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四肢发僵,被李砚抓住手腕狠按在墙上,手腕上的痛意清晰地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第47章 芥蒂
“为什么?”
她的嗓子哑得不像话, 寥寥的气音贴着喉咙费力地咳出,带出血腥味。
双腿绵软无力,仿佛被抽掉了最后一根筋, 向地面滑落下去。
李砚抓住她的两手高举过头顶,强迫她站起来, 蜷曲的小腿艰难点地。
她从来没觉得眼前的人如今会变得这么可恨。
他眼里没有之前的那般温情, 看她的模样像看着一个犯人。
李砚伸出指节, 挑起她的下巴,额头抵着额头, 凑近她耳边, 引起冰凉的颤意,
“你父亲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死人的东西,就不要再惦记了。”
死人两字戳痛了她心中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她奋力挣开, 朝他大吼, “死人的事,也用不着你管。”
一字一句,如鲠在喉。
姜馥大口大口地喘气, 脸色发白。
大门在她眼前“砰”地合上,她的身子一下子滑下来,落到地上, 刺骨的寒意透过骨髓,涌遍全身。
她双臂环抱住胳膊,把头埋下来, 肩膀颤抖。不过一会, 她又迅速把头抬起来, 颤颤颠颠地直起身子,往门外奔去。
黑洞洞的大门上了锁,发出铁链哐哐碰撞的声音。
她拼命扒拉着门缝,指甲里刺入木刺,但门外没有人,没有谁会理会她。
她盯着门外草地上的那幅残破的画像,盯到眼睛发痛,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绝望笼罩在她的心头,她把头垂在门框上,亮亮的大眼睛显得空洞。
接着,那空洞的目光一转,盯在了桌案前的绳索上。
“大人,那幅画像王木匠已经托人送回来了。”
一名卫兵手拿一木盘,上面恭敬地盛放着一卷用红纸包裹着的画像。
“他怎么说?”
“大人,那王木匠说他小时跟着宫里的布艺师学过一段时间,这幅画像的主人明显不想让人轻易识破上面的内容,用了点什么东西,遮盖住了它原来的文字,但他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法完全解开。”
“而且,他还说,此人布局十分精妙,除非那位布艺师还在,否则他没有任何把握,能够解开这幅画。”
那位卫兵得了示意,小心地把那裹了红布的画像打开。
画像上的唯一败笔已被清除,脸部轮廓的线条变得很轻,烛光的映衬下,有许许多多不规律的小黑点,尤其密集分布于右半边脸上。
大体看上去又好像有些规律,像是把一个人的一张脸从中间整个劈开...
李砚把那幅画像合上,晦涩涌上他的眼底,在看向那名卫兵时,冰冷的戾气散发出来。
手起刀落。
阴影中,一个圆形物体闷声滚落在地,中间被分裂开,隐隐渗出暗色的液体。
一点火光擦起,照亮了这个封闭的空间。
李砚手拿画像,在微弱的火光中细细打量。
那些小黑点点点密密,连成一片,显出淡淡的字迹...
突兀的敲门声把李砚从这个空间里拉离出来。
“大人,不好了,夫人那边没有声音了。”
以烟在门外焦急地喊,大门在她眼前迅速打开,映出李砚略显阴沉的脸。
“大人,你快去看看吧,奴婢怕夫人出事了!”
她没有钥匙,根本无从得知夫人的情况。
李砚大步赶到卧房,踹开大门,窗户大敞,一截绳索缠绕在椅背上,屋内已经没有姜馥的身影。
那个绳索缠成一个八字形,像一个畸形胎儿。
她这个行为,是不想让他管她的意思。
李砚敛下眉眼,指节发白。
那丢在草地上的破画也无影无踪。
落虹街上,姜馥小心翼翼地拿着那幅画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她用衣袖郑重地擦了一遍又一遍,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掉下来。
她明明不是这么脆弱的人,她很坚强的。
她狠狠嗅了嗅鼻子,把自己脸上的泪水擦干净,随意找了个台阶坐下来,手里捧着那幅画。
被温水泡过的画早已变得面目全非,父亲曾经一笔一画描摹下来的痕迹全部消失,一点也没保存下来。
她努力地擦干,擦干,却连最后一点墨迹也被擦没了。
薄薄的纸张千创百孔,被她的一盆温水毁于一旦。
懊恼、难过、愤恨...所有所有的情绪都一块向她裹挟而来,在她的脑袋里尖利炸开。
“咦,这个人看着有点面熟啊,是不是之前那个老皇帝的女儿,嫁给了太监的那个?”
“看这服装,像!”
“听说贵妃都因为她被搞死了,真是个害人的狐狸精。”
“可不是嘛,连阉人都想娶她当老婆,肯定是那什么功夫比较好,真恶心,快离她远点...”
姜馥有些无措地升起手,挡住自己的脸,但很快又自嘲地笑了笑,把手放下。
她出来的时候太急,连套便装也没换,头上的钗饰也没拆,被人认出来并不难。
毕竟她从前就是这样招摇过市,肆无忌惮,怎的现在要畏畏缩缩,在乎别人的看法?
可笑。
她抬起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们,连痛苦的表情都没了。
那几人被她空洞的眼神盯住,止住了嘴,飞快地散开。
她一个人,坐在温暖的石阶上,四肢却发凉。
一只手抚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她恍惚地回过头去,一头白发的泰轩站在她身后,苍老的眼神里透出慈爱。
姜馥想也不想甩开他的手,面色冷下来,
“不要用我爹的眼神来看我,你该留着给你自己的女儿。”
泰轩一只手用绷带吊起,没法保持平衡,向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姜馥没看他,只留给他一个有些孤拗的背影。
“给。”
布满岁月痕迹的干瘦大手摊开,里面是几颗糖果。
吃点甜的,我们的馥儿就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过每一天。
这是姜馥儿时耳畔常围绕的一句话,是父亲哄她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并不接受。
泰轩也不生气,顺着挨着她坐下来,
“我觉得你也并不是很爱先皇殿下。”
“你凭什么这么说?”
她是父亲唯一的女儿,除了她以外,所有的人都是借着她父亲的名义带着目的地接近她。
面前这位更是。
她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移开了点。
“如果我是你,就该好好看看那幅画像,不被有心人看了笑话。”
泰轩意有所指。
“你仔细看看,这幅画是沾了毒的那幅画吗?”
他眼睛微微眯起,细细看去,并无一丝嘲讽。
姜馥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画像上,正如他所说,墨汁可以被水泡掉,而毒只会顺着水更加疯涨。
而这幅画,没有,被水冲刷了之后,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痕迹。
“你看,我那个楼的客人越来越多了,生意越来越好了。”
泰轩年迈的背影在落日下拉长,慢慢走远。
石阶旁边,是几块糖果,糖纸晶莹,散发着五彩的光芒...
戌时三刻,姜馥带着目的,直奔李砚卧房。
这一路上空空荡荡,并没见到几个人影,她一路畅通无阻。
推开房门,姜馥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打量,桌案上的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床上的被褥也叠得方方正正,没有一丝褶皱。
他会把真的画像放在哪里?
他又为什么要隐瞒她?
阴狠又陌生的眼神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的心脏又没来由地被撕扯了下,丝丝缕缕地疼。
门外传来轻微的动静。
她想了想,手脚并用地爬进床底,趴了下来。
脑袋狠狠撞上床梁,钻心的疼痛涌遍全身,她捂住嘴巴,瞪大眼睛,把所有尖叫都闷进嘴里。
狭窄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宽大的脚,慢慢朝床边走近,停住。她屏住气,心跳都快停止了。
在她窒息感越来越强,憋到极限的时候,那双脚重新动了动,往外走去。
门被他合上,柜子翻开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响起。
她依稀记得,当初让他保管的小箱子是被他从柜子里的暗格中取出来的。
她费力地往前挪了挪,手指头伸了出来,暴露在床外。
翻柜子的声音更大了点,姜馥内心的迫切也越来越强。
有什么毛毛的东西从她腿上爬过。
她下意识缩起脚,头往上顶,再次碰上床梁,发出沉重的闷响声。
翻柜子的声音停止了,那双脚朝床边靠近。
姜馥紧捂住嘴,强忍住内心发毛的感觉,心脏咚咚咚地跳得剧烈。
李砚貌似没有发现她,在桌前坐了下来,他的手里隐隐约约拿了一个画像一样的东西。
她看不清楚,小心地往前挪。
毛茸茸的脑袋露了出来,暴露在床外。
姜馥还想再动一动,一个冰凉的物件搁在了她的脖子上,长而扁。
她吓得不敢动弹,大半夜闯人卧房的心虚在她心尖无限放大,她浑身僵直成一条线,像个木偶梆硬。
一只大手提过她的领子,把她拎了出来。
抵在她脖子上的是一个药瓶。
李砚把它打开,一股脑抹在她的手腕上,黏黏腻腻的。
姜馥坐在椅子上,头向一边扭,小脸绷得很紧,不说话。
待到李砚把她露在外面的伤口都涂完,姜馥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耳尖却微微红起来。
李砚冷着脸,一把抓过她的小腿,掀开她的裙摆,大指用力按压在她的软肉上。
第48章 提线木偶
伤口处的尖锐痛意一下子在姜馥脑子里炸开, 她下意识地缩腿,脚腕却被李砚更紧地握在掌心。
他索性握着她的脚把她抱起来扔到床榻上。
视线一下子变得逼压起来,宽大的手掌整个将她的脚腕包饶, 一用力,就能将她的整个腕骨捏碎。
李砚面色并不好看, 甚至比起白日还要吓人。
一双乌青的眼带着凉薄的冷意, 薄唇抿紧, 指节一点一点摩搓在她的伤口处,像是猎人在有耐心地挑逗自己的猎物, 引起她一阵阵不断地受了蛊种般的颤意。
痛意过后, 便是缱绻地令人着迷的温柔。
她才不甘沉浸于其中。
“你松开我。”
她终于不耐烦地道,掩盖住了心中淡淡的波动。
李砚不回答她, 除了手上略有些温情外,眼神始终冷硬, 除了涂药之外, 再无其他的情绪, 指节也只愿碰在她的伤口处,甚至不想在她软香的肌肤上有任何流连。
方方面面都透露着冷淡,回避, 反倒显得她故作矜持,小题大做了。
等他尽完自己作涂药人工作的义务,他便自顾自地躺在她的外侧, 闭上眼睛。
姜馥从来没有这么被人无视过,也不愿再受他无端的气,盖好自己的裙子就从他的腿上跨过来。
今日这事, 扪心自问, 她没有任何错, 反而是他拿个假画像来糊弄她,还把她关起来。
他反应这么大,她都没有问他的责,他又凭什么?
这更加让她确定那幅画像的遗诏内容是关于她的,他不想让她插手这些朝堂纷争,所以才会这么不待见她。
一股无名火在心中越烧越旺,月光下,姜馥的脸部线条绷紧了,脸色真正地难看起来,没带一丝留恋地跨到床边,伸脚去够自己的鞋子。
她屁股只沾了一点榻,受力不稳,摇摇晃晃的。
一只大手骤然袭上她的腰间,猛一发力,姜馥没有防备,连人带鞋整个翻过他的身子,摔到里侧去。
脑袋不偏不倚地砸向了那颗黑色脑袋旁边的一块凹坑,脸颊与他相贴。
她的鞋子在空中飞起来,砸在两人同样相贴的双腿之间,为彼此硬是隔开了一点距离。
姜馥刚要责难,李砚迅速把手抽回,眼睛从头到尾闭着,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她不死心地爬起来,可爬到一半,又被人强硬地按下来。
这一次他的大手没有撤回去,颇有存在感地印在她的小腰上,遮天蔽日,只露出一点嫩白的肚脐。
他的手掌向前勾,像是要把她整个腰都塞进他的怀里,强势地箍住她,不给她半点动弹的空间。
他低低的嗓音响起,辨不清喜怒,“今晚你跟我一起睡。”
陈述的语气,不是商量,是通知,容不得拒绝。
姜馥瘪着嘴,越想越气,倒是安静了下来,不动弹地窝在他的怀里,任凭他的温度一点点地传递给她。
李砚微不可察地侧了侧身子,瞥了她一眼。
淡淡的月光下,秀鼻微微皱缩,眼角处亮晶晶的,把他所有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你哭什么?”
低低的质询中透着几丝不自在,握在她腰间的手掌紧了紧。
“我做提线的木偶,你就开心了?”
姜馥一字一句,冷声质问,显然已经脱离开刚刚的情绪里,眼角向下压。
“我的东西,凭什么不还?”
一点情绪露了头,更多加倍的情绪便一下子倾泻而出,让两人的关系再度拉回冰点。
姜馥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直到那点亮晶晶在李砚眼里完全消失。
黑暗中她拧起眉头,一字一句地跟他划清界限,
“我的东西,你们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管,你也不配。”
她侧过头来,倒不再大喊大叫让他松开她,而是以一种很轻蔑的口吻盯视着他。
冷意一点点地透过她的脸颊传进他的皮肤,沁进骨髓里。
她就这么盯着他,让他知难而退。
李砚慢慢松开了她。
她得到了自由,登下立起身来,拾起夹在两人腿缝中的鞋子,迅速穿在脚上,随后不紧不慢地下床,不紧不慢地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