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攸隐隐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有……什么事要商议吗?”
宁茯苓双手撑住轮椅的两个扶手,似笑非笑地逼近,把楚元攸禁锢在轮椅和自己之间:“我说,好歹叫你一声军师,你能不能有点山寨管理层的自觉?”
楚元攸皱眉:“我怎么没有自觉了……”
却见宁茯苓的背上忽然探出一条蛇,吐着信子居高临下瞪他。楚元攸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放开我!”不管不顾地拼命摇着轮椅后退,想要挣脱宁茯苓和她背上的蛇。
宁茯苓被他这声吆喝震得耳朵疼,下意识地松了手。楚元攸死命摇着轮椅飞快后退的场面让她下意识感到危险,刚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上前阻止,楚元攸就翻车了。
“砰”地一声。楚元攸因为摇得太急太快,轮椅被石块垫了一下失去平衡导致侧翻。他本人也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呼。
“哎呀你真是……”宁茯苓赶紧上前帮忙,把人扶起来坐在地上,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怕什么呀?又不会咬你。伤到哪里没?”
楚元攸小心翼翼瞥着那条似乎在嘲笑他的蛇,忍着疼回答道:“应该没受伤,就是肩膀撞倒了、有点疼……”
宁茯苓叹气,抬起手够到自己背上的蛇,轻轻摸了摸,对楚元攸道:“好啦,我跟蛇姐说好,让它以后不要突然吓唬你。——你是怕蛇么?以前被蛇咬过?”
楚元攸点头如捣蒜:“被毒蛇咬过,差点没命呢。”
“听到了,蛇姐?以后别戏弄他了。”宁茯苓又对楚元攸道,“不过你也别怪蛇姐。它挺喜欢你的,才愿意跟你玩。”
楚元攸都快吓哭了:“那请蛇姐还是不要喜欢我了……”
宁茯苓拍了拍楚元攸的肩:“男子汉大丈夫,要不要这么没用?起来,我扶你坐回轮椅。”
“不用、不用,你帮我轮椅扶起来、推过来就好。”楚元攸大概也觉得自己刚才反应过度,看起来的确很没用,红着脸说。
好在轮椅没有摔坏。楚元攸试了试,所有功能完好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到宁茯苓肩膀上的蛇,再看看插在头发上的木簪,他忽然指着宁茯苓的头叫到:“簪子!”
宁茯苓莫名其妙:“簪子怎么了?”
“簪子上的毒针,可以用蛇毒呀!”楚元攸兴奋极了,“你们是朋友不是吗?让它给你涂点蛇毒,那根簪子就能真正作为防身武器用了!”
宁茯苓怔愣片刻,笑了起来:“你脑筋还挺灵活。”
“我只是怕蛇,我又不是脑袋笨。”楚元攸重又恢复了自信,“我不是你的军师么?”
“哟,这会又想起你是军师了?我要跟你说的,就是想让你有点自觉,别总在大家面前泼冷水。”宁茯苓拍拍他的膝盖,谆谆善诱。
“我知道你早晚要走、不会一直留在这里。但俗话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人总要有点责任感吧?虽说这个军师暂时没法付你薪水,大伙至少是真心把你当军师看待。”
“没有责任感啊……”楚元攸苦笑,“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评价我的人,却是第一个当面说的。”
宁茯苓笑着直起身:“说明其他人都对你挺好的,不忍心当面责备你。”
“是么?你觉得是这个原因?”楚元攸若有所思,“我从来没想过……”
宁茯苓再度打量一番楚元攸,索性把话说开:“我一直觉得你没有说实话,你不是普通的读书人。你不愿说,我也不会刑讯逼供。如果你家确实势力很大,以后我放你下山回家,希望你不要带人回来报仇就好。”
楚元攸“啊?”了一声:“我看起来像是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吗?”
“你看起来不像,但谁能保证你不是、你的家人也不是?”
宁茯苓轻轻抚摸着肩膀上的蛇,看着楚元攸认真思索的模样,仿佛真的在脑中逐一排查家人是不是“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忽然就觉得很好笑。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她招呼楚元攸,“你回来的正好,我本来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该去哪里卖玉石?”
“……你这么笃定那些是璞玉的话,得先找个玉石匠,把料子切开,才能卖给珠玉商人。否则没人会出高价收购璞玉,只能贱卖。”楚元攸道。
“嗯,跟我想的一样。”宁茯苓又犯了难,“可这山下是个连个铁匠铺都没有的小村子,去哪里找玉石匠……”
“只能去郡城了。万方郡城是个大城,商贾云集,也有不少工匠手艺人聚集。”楚元攸忽然积极起来:“对了,即便是开好的料子,也只有大的郡城才有实力足够的商铺收购。你总要去郡城的。我愿跟你一起去!”
“就你那腿?”宁茯苓刻意斜了一眼楚元攸的伤腿,后者顿时蔫了:“这个……难道要走路去?”
“难道你还想坐车?”宁茯苓眯着眼睛看他,“少爷真会享受啊。”
楚元攸脸上表情复杂,又是期盼又是失望还有几分不甘心。宁茯苓嘴角笑意更深,摆了摆手:“这样吧,你抓紧把聚义厅给我修好。等重建完成,我就带你去郡城。”
楚元攸惊喜交加:“真的?要是聚义厅盖好了,我的腿伤还没好呢?”
“不管你的腿什么情况,到时我都会带上你。我作为一寨之主,说话绝对算话。”宁茯苓边说边把蛇托在手上,“不过嘛,你可不要为了赶进度而忽略质量哦。你不是立志想做天下第一手艺人么?可别砸了招牌哦。”
楚元攸觉得宁茯苓的口吻并不凶恶,只能说是提醒的态度,可她手上摆弄的那条蛇却又像极了威胁。
“那小子那么想去郡城,你又不是没看出不对劲,为什么还要答应他?”蛇望着楚元攸摇着轮椅回房间的背影,悄然问宁茯苓。
宁茯苓轻声笑道:“他家八成就在万方郡城吧?我是想着,等他帮我们盖好房子,履行承诺放他走也没什么。本来就不是强逼人家入伙的山贼,再说他也过不惯这山上的日子。”
“小丫头真好心。”蛇幽幽浅笑,“他要是敢辜负你这份好心、给你盖的房子不结实,姐一定帮你咬死他!”
“谢啦。”宁茯苓领了蛇姐的好意,也没说自己觉得楚元攸不是那样的人,话锋一转:“你从昨晚回来之后,一直在这个院子里吧?有没有看到有人偷偷把石头搬走?”
蛇沉思片刻:“好像没看到。我不是一直待在石头旁边的。昨晚在西厢房抓了一只老鼠后,我吃饱就睡了一阵。”
宁茯苓道:“原来是这样啊。没饿着就好。我说要招待你,其实什么也没做。”
“怎么了?石头少了么?”蛇道,“如果看到有人偷偷摸摸,我肯定会一口咬死!”
宁茯苓“嗯”了一声。其实她想说少了一块石头倒也没什么,她介意的是必须要弄清楚,是否有人蓄意溜进他们的住处公然行窃。
所以钟晋回来时,便看到宁茯苓跪坐在地上,两只手分别摸着不同的小草小花,嘴唇微微开合。陈飞和张大毛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站在一旁等候。就连楚元攸都坐着轮椅在房间门口看热闹。
“这是在干什么?寨主在找东西,你们怎么不帮忙?”钟晋不满地质问。
张大毛尴尬地回答:“寨主不是在找东西,而且也不要我们帮忙……”
“我的确不是在找东西,我在找人。”宁茯苓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满是尘土的裤子,“今天下午有人偷走了我的满色满肉玛瑙原矿,说明咱们山寨里还是有识货的人嘛!”
第19章 、山寨不欢迎你
宁茯苓记得满色满肉是评价南红玛瑙的用词,套用到大石头山挖出来的玛瑙原石上不知是否合适。满色指的是全红,满肉则是说石料微透光但光线又不能完全透过。这种顶级石料十分稀缺,甚至有价无市、开采不到。
宁茯苓虽然学过选修课,毕竟她不是珠宝文玩专业的,没有实践经验。给昨天那块看似不错的好料子冠以满色满肉的高级别,也是给自己一点自信。
料子的确是被人偷走了。但给她提供线索的目击证人们——长在院子里的杂草,只能勉强拼凑出大致情况,却认不出也无法识别窃贼的身份。
动物和植物的种类、种群过于丰富,不同种群之间的思维和智力水平相差太大。宁茯苓虽然有能力与接触到的动物、植物思维相通,但如果对方本身没有足够清晰的逻辑思维,沟通本身也无法形成“交流”。
调查石料被偷时,宁茯苓就遇到了这个问题。目击者全都是一些构造简单、寿命很短的杂草、爬虫,既无法辨认偷盗者,也没法清晰地表述出来。
宁茯苓花了很长时间,跪在地上问了很久,才东拼西凑还原出来,盗窃发生在今天下午、而不是昨天晚上。下午趁她和亲兵都在休息、院中无人看管,有人偷偷拿走了切开成两块的原石。偷盗者独自一人没有帮手,除了知道是个男的,也没有任何特征。
宁茯苓关起房门把这些情报共享给钟晋和楚元攸。两人也觉得犯难。山寨里除了宁茯苓之外全都是男的,几乎所有人都是嫌疑人。
“不如直接搜吧。”钟晋提议,“待会吃饭时间,正好把所有人聚集起来,我带人搜索山寨。在谁的住处搜出来就知道是谁干的。”
楚元攸提出异议:“偷走石头的人不一定会放到自己的住处吧?两块石头而已,藏在树林里反而不显眼。”
宁茯苓倾向于赞成楚元攸的看法:“搜索山寨动静太大。要是找不到,反而会伤害兄弟们的感情。不到实在没办法,我尽量不想这么做。”
一时想不出好办法,三人又将山寨众人下午的活动复盘了一下。钟晋确认自己小队的人没有人离开超过一刻钟,不够时间完成从练武场偷偷潜入、盗走石头藏起来、再悄然返回练武场的过程。
楚元攸就不那么确定了。首先是他本来就没有钟晋的警觉,干活时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他其实也记不住。再是干木工活不像集中训练,人手是分散在施工现场各处的,除了同小组的搭档,谁也说不清其他人是不是一直在现场干活。
更重要的是,聚义厅是管理层起居的这个院子的前厅,趁着解手出去绕个弯的时间就足够进出一趟,嫌疑最大。
宁茯苓的第一小队按照计划,应该一直在山寨外的新垦地里干活,距离最远,因而宁茯苓虽然没有向汤武确认过,三人也都认为第一小队的人嫌疑最轻。
“如果偷走石头的是第三小队的人,他又是怎么知道那些石头的价值?如何确认应该偷走哪块呢?”钟晋看向楚元攸,“寨主虽然说那些东西是……玛瑙?但那到底是什么,能卖多少钱,老实说,我还是一点都不了解。”
“你口中的‘玛瑙’,是说‘赤玉’么?”楚元攸道,“我听说西域一些地方,有将赤玉叫做玛瑙。二者虽然质地极为相近,但花色纹理不同。赤玉敦厚浓郁,玛瑙却纹理复杂、颜色多样。——你说的玛瑙就是出自西域的这类玉料么?”
“正如你所说。”宁茯苓心想总算有人给科普了,“被偷的那块料子,至少从切面来看是正宗的赤玉。所以我觉得,山寨里是不是有人识货?”
“不管怎么样,也得先把人找到吧?”楚元攸道,“而且偷盗这种事讲究人赃并获。没有证据,没人会承认是自己干的。——怎么找?”
“是啊,怎么找呢?”宁茯苓沉吟。月事第二天,虽然没那么难受,她本来是想好好休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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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无月之夜,正是适合跑路的时候。
郑老五在起伏的鼾声中蹑手蹑脚地离开宿舍,腰间别了一把刀,背上背了两件衣服、一点口粮,躲躲藏藏地来到山寨东面的岗哨。
伏在草丛里观望了一阵,没见到当值站岗的人把守,郑老五内心窃喜,胆子也有几分大起来,心说今晚在此当值的不知是谁,真是天要助他。
天色太黑,郑老五花了好长时间找出自己下午做的标记,沿着一连串打结的草叶,找到一处茂密的草丛。草丛外表看起来生长旺盛,实则已经开始枯萎。
郑老五拨开作为掩饰的草叶,露出已被连根拔起的草丛下面明显被翻动过的泥土,立刻双手并用开始挖土。
然而挖着挖着他就觉得不对劲了。下午他有埋这么深么?没有吧?时间那么紧张,他只是浅浅挖了个坑,盖上薄薄一层泥土,再用草盖在上头,伪装成原来的样子——怎么可能有这么深?
“东西被人悄悄拿走是什么感觉,这下你明白了?”
清脆的少女嗓音忽然在寂静的野外响起。郑老五吓了一跳,本能地跳起身来,见四周突然间火把通明,宁茯苓和钟晋带着十几个人,犹如神兵天降般将他围在中间。
宁茯苓身边,站着一只优雅的花豹,铜铃似的眼睛在黑夜中炯炯闪亮。郑老五这才想起,直到刚才为止,周围都过于寂静了。
但他还想负隅顽抗一下,粗声粗气地说:“寨主说的什么东西被人拿走,我不明白!我只是……出来屙屎罢了!”
宁茯苓眉头一拧:“屙屎?茅房分明不在这里。怎么你屙屎还要选地方么?”
“也没人说不行吧?”郑老五梗着脖子说,“寨主这样又是什么意思?怪叫人寒心的!”
宁茯苓笑了,轻轻摇头。郑老五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一凉,心虚得厉害。
下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脚腕上好像确实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低下头抬起脚一看,就着火把的光亮,赫然发现脚腕上盘着一条两指粗的蛇,仰着头冲他吐着信子。
“哇啊啊啊!蛇!蛇!”郑老五大叫,试图通过甩动脚腕把蛇甩开,却不敢用手去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