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漪漪感受到她的眼神顿时想掌自己的嘴。她再不想回家中也是有父母在的,而周寅如今寄住在外祖家。
周寅对她抱歉,因为那并不是她自己家,她无法贸然将自己带回去。
“没关系的。”谈漪漪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就听到周寅如是道。
她苦着脸抬起头,就看见周寅对自己真诚地笑,她顿时更愧疚了。
周寅总是这样云淡风轻,对所有伤害她的事物都能包容地原谅。
她们尚在说着话,许清如已经神色匆匆地拿着书袋与众人道别后离开。
谈漪漪瞧着许清如离去的背影眨眨眼:“她走得好快。”
周寅笑笑:“是。”
谈漪漪忽然鬼鬼祟祟,抱着书袋凑到周寅跟前嘀咕:“阿寅你知道吗?”
周寅歪了歪头:“什么?”
谈漪漪压低声音:“许清如她娘亲是个疯子!”
周寅蹙眉,没有说话。
谈漪漪忙道:“我可不是背后说人坏话的人,她娘这事全京城都知道。她父亲是吏部尚书,对她母亲不离不弃,很感人呢。京城人说谁痴情,都用她父亲来夸。”
周寅眨眨眼,意味不明道:“全京城都知道,真厉害。”
谈漪漪点点头:“毕竟这样痴情的人很少见嘛。不嫌弃不抛弃发妻,实在难得。”
周寅垂下眼去,唇边是时常挂着、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的笑。
女孩们乘轿辇到宫门前分别,各家派了马车来接。
打轿子上下来,周寅回头看去,只见空旷巷道一眼望不到头。
谈漪漪问她:“怎么了?有东西忘带了吗?”
周寅羞怯笑笑:“没什么。”
谈漪漪便同她告别:“阿寅,两日后见。”
周寅向她笑:“好,两日后见。”笑时总是娇娇怯怯的。
林诗蕴打她二人身边经过,目不斜视,腰板挺直,径直上了一架没有雕花的旧马车去。
谈漪漪偷偷与周寅八卦:“林诗蕴那样心高气傲,我却一点都不讨厌她,你猜为什么?”
周寅摇摇头,看上去懵懵的:“不知道。”
“她也怪可怜的,出生在那样的家族里。”谈漪漪叹息,“她父亲是一等一的大儒,她要百倍努力,绝不能辱没林家的名头。他还有个才名动京城的兄长,可想而知日子会多难过。”
周寅很配合地跟着轻轻叹气。
两人这次是真互相道别,各自上了马车。
谢夫人怕周寅冷,特意派车夫带了斗篷来。周寅被裹在斗篷里,帽檐上一圈白毛将他衬得稚嫩许多。她眼睛眨啊眨,实在是世界上最单纯的人。
车外狂风将车窗上的帘子吹起些,卷着细细密密的雪窜了进来。
妙华冷得缩了下脖子,旋即很惊喜的叫道:“女郎,下雪了!”
周寅眉眼弯弯:“喜欢下雪。”
妙华将帘子挂好笑道:“今年的雪下得可真早,一入冬便下了。”
周寅因为下雪,眉间眼底都是笑意。
马车戛然停下,车厢一番左右摇摆后勉强平衡,怎么都让人觉得车厢向左偏。
妙华忙护住周寅让她坐稳,一面向外面问:“怎么回事?”
片刻,车外传来车夫惶恐的声音:“女郎,车轴坏了。”
周寅顿时无措地望着妙华,她好像任何时候都习惯依附于人。
无论何人被她这样的眼神望着都会油然而生出一种责任感,妙华便站出来问:“能修好吗?”
“我试一试。”车夫的语气并不乐观,“女郎请先下来,车容易翻。”
妙华扶着周寅小心翼翼地从车上下来,粒粒冰晶自九天飘落,盐粒一样落在实处瞬间化为乌有。
车恰好停在向府上去的冷清路上,倒是不会影响旁人出行。
“女郎,天可真冷。”妙华一面说着一面探头去看车辕是怎么一回事,只见车辕不规则地断裂开,勉强凑在一起支撑着马车。
“这怎么修得好?”妙华大吃一惊。
车夫束手无策,显得很悲惨的样子。
周寅可怜兮兮地站在风雪中,被潦草的风吹得几乎要随风归去。
众人无能为力之际只听得马蹄声由远及近,抬头看去,崔骜纵马疾驰,在诸人面前勒马站定。
第35章
少年腰窄腿长跨坐在乌云踏雪之上, 居高临下地望着周寅。他手握辔绳,脚踩马镫,以墨色玉革带束腰, 腰间别着把乌金相间的金错刀, 整个人自上而下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
妙华下意识将周寅护在身后。
而让崔骜深感刺目的是她看清是他后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人的潜意识骗不了人, 周寅怕他。
“崔郎君。”周寅怯怯开口,细弱蚊蝇的声音被风卷走。
崔骜被她轻飘飘地唤了一声, 微偏过头并不看她:“车坏了?”显而易见。
“是。”大约是在风雪里站了一会儿, 周寅说话软绵绵的。
“我送你回去。”崔骜态度强势。
“太麻烦您, 不必如此。”周寅急忙劝阻他,“修一修就好了。”
崔骜被拒绝也未发疯,自马上一跃而下, 将人吓得再退两步。他大步到车前垂眸一扫,神情微动,转头看向周寅:“断了, 修不好。”
周寅微微歪头,不确定地望着断裂的车轴, 似是在纠结他说的是真是假。
崔骜伸手一拽一旁低头发抖的车夫,将人带的一个踉跄,很不客气道:“你说, 修得好么?”
车夫抖如筛糠:“修不好!修不好!”
崔骜将手一松, 车夫被松开的力道搡得跌跌撞撞。他眉头一挑, 看向周寅,略带得意:“没骗你吧?”实在霸道。
周寅蹙眉看他, 说不出话。
天上飞琼弄玉, 洋洋洒洒, 越落越急, 团团簇簇。
“送你回去。”崔骜重复,语气中带了燥意。
周寅站在原处,依旧摇头:“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崔骜睁大眼看她,被她绵软的性子弄得没脾气:“你回去再叫人来不就好了?”
周寅又道:“我并不会骑马……”
崔骜便道:“我会护着你。”他走回自己的乌云踏雪,黑身子白蹄子的高大骏马打了个响鼻,被他拍拍脑袋。
周寅还是不动,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崔骜追问:“还不过来?还有什么?”
周寅只是摇头,最后低声道:“多谢您的好意,我还是再等一等吧。”她垂下眼时有雪花落在她赛鸦翎的长睫上,瞬息化成水珠挂在她睫毛根部。
她就是不愿意跟他走。
崔骜一瞬变得冷然,像一柄出鞘利剑。他几乎被她气笑,不免开口不逊:“你能将车等好么?”
周寅不答,像根木头。
崔骜气着气着忽然不气了,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改变不了她便只能适应。他脾气古怪,鲜少有这么想明白道理的时候,大约因为对他来说周寅是不同的。
妙华在一旁听着女郎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面前郎君,不由为她捏一把汗。这郎君神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拒绝他会有什么样的可怕后果。
只听崔骜忽然没头没尾道:“过来,我同你说个秘密。”
周寅抬眼看他,眼中含着浅浅诧异,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
崔骜看她,不羁:“我若想做什么你以为谁拦得住?来,跟你说秘密,不听后悔。”
周寅犹豫着向他挪过去,保持着相当距离问:“什么秘密?”
崔骜一下子凑近她,惊得她要向后仰去。他伸手托住她的背,待她站好后才松开手,专注望着她:“我离你远了秘密被别人听去怎么办?”
周寅道了一声:“谢谢。”这才乖巧站好,怯生生地看着他。
崔骜被她看得心头一动,神情变得不大自然,立刻偏过头不去看她。他实在矛盾,周寅不看他时他会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瞧,她一旦看他,他又不与之对视。
“秘密就是……”崔骜骤然靠近周寅,说话时呵出氤氲白雾。
有斗篷上的兜帽遮挡,周寅听着他声音闷闷的。
他说:“你的车是被人弄坏,并非自己断裂。”
周寅闻言骤然抬头,不察他离得太近,一头撞在他下巴上。
崔骜轻嘶一声,揉起下巴,还觉得挺好笑,又怕她哭,忍着笑问:“你没事吧?”
周寅扶着发顶摇头,泪汪汪地退避几步再向他看去,可怜巴巴地开口:“抱歉,你下巴……”
崔骜难得听她关心自己,刻意放柔和语气:“无妨。”然而他实在少有温柔时刻,此时此刻的柔情便显得分外奇怪。
周寅神情一顿,才继续担忧地望着他的下巴颏儿,看样子将他刚说过的秘密都给忘了。
崔骜松开揉下巴的手,怪怪地向她伸出下巴给她看:“没事了,都不红了。”
系统被他奇异的动作震撼,隐约明白他为何会成为成功率很高的攻略者,或许因为脑子不好的直率帅哥总会让人生出怜爱。
周寅看上去更加忧愁了:“还红呢。”
崔骜快速抬手将下巴一通好搓,试图将红印儿搓散,又对周寅道:“没事儿。”
周寅满怀歉意地看着他,轻声道:“对不起。”
崔骜微怔,忽然感受到她的敏感与卑微,即使是面对一串数据,说没有触动也是不可能的。他突然伸出手,隔着兜帽揉了揉周寅脑袋,而后立刻将手收回:“扯平,别对不起了。”
周寅蓦然睁大双眼,微长的眼因为惊慌而变得又大又圆,像炸毛的猫。她红了脸,看上去要哭了:“你怎么能这样!”她转身要走,看上去被他的唐突之举气坏。
崔骜手忙脚乱,没想到又惹出大祸,忙跟上她:“我……”他从不低声下气和人认错,一时之间开不了口。
周寅只埋头走,才不理他。
“你的马车。”崔骜急中生智转移话题,周寅的步子慢了些。
他看有戏,认真道:“车辕断裂虽不整齐,但我刚才过去检查时发现裂面平整光滑,有人动了手脚。”
周寅脚步一停。
崔骜跟着停下,强调:“是真的。”
周寅背对着他,并不开口,浅紫色缀了白毛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将人衬得格外纯洁。
崔骜瞥了眼瑟瑟发抖的车夫道:“车被人动了手脚他不该不清楚,我帮你问他。”他口中的“问“显然不是善意询问的意思。
周寅终于对他说话,一开口就是拒绝:“不。”又轻又柔,只是不要他帮。
崔骜还要说什么,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妙华将他要说出口的话堵住,又惊又喜地叫起来:“女郎,是咱们家的马车!”
二人回头看去,只见一辆宽敞马车在乌云踏雪旁停下,马车上赫然刻着一个“谢”字。
崔骜望着这辆谢家马车若有所思。
马车上的车夫向车内说了几句话,车上不多时便有了动静。
谢琛自车上下来,冬风拂过马车上垂挂的七彩流苏,冰天雪地忽然有了颜色。
谢琛现身起目光便一直落在周寅身上,温和缱绻:“表妹。”
崔骜的脸一下子黑了,听见周寅柔柔回应:“表兄。”脸更加黑了。
他知道马车是谁动的手脚了。
谢琛自然而然地与周寅并肩而站,和崔骜面对面相对。他温文尔雅地看向崔骜问:“这位是……”
周寅扭过头去,看上去虽还气崔骜,却还是很好性子地答道:“这位是崔郎君,是……”她看上去并不了解崔骜。
崔骜截过话头,迎上谢琛:“我是崔骜。”
谢琛面上顿时闪过了然之色:“崔郎君,我是阿寅的表兄,谢琛。”他过去从不叫周寅阿寅,这时却叫得无比顺口,仿佛叫了千百遍般。
崔骜似笑非笑:“表兄。”不是他的表兄,他也这么叫。
算是彼此打过招呼,谢琛直接无视他,问周寅道:“怎么回事?”
周寅转过头去,求助性地看向妙华,一如既往地需要依附人活着。
有谢琛在,妙华也没有那样怕崔骜了,上来将马车车辕断了一事言明,并庆幸谢琛到来:“大郎君,您来得正好,女郎正发愁该如何回去。”
崔骜向来暴躁,此时此刻竟然学会蹩脚的阴阳怪气:“太正好了。”
谢琛儒雅随和,似是听不懂他话中意义,叹了口气:“我正巧旬假,从学堂回来经过这里。正好表妹可以与我一同回府,回去我再派人过来收拾,可好?”
崔骜冷笑。
周寅却点点头:“麻烦表哥了。”
谢琛面上笑容更甚,似是无意看崔骜一眼,颔首道:“你我是一家人,何来麻不麻烦一说?”
他又看向崔骜道:“崔郎君在这,好巧。”看样子是要污崔骜一把。
崔骜瞥他一眼,有样学样:“和谢郎君一般,正巧路过。”他咬字清晰,刻意放重语气。
谢琛压下眼睫笑笑:“既是路过,想来郎君有正事要做,便不耽搁郎君处理正事,我与表妹先回去了。郎君自便。”
崔骜立刻接话:“我没正事,随意遛马,正巧遇上。”十分没有眼色。
系统听了在脑海中嗤笑,崔骜自打沈兰息出事以后分明日日散学后悄悄送周寅回玉钩宫,今日亦是刻意骑了马从宫中送她回家。
谢琛面上笑容一滞,很快又显得随和:“郎君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