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敏行气也声张,说你们都不识货,连带着盐盐一起说了,“他留着颜面给我呢,你倒好,偏要扯开来,这样弄得我俩都下不来台。算谁的?”
“自然算她的。”孙施惠即刻与岳父为伍。
老父亲难得不偏帮女儿,说盐盐一向这样,随我,越亲近的人,她越爱拌嘴越爱数落。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孙施惠瞥一眼被父亲说教不言声的人,他到底没有浪费老师的一片心意,一碗汤,原滋原味地喝了下去。
饭也吃得快,饿肚子的人吃东西总是香的。
才丢下碗,陈茵就叫盐盐随施惠回去。按规矩就该是姑娘在家小住几天就回头的,他们都要忙工作,陈茵说爷爷那头也病着,我们这头就意思意思,凡事以爷爷为重。
汪盐听着父母这样减免自己来成全别人,很不是滋味。毕竟她和孙施惠凑成婚姻的契机和目的就不正统,倘若给父母知道了,他们该多伤心。尤其爸爸,汪盐太知道自己亲爹是个什么秉性。他爱他的女儿,但凡女儿点头的,他总愿意成全。
当初她和盛吉安的事,妈妈百般地看不中盛吉安,爸爸在边上始终保留意见。也曾私下和盐盐说过,年轻人谈恋爱总不至于是错的,只要你保护好自己。我们说对不对,你也总是不信邪,路都是要自己走出来的,走错了,大不了回头就是了。
回头还有我们。
“要么就按规矩回去,要么就按规矩住几天,为什么总要委屈自己,来保全别人的口吻!”汪盐陡然的脾气,怪妈妈。
陈茵闻言一时心血涌上头的难过,原本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到了人家去,哪个做父母的都难适应,偏盐盐这个紧要关头还跟她置气,说这些话。当局者迷,老母亲立即回女儿,“我哪个口吻了,我还不是都为了你们。”
汪盐话赶话,“我最怕这一句,为了你,为了你们。”
一星火足以燎原。
母女俩当着施惠的面,差点呛起来。汪敏行果断喝止,“像什么话!”
一家之主的脾气,饶是孙施惠再顽劣也不敢拂了老师兼岳父的面子,他一时没作声。
汪敏行继而再朝她们母女道:“一个是舍不得你们两头奔波,要你们安心回去;一个是舍不得自己妈妈。为什么总要这么嘴硬,你们这些嘴都是铁匠铺产的是不是,啊!你们娘俩再要吵,出去吵!”
陈茵一时都掉眼泪了,望一眼盐盐。而汪盐也扭头回房里收拾东西。
她昨天带过来的东西有限,其实也不用归置多少,倒是在分剥床上的四件套。陈茵听到她的动静,进来了,平静的声音跟汪盐说:“你剥这个做什么,留下我同你洗就好了呀。”
汪盐充耳不闻,也朝妈妈道:“你要给我洗到多少岁?你姑娘都结婚了,都有你女婿躺在上头了,你还要洗?平常爸爸一只袜子你都不肯洗的人。”
陈茵又讲究,凡是贴到身子的衣裳床品,她总信不过洗衣机的,都要自己手洗一遍才去漂洗、脱水。
汪盐一边动静,一边再朝妈妈,“我自己带回去洗。”
陈茵没作声,回头去给盐盐找放四件套的口袋,母女俩配合着往里头塞的时候,汪盐难得朝妈妈低头认错的口吻:“妈,我结婚是我自己的事,自己的选择,我不需要你和我爸去为了我委曲求全什么,这样的婚姻我宁愿不要。”
陈茵即刻朝她呸,怪她乱讲八道的,“我们委曲求全什么了,你和施惠不也按规矩回来了嘛。他爷爷那头病着呢,总不能几夜家里离着人吧。这是你两头的爷爷都没了,在的话,我也是要你们去看看的。哪家没个老,你说。”
汪盐是心里难过,舍不得父母,也不大喜欢这传统嫁娶的窠臼。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陈茵由衷地告诉女儿,“其他都是假的。一辈子活下来,能指望的了的,到头来只有自己。福气好点,修个知冷知热的老来伴和养老送终的儿女。其他什么姊妹兄弟,全不要指望,盐盐,路是你自己选的,我和你爸自然希望你能修个圆满。”
幸福的定义很广袤也很缥缈。陈茵说,与其幸福,不如圆满。
婚姻从来不是唾手可得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我和你爸爸半辈子下来,你看得到的,你爸凡事迁就我顺从我,可不是天然就这样的。”
要经营,要修炼。这才是婚姻。
等汪盐从房里出来,收拾好行李,母女俩面上也转圜了。
孙施惠从沙发上慢慢起身,琢磨她脸上的情绪,也听到师母让他们抓紧回去,外面已经很晚了。
汪盐没多大情绪,也没反对。
只把行李箱推给孙施惠,她去收拾她工作的笔电。
趁着她收拾的空档,孙施惠沉静地开口,问师母和老师有没有空过去住一段时间。
陈茵只当施惠在说圆场的话,摇摇头,说有工夫他们会去看爷爷的。
“我这一向也忙,师母您方便的话,就和老师过去住一段时间吧。一来陪盐盐适应适应,她一个人骤然离了父母,心里总归不好过;二来,爷爷在家一个人也寂寞,你们过去陪他说说话,聊聊从前也是好的;再有就是,摆酒的厨房师傅过几天要来家里,你们在正好帮忙试试菜。”孙施惠说,正式摆酒的日子也得找人算好定下来,这些全是要老辈的人来定。
陈茵再推辞,说哪有新婚头上,岳父一家住到女婿家去的。要被人家笑话的。
孙施惠满不在乎,也继续诚意邀请,“他们不去住,是因为婆家不请也不乐意。我上头反正也没父母和你们意见相左,更没婆婆和岳母不对付,你们怕什么呢。爷爷顶多勒勒我,我房里的那些事,他想管也力不从心。”
陈茵三发要说不的,孙施惠替他们拿主意,说就住到试菜结束。
“盐盐需要适应新环境,您二老也需要适应嫁女的心情。至于我,更要适应……”
边上迟迟沉默的汪盐看他一眼,孙施惠缓缓笑意,来回复她,“从前是朋友交,现在是夫妻处。”
他站的地方正好灯下,灯下总有一片黑的。
盲点这个东西,轻易看破,就没有盲这个字了。
最后,汪敏行折中,要妻子陪盐盐去住几天。也算全了施惠两头维护的心意。
深夜,乱糟糟收拾东西再出门。
开车回去的路上,副驾上的汪盐迟迟沉默,冷不丁地开口,给孙施惠讲一段距离他们好遥远的过去:
三年级开始,学校组织秋游会。那次还有个作文大会。
他们去桔子园,因为学校统一组织,交的采摘费也是包含摘和尝的,每个学生可以额外带两斤回去。
汪盐摘了好几个都是酸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屁股上微微泛黄的,她笃定这个肯定甜。
她垫着脚去摘,迟迟扽不下来,真真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高枝突然一弯,桔子被树下的女孩摘下来,枝条松脱的力,惯性之下,她也陡然地往后一栽。
桔子滚到边上开荒输送灌溉的龙沟,里面丛生的草,水微微漫过膝盖。
汪盐脱鞋赤脚下去,刚摸回自己的桔子,被岸上过来的孙施惠看到,他以为她掉下去了,而边上的同学都在看笑话似的。
不等他们班的班主任过来,孙施惠拨开那些人,拿一根枝条去牵引她,要汪盐上来。
结果,她笨得可以,反把孙施惠也拽了下去。
两个人一齐跌坐在龙沟里。
孙家人过来接他们,汪盐哪怕顶着一头毛毯也还在剥桔子吃,确实很甜。
就是那一回,孙施惠骂她笨成猪,又不肯尝她掉在龙沟里的桔子,说脏死了。
汪盐回嘴他,讥诮他是小少爷,比女孩子还细皮嫩肉的少爷,施惠少爷。
那一年,汪盐刚背会了苏轼的《赠刘景文》,
为了给她作文取个点题的名字,她特地引用了诗里最后的半句——
《橙黄橘绿时》
作文里描写了秋收的总总,也寄予了孩子美好的视角,她愿每一个秋收,每个人的秋收都是硕果的,美好的,橙黄橘绿的。
车驰的速度很快,城市的夜影子,一斑斑地落在挡风玻璃上和车里人的眼里。孙施惠记得,记得汪盐从前的这一事故,也记得她的作文,那时候她的这一篇,在全年级当作范文一般地传读。
某人单手掌舵方向盘,他偶然的口吻,一时兴起,却腹黑得很,告诉汪盐一则后文。
“你后来去过那个桔园吗?”
“没有。”
“被征收了。负责拆迁安置的就是老钟。”
那里从前乡下得很,乌漆嘛黑的龙沟连龙沟。如今城镇一体化,全是工厂代工地。
汪盐没所谓地朝他呸一声,后座上坐着妈妈,她也禁不住地要骂他,“孙施惠,你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一点都不行,我跟你说点事,你也总是要别人分分钟接受事实。”
某人笑,“我怎么见不得别人好,这不是你当年期许的秋收嘛。那桔园老板卖一辈子桔子也赶不上他那一回的征收好吧。”
“……”
孙施惠见身边人不睬他,腾出的右手来拢她的左手,试着缓和气氛,“哦,我知道了,你舍不得那个桔园,桃花源般的桔园,是不是?”
“驾驶途中请勿跟驾驶员攀谈,反过来,驾驶员也不要和别人瞎茶话会。”汪盐要挣开他的手。
某人笑着不让她如愿,也轻声提醒她,“别闹,开车途中。”
车子抵达孙家,回来的人谁也没惊动,孙施惠叫汪盐去给师母安置客房,他自个儿去看了下爷爷,也说明他这头回来的情况。
再回他们院子里时,汪盐已经在房里了。
“你妈那都安排好了。”
“嗯。”原本就是现成的客房院子,一应陈设床品都是干净的,“她不要我给她弄,赶鸭子般地给我赶回来了。”
孙施惠笑着脱掉鞋子,赤着脚,解除一身的穿戴,想往床上栽的时候,汪盐一时眼神警告。
有人也识相,干脆去躺那藤椅,然后观影一般地看着灯下人缓缓移动,她在把行李箱的衣服一一拿出来,往衣帽间里送且挂。
“留着明天收拾吧,我看着都累。”
“你可以闭上眼睛。”汪盐建议。
“闭上眼睛我就睡着了。”他够着她来来往往的声音道。
和平相处的首要原则,“你可以这么睡着了,反正,不洗漱,不能上床就是了。”
孙施惠顺着她的话,暧昧地答,“我就是洗漱了,你也从来没肯过呀。”
汪盐听到这一句,依旧没停下手里的动作。然而,也没再和他机锋。
偏偏有人机关算尽,陡然一处空隙空落,他没捕捉到。
直到汪盐收拾停当,洗漱完毕,再催藤椅上的人去洗漱。
孙施惠跃起身来,当着她的面,抽解他的腰带,也闲话般地提醒汪盐,“叫你妈明天在这里该吃吃该喝喝,实在不行,居委会广场那里好些个大妈呢,跳舞舞剑的,多的是。顺利的话,过几天正好领个人让她瞧瞧。”
汪盐一心以为他说的是试菜的罗师傅。
“对了,周六要去冯家。你看还缺什么,匀个时间我陪你去买。”
汪盐对付那些应酬的衣服饰品多的是,正月里,孙施惠拖着她量体地办了好多成衣和首饰。冯家是弥月礼加乔迁。
汪盐说,弥月起码得送个金饰,乔迁就封钱去吧。
某人:“你拿主意吧。”
等孙施惠洗漱回来,一脚跨上床来,顽劣地问已经躺下的人,“药还要涂吗?”
“不要,已经好了。”
“这么快。”
汪盐不理他。
孙施惠短发上还带着水珠子,汪盐皱着眉,“你不能吹干了再上床吗?”
“不能。”他甩两下头,甚至有水珠子蹦到汪盐脸上。
“这是狗的行径。”
“狗的事情猫少管。”
好,猫不管。汪盐干脆闭眼睡觉,房里的灯还没熄。她闭了会儿,再睁开眼,孙施惠笑话她,意志不坚定,装模作样地睡。
一时兴起,拿她的姓氏取笑她,要她别叫猫猫了,叫汪汪吧,这样我们就同类了,“汪汪汪。”
汪盐还回去,“装孙子。”
孙施惠一秒正色,他俯首朝汪盐,“我有的是时间。”总要等到你心甘情愿。
汪盐近距离地感受着某人气息的乖张,也看到他浅色的瞳孔。有一秒的游神,无声地嘲讽他:
聪明反被聪明误。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
“装孙子”
这是当初最最版本文案的灵感,也是他俩姓氏的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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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则,不要催我进度,他俩的进度节点,我是没正式动笔就定好的。嫌我慢的可以囤囤。就这样,比心~
第35章 家家雨(15)
周六这天, 晨夜里蒙蒙细雨。
汪盐难得双休天老早的醒了。她拿手机看的时候才发现插着电的数据线大概坏了,手机薄薄一点“血”,苦熬了一夜。
房里再没别的数据线了, 汪盐起身去外头,来到孙施惠书房里,想借他的用一下。
所谓书房,主人正经看书没几本。无非是个家用办公环境, 书桌上一台式一笔电两个办公工具, 其他就是些简单的座机电话、办公用品。
汪盐进来的时候,书案上蓝牙键盘边横着一把裁纸刀,和一只烟灰缸, 里面满满摁灭的烟头。
她在上头找到了个无线充,也不高兴移动位置, 就地放上去。
汪盐没碰桌上任何东西,只从移动书架上勉强翻出一本书,是讲明清家具式样图鉴的。
她坐在书房朝西待客的一张沙发上,囫囵地翻了几页。上面好多便签、笔迹,均出自某人亲笔。
就这样,汪盐顺着某人的笔迹翻图画般地翻了有大半本。
那端,朝东开的门被吱呀推开。
门口的人,一身清浅的睡意,脱口就是满满的冷漠, “家里连琅华都知道, 我不准任何人进我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