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就能动点嘴皮子,抡拳头却是半分不济。最多只能藏在暗处伺机插人眼珠子,那成功率可不怎么高。
好在白三郎并未真的等她回应,跳上来坐在窗台前,这才意气风发道:“打了情敌!敢撬我白三郎的女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嘉柔当即竖起了耳朵,“谁同你抢巴尔佳?”
“哼,一个马奴,半分不知天高地厚!”
“这便是你一去不返,未带回巴尔佳的原因?”
“当然是了!”白三郎一时有些愤愤,“徒儿一去便看见他向巴尔佳献殷勤,徒儿当即摸住了腰间的弯刀……”
“怎地?”嘉柔不由吊起了一颗心,“你……你可是杀了人?”
“徒儿捏着匕首,一动不动藏在草壕里一直守到深夜,等到周遭无人之时,打算再给他好看。”他双手一摊,“总不能让巴尔佳瞧见,让她担心。”
嘉柔一时老怀安慰。
她的这位徒儿,行事颇有她的风范,深知以逸待劳才是王道。
可到底杀没杀人呢?
虽说草原上贵族打杀奴仆不算什么罪责,可他手上要是沾了血,她这夫子可没胆儿当下去了。
白三郎道:“等到了夜里,徒儿终于拦住了他,将刀一丢,就要同他较量。”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继而便问:“你同他一对一?”
纨绔打架都是多对一,一对一的那叫君子。
只看白三郎伤成这般,怕不是行了一回君子之风。
“当然是大家伙儿一起上,揍他一个!”白三郎得意一笑,“徒儿的两个长随可不是吃素的,全是龟兹草原个顶个的摔跤好手!”
他这般说着时,嘉柔也终于在月亮门边上看到两个徘徊的身影。
那便是三郎的长随,衣衫乱七八糟不说,一张脸绝不会比白三郎好多少。纵离得这般远,她似乎都已经闻到了血腥味儿。
“三个人打一个,你三人都被打变形?”她忽然就替这徒儿生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先不说巴尔佳愿不愿意,只说那马奴真要掳了巴尔佳就跑,白三郎带着一群人也不一定能拦住啊。
白三郎当即摆摆手,“那是夫子没见那马奴被揍得有多惨。总之,经此一战,他见识了本郎君的厉害,绝对不敢再觊觎巴尔佳!”
“你打完群架后,可又见过了巴尔佳?”
“当然没有,徒儿这般模样去见她,吓着她可怎么办?!”
嘉柔大为震惊,瞬间觉着她这徒儿在她心中的形象高大威猛了不少。
“只是遗憾得很,”白三郎耷拉了肩膀,“下一个能结拜的盛会,就只有等到年节了。”
嘉柔便安慰他:“此姻缘事已被磨成了千年难遇的好事。届时年节结拜,三月成亲,后年的三月你同巴尔佳一胎双子,你升为阿耶,我升为师祖,什么都不耽搁。”
白三郎眯肿的眼中亮光一闪:“一回生俩?”
“好事成双!”
白三郎哈哈一笑,这才闻见了嘉柔房中浓浓草药气息,得知她寻羊弄伤了脚,当即感激得无以复加:“夫子为我白家庄子的人和羊鞠躬尽瘁,徒儿孝敬夫子一辈子。等你同薛将军百年老去后没有后人摔瓦盆,徒儿给夫子摔!”
嘉柔不由晕了一晕。
这孝心她真接不住。
焉知她今后没有后人?
又焉知今后是她死到前头?!
过了中秋,连续下了几日的雨,龟兹一日凉似一日,嘉柔伤了脚,只得闷在房中。
薛琅前来看了她几回,给她带来了些皮影戏、话本子的耍事打发时间。
赵勇虽忙着买卖未能亲自前来,却也差客栈的博士送来些零嘴。
如此过了五六日,她的脚伤痊愈时,秋雨也歇住,天上猛地出了大日头,热辣辣照着草原,竟有些夏末的热意。
嘉柔给白三郎上了半早上分茶课,用过午膳,自是要带着久未出门的大力往草坡上跑一跑。
天空湛蓝如洗,云朵一团又一团散布在天边的昆仑山附近。
一簇簇草丛上挂着的雨水已被日头晒干,各家的羊群也渐次放出来,似滚动的珍珠般在草原上撒着欢。
古兰的羊群边多了两只成年牧羊犬,据闻是白管家亲自使人添置,此时正满眼警惕地守着羊群,初初发现有羊要乱跑,便当即“汪汪”示警。如若羊群还不听指挥,立时便如箭一般窜上前,将羊赶回群。
瞧见有人靠近,牧羊犬警惕地上前嗅了嗅她和李剑,闻出了庄子里的味儿,便欢脱地摇上了蓬蓬的尾巴,将她二人当做自己人。
嘉柔揉了揉双犬毛茸茸的大耳朵,将自己随身带的肉干分给两只狗吃了大半。
李剑却对狗儿无甚反应,只似一个毫无感情的猜谜狂徒,颤抖着已裂了口子的双唇,问她:“老张,是不是?张果果老了,就叫老张。”
嘉柔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胡茬、面目憔悴、发髻散乱的剑客,难以想象最初见他时,他还高傲地一句话不愿意搭理她。
谁能想到,好奇能害死猫,也能害死一世英名的江湖豪杰。
可“老张”这个回答,他已猜了五十八回。
见她不语,他又换了另一个:“张公。”
六十九回。
“张老头。”四十三回。
“张老夫人。”三十二回。
“究竟是什么?”李剑双目布满血丝,青筋暴起,一步步向她袭来,“张果果老了叫什么?他老了不也是张果果?不是老张和张公?也不是张老头与老夫人,他究竟叫什么,叫什么?”
嘉柔看着他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登时生了几分同情,“叫,张果老。”
李剑脚下登时顿住,呆呆望着她。
可她分明看出他似才被松开的一张弓,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她歉疚地看着他:“此时没有人要杀我,不用你守,你回去歇息吧。”
李剑定定盯了她几息,只觉得困倦似排山倒海般袭击了他,耳中迅速起了耳鸣,她的声音似隔了几座山,恍惚不可闻。
她又向他摆摆手,他脚下终于往前一步,又一步,到了她跟前时,抬手一揖,纵身一跃,几息后便跃回了偏院,随意寻个房舍破窗而入。将将倒在床榻上,便鼾声如雷,困死过去。
偏院外的草坡上,嘉柔不由摇摇头,骑着大力往前行。
雨后草原上长起了蒲公草,根茎甜丝丝,大力最是贪这口。她便由着它继续往前,一直到了几里开外,更是大片大片挤挤挨挨。
她下了驴,撂开缰绳,由着大力自去享受。
草坡边上长着一排胡杨树,她坐去树底下,靠着树身简单打了个盹儿。
这个盹里,薛琅站在她面前,触摸她面颊的手温暖的那般真实,他情意款款道:“你今日敢落单,就莫怪本公主掳了你,带你回去就地成亲。”
本公主?
她心头一震,当即睁大眼,但见眼前哪里是什么薛琅,竟是伽蓝公主。
美艳的公主一身绯红衣裙,低低的衣领露出大片雪脯,高低起伏极具风情。
公主抚着她面的手移到了她的下颌,捏住她的下巴,向她抬一抬眉:“潘郎想要个什么样的洞房?本公主一定不让你失望。”
嘉柔一把挥开她的手,蹭地便滚落开,高声道:“你可是想死?我那剑客可在这近处,他若对你动了杀心,我根本拦不住!”
七公主仰天“哈哈”大笑两声,“潘郎可知为何本公主的奴仆也不在四周?”
她忙转首一看,果然如此,目之所及处只有她二人,再无旁人。
“本公主自是下了死令,他们要豁出命去将此处把守得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就只为了给你我创造这二人天地。如何,潘郎?本公主这般下了心思,可算是待你不薄?”
女淫.贼!
嘉柔二话不说,攀着树便往上爬,几息便已到了树冠上。待稳稳靠住了几处枝丫,方同底下的公主道:“有本事你上来捉我!”
不会爬树!
哼,不会爬树当什么纨绔!
伽蓝公主笑嘻嘻仰头看着她:“近来本公主学了一门手艺,正好在你面前展示一二。”
她慢悠悠将裙摆撩起,缠在腰间,抬首又瞧着嘉柔抬一抬眉,双手一抱树干,竟真得往上而来。
嘉柔大吃一惊。
此时已来不及唤大力。
大力不会上树,纵是飞奔而来都救不了她。
她当即大力晃动树梢。
只这棵树树身颇为壮硕,她已使出吃奶的力气,那树身不过微微抖几抖。
只这转眼的工夫,七公主竟已到了她底下,抬眼看着她嘻嘻笑上两声,伸手便朝她的脚抓过来。
她当即缩了脚,就往边上的树杈避开去,叱道:“本郎君自小就长在树上,想抓我,没门!”
嘉柔公主一招扑空,毫不气馁,一鼓作气便追了上来。
嘉柔只听得身后树枝啪啪作响,心知这公主才学会爬树,尚不知用巧力,只这般一脚一脚踩实了,细枝不能承力,两个人都得掉下去。
这树说高不算极高,说矮却也不算矮。这般落下去,不说摔没了小命,至少摔落两颗门牙。
为今之计只有先骗公主下树,她再择机唤大力来救她。
她当即止了步子,回头道:“我应承你,这便跟你走。”
伽蓝公主未想到她竟这般痛快答应,却反而不信她:“你耍什么花招?”
嘉柔往下头努努下巴:“你是想要一个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潘安,还是想要个五官错位,摔毁了容的丑八怪?”
公主往下头一瞧,方暂且相信她,却不能让她先下树,免得她一落地就跑。
伽蓝道:“本公主信你一回,我先下,待我落地,你再下来。你若耍花招自己留在树上,大不了本公主再上来一回。”
嘉柔松开一只手,做一个“请”的姿势。
伽蓝便慢慢又踩着树梢往下,一直到了主干,正要抱着树身往下出溜,脚下忽然一滑。
她“啊”地一声惊叫,身子陡然降落,树梢上的人大喊一声“小心”,探手便拽住了她的手臂。
树子猛地两晃,嘉柔吊挂在树上,双腿紧紧夹着几根树枝。伽蓝便悬在半空,一双手死死拉着她的手。
“叫人!”嘉柔挣扎道,“叫人来救你!”
“你怎么不叫人?”公主的脸因用力涨得通红,“你那江湖术士不是会飞檐走壁?快唤他!”
“李剑不在此处,我方才诓骗你!”
“我的奴仆,也皆不在此处,我方才也诓骗你!”
两人双双心头一凉。
公主已是意识到自己的形势更加恶劣。
只要上头的潘安松了手,她掉下去,摔得五官移位,此后成了丑八怪!
她当即大喊:“你拉住我,再往上拉一把,我放过你,再不逼迫你!”
嘉柔心中重重呸了一声,再使力往上拽,公主的一只手借机往上胡乱抓,竟就抓住了她的衣领。
整个人的重量都似挂在她的衣衫上,登时勒的她要喘不过气来。
“你,你松手,松手!”
“我不松,我死也不松!”
嘉柔只听“刺啦”一声撕裂声响,忽然有个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个预感尚未涌完,她的衣衫顺着脑袋“出溜”往下一坠。
她只觉周身倏地一凉,便见公主已抓着衣衫扑通落地。
嘉柔翻身上树,怔怔垂首,目光毫无遮拦地落在了自己的裹胸布,以及裹胸布护不住、而有所起伏的胸口。
“你,你身上穿的什么?”从树下传来女子声音。
她垂首往下,但见伽蓝公主瘫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摔伤没有。
公主的脚边丢着她的缺胯男袍,手边是她连着外袍一起囫囵拽走的贴身中衣。
公主仰起的面上满是震惊:“你,你是女人?”
她一把拉过几根树枝遮挡住了身子:“我,我是男子,十成十的郎君!!”
作者有话说:
终于来了。
嘉柔的第一回 掉马,是不是失望了?!
三岁孩童张果果老了之后叫什么名?答案:张果老。
哈哈,是不是有点冷?没猜中的亲们下次还有机会,到时候咱们继续发红包。
明天还是下午三点更新。
第61章
先一刻静谧的草原, 在此时响起愤怒的唾骂:
“潘安,有本事你下来,你敢穿成这般, 你不敢下来面对我?”
“你今日若不下来, 本公主现下便烧了你这两件衣裳,让你一辈子躲树上!”
“你个缩头乌龟,你们大盛的男人,呸, 女人, 都是缩头乌龟!”
七公主虽跌伤了脚, 心中愤怒却压制不住, 大有一把火将树点了之势。
崔嘉柔倏地一咬牙。
骂我可以, 连着大盛一起骂, 孰可忍孰不可忍!
她当即朝底下喊:“下就下, 莫说下一棵树, 纵是下十八层阿鼻地狱,姑奶奶若皱一下眉头,就不是英雄好汉!”
她松开身前那一抱细树枝, 转身抱树便往下出溜。
待落了地,当先将她的外袍和中衣抢在手里, 这才大义凛然看着七公主:“本女郎下来了, 你待如何?”
七公主目眦欲裂, 一瘸一拐上前, 抬手便扯下她髻上的束发。
乌发如瀑垂落,似云朵一般蓬然掩住她的纤背与肩颈, 留下一张如玉面颊。
这张面颊无一脂粉, 却天然地红唇齿白。
虽眉毛不画而旺、高耸鼻梁暗蓄英气, 可眼尾的那颗红痣媚态百生,饱满的面庞于下颌收出一个尖尖下巴,将多余的英气全然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