就不再唱戏,两个南戏班子的伶人上了戏台,咿呀呀唱起了小调。
那小调婉转动听,迎着暖风和阳光,让这宴席增色不少。
今日的席面特别丰盛,沈轻稚不仅叫了松鼠鳜鱼、四喜丸子、梅花肘子、四喜多福等大菜,还有滋味丰富的小菜,比如她爱吃的橙酿蟹,今日也给一人预备了一份。
就是不重口腹之欲的冯盈,如此吃着也连连叫好:“还是沈妹妹会吃用,是个老饕,今日这宴席这么一搭配,我总觉得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吃,就是肚里面撑得慌了,也舍不得落了筷子。”
章婼汐也道:“就是。”
她回头看了一眼章静宁,道:“姑姑,你把这几道菜都记下,以后咱们也叫来添菜。”
因着有两位主位娘娘,一位昭仪娘娘在,故而席面上都是她们三人在说话,一边的李巧儿、王夏音和纪黎黎只能埋头苦吃,偶尔被几人点了名,才应一句半句,多的话都不提。
宴席吃得都慢。
要一边应酬一边吃,还得间或说说宫里头的事,盛京里的见闻,故而这一顿饭大半个时辰都没吃完,待到宴席的后半程,众人基本上都落了筷子,一人捧着一杯茶边吃边聊。
冯盈很是客气,见三个小主都没怎么说话,便柔声道:“你们可吃饱了?若是没吃好,再让沈妹妹给上菜。”
沈轻稚便笑着说:“正是如此,难得出来聚一聚,没有那么多讲究。”
李巧儿看着沈轻稚,道:“娘娘,今日菜品很丰盛,我们都吃好了,不用再加菜。”
沈轻稚点点头:“这就好。”
冯盈便看着她们三个,道:“席面上光我们说话了,也没同几位妹妹多聊一聊,你们可有什么趣事,也说来听听。”
她们三个在宫里从来都没什么光亮,平素也很少被人提及,这会儿突然被点了名,一时间倒是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李巧儿好歹是选侍,她想了半天,还是道:“妾,妾听闻……听闻……”
李巧儿低下头去,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冯盈不明所以,好奇地看向她,似乎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倒是章婼汐脾气直,直接到:“李选侍有什么你就直说,都是自家姐妹,没什么好怕的。”
李巧儿满脸惊慌,她紧紧咬着下唇,还是没敢开口。
她身边的王夏音看不下去了,倒是微微抬起头,接过了话头:“端嫔娘娘、丽嫔娘娘,昭仪娘娘,妾们听宫里的老嬷嬷说,宫里又要进新娘娘了。”
王夏音眼睛里都是惶恐和不安,她说完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非常惊慌地低下了头。
“妾,妾胡说的,昭仪娘娘别往心里去。”
如今宫里沈轻稚最得宠,其余众人的恩宠平平无奇,都不怎么出众,她们自己心里也清楚,陛下没工夫应付后宫的佳丽们,他心里家国天下更重要。
故而沈轻稚如今颇有些盛宠的架势,可若是宫里来了新人呢?她还会有如今这般的繁花似锦?
无人可以肯定。
在沈轻稚的生辰宴上说这样的话,怎么不是打了人家的脸?王夏音说完就后悔了,缩在座位上不敢吭声。
听雅轩里一瞬间只能听见风声,不知什么时候,对面的小调都停了。
沈轻稚挑了挑眉,她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冯盈,又看了看有些惊讶的章婼汐,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李巧儿和王夏音的身上。
沈轻稚轻声笑了笑:“这倒是没听说,王妹妹不如仔细讲讲?”
第56章
王夏音被这么多人围着看,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在春景苑时,她凭借瑞澜姑姑的名头,凭借出手大方,凭借同纯卉更亲近而“呼风唤雨”。
可这得意却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她原就没有太子殿下的宠爱,没有锦上添花的红火日子,没有繁花似锦的未来,宫里人又不傻,自然不会一直围着她转。
她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是她花费大价钱买来的。
纯卉被赶出宫去,瑞澜也不过只是同她有些亲缘,跟她并不如何热络,她无论如何努力,瑞澜都不会替她说半句话。
跟戚小秋相比,她永远都是得不到喜爱的那一个。
正是因为这份不甘,这份害怕,才让她对刚进春景苑的沈轻稚出手。
手段确实拙劣,可却也直接。若是普通小宫女,估计就被她吓怕了,遗憾的是沈轻稚并不普通。
她不仅反手给了王夏音一个耳光,把纯卉赶出长信宫,更是借着这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成功成了太子奉仪。
她是一飞冲天成了凤凰儿,是满宫都要巴结的宠妃,而王夏音只能留在春景苑,过上了之前她暗自筹谋,想要送给沈轻稚的“好日子”。
王夏音心里自然是有怨气的。
可是这怨气已经没办法发泄了。
一朝得道,身份天差地别,她就是想要发泄,也得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沈轻稚如今成了最受宠的沈昭仪,而她只是积年累月见不到皇上一面的小主,这宫里有她没她,都无人在意。
身份和地位上的落差,让她即便心里再不甘和怨恨,也无法再如过去那般肆意欺辱沈轻稚。
她得小心翼翼地过活,她得笑脸迎人,低三下四,她只能这么卑微活着。
沈轻稚欺辱她才是举手之劳的事。
脱口而出那句话的时候,王夏音脑子里都是空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那么说,那么做,但在说的那一刻,她心里的恶意却在肆意歌唱。
真的很快活,只要想到那话能让沈轻稚难受,她就非常高兴。
但说完之后,当兴潮褪去,留在她心里的之后惶恐和不安。
她为什么要多嘴?没看李巧儿心里也是这么想,却吭哧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吗?
只有她冲动说出话来。
王夏音低着头,手指死死掐在手心里,这一刻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不知要如何反应。
沈轻稚的问题就像一根针一样,刺在她心里。
就在这时,一道柔和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把她跌落谷底的心打捞出来。
“王妹妹,你莫要慌张,我们确实不知此事,既然你知晓,正巧可说给我们听一听。”
说话的人正是一贯温柔平和的冯盈。
王夏音抬起头,往冯盈面上看去,就见她正对着自己笑,眼眸里没有任何质疑和鄙薄,只有鼓励和关怀。
王夏音心头一热,她仓皇地低下头,好半天才低声道:“妾,妾是听过来碧云宫后殿送水的嬷嬷说的,那嬷嬷说这几日储秀宫里又在重新打扫,各宫室都换了新家具,她们也是好奇,便问了相熟的姑姑,姑姑就说过些时候宫里要有新娘娘。”
沈轻稚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心中明了之前淑太妃说的前朝事有了结果。
王夏音抬头看了看,见三位娘娘都面色平静,章婼汐甚至还在嗑瓜子,不由松了口气。
她对冯盈感激一笑,便道:“那嬷嬷也不过只是粗使,许多事都不清楚,妾好奇问了,她也没答,只说应当有三五新人入宫,而且都是大家闺秀,想来入宫后的位份是差不了的。”
她说到这里,便低下了头,似乎实在也无话可说了。
沈轻稚看了看章婼汐,又去看冯盈,见冯盈面色一如既往平静,她那双杏圆的眸子里,仿佛有宽广的长湖,平静无波。
冯盈冲沈轻稚点点头,面上略有了些笑容,她先是谢了王夏音的新闻,这才对沈轻稚和章婼汐道:“宫里有了新人,能更热闹一些,倒是好事情。”
她声音轻柔,似在安抚人心。
“陛下转年就要弱冠,这般年纪却膝下空空,宫里多些人,也好能为皇室开枝散叶,让陛下早有子嗣,这是好事情。”
冯盈说话不徐不慢的,能听出她在努力安慰沈轻稚。
沈轻稚心中百转千回,觉得以前真是小看了冯盈,但她眉宇之间却也是这般和煦笑容。
沈轻稚看着冯盈道:“姐姐说得事,早先太后娘娘也是特别担忧陛下的子嗣,咱们做妃嫔的,就是要给陛下开枝散叶呢。”
“章姐姐,冯姐姐,咱们都努努力,早日让宫里热闹起来。”
沈轻稚笑容特别灿烂:“我这人特别喜欢孩子,孩子多了才热闹,对不对?”
咔嚓一声,章婼汐吐出口里的瓜子皮,她拍了拍手,猛地喝下一大口葡萄酿。
“对对对,你们说的都对,”章婼汐明亮的眼眸往沈轻稚眼里飘了一下,然后就道,“多来几个人陪我玩,是好事啊。”
于是这一番波涛汹涌,就在娘娘们的好事里落下帷幕。
王夏音这么闹了一出,席面也不好一直摆下去,沈轻稚玩了一上午,这会儿确实也有些乏累了,故而看大家都尽兴之后,便宣布散了席。
散席之后,冯盈跟三位小主先走了,沈轻稚跟章婼汐一路,便一起回宫。
章婼汐是个很随性的人,她对沈轻稚道:“你离得近,先送你回宫,来我步辇上一起走,咱们说说话。”
步辇宽敞,坐两人也不觉得拥挤,沈轻稚便依言上了章婼汐的步辇。
步辇晃晃悠悠而起,章婼汐便轻轻握住了沈轻稚的手。
她目光看向前方,没有沈轻稚面上看过来,声音却带着些许僵硬。
“你别往心里去,早年你应该也知道,宫里便是如此,东方不亮西方亮,总是风水轮流转的,你有太后娘娘做靠山,以后的日子不用发愁。”
章婼汐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跟寻常女子的手很不相同,即便沈轻稚的手已经不是柔软的,也觉得她的手很有力气。
给人莫大的安全感。
这份安全,是直达心底的,让人对她不自觉便依恋起来。
想到这里,沈轻稚不由轻声一笑。
章婼汐这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安慰她,她怕她吃心,故而说了这么一番话。
难怪非要同她一起回宫,原是落在了此处。
章婼汐听到沈轻稚的笑声,这才回头看她,只一眼,她就安心了。
沈轻稚眉宇之间哪里有什么郁结之色,她笑吟吟看着章婼汐,带着薄茧的指腹在章婼汐的手心轻轻挠了一下。
章婼汐下意识缩了缩手指,这一下,便把沈轻稚的手裹在了手心里。
沈轻稚笑着道:“姐姐不用替我担心,这有什么好忧心的?论说起来,我也不是靠着恩宠过日子的人,姐姐应当懂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