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还真是过分,竟在选妃前闹出这样大的风波,也太不顾及咱们的颜面了。”
辅国公府往宫中的马车上,一身绫罗的小丫鬟名唤百合,说起近日满城风雨的事,愤愤不满。
“我虽入宫参选,却并未有明旨诏令我便是太子妃,东宫原本便不必顾及我的颜面。”
说话的姑娘正式辅国公府嫡长女——裴明蕙,端坐在马车里腰挺背直,额高饱满,眼如点漆,面上波澜不惊。
“太子逾矩与否,自有皇上评断,我也实在不必干涉他的喜恶。”
“可…今日贵妃娘娘特地召您入宫,可不就是明摆着的事。”
百合从小便跟在她身边,忧其所忧,急其所急。
“再说了,太子心仪那位,不过是个翰林小官的女儿,却把您比下去…”
“贵妃召我,不见得便是赏识于我。”
裴明蕙目不斜视,整个人如白瓷佛像般,无喜无悲,无情无意。
听她还欲再辩,缓缓道:“宫里不比家中,你若再如此肆言无忌,便让你娘领你回去。”
到了无诰命女眷走的西宫门,裴明蕙下车便见贵妃身边的掌事姑姑丹文亲自来接,十分客气:“奴婢见过裴大姑娘。”
“有劳丹文姑姑。”下了车,五尺莲步慢行,步步分毫不错。
裴明蕙自五岁起,长到如今十七岁,宫里大大小小的宴会一场不曾落下,已是谙熟至极。
“理当先往中宫请安。”见丹文径直将她领去永和宫,不急不缓道。
“姑娘安心,两宫娘娘此时都在御花园呢。”
裴明蕙穿着两寸三分高的元宝底绣鞋,束腰长裙曳地,走在御花园的小石子路上,步摇却几不见动。
曲膝见礼时按尊卑有序,滴水不漏:“臣女明蕙,给皇后娘娘请安,见过贵妃娘娘。”
“起吧。”皇后纤瘦,瑞凤眼神采奕奕,并非外间传言的那般失意,反而更较贵妃多了威严沉稳的气度。
“前日召太医入府,你祖母如今可大安了?”
“多谢娘娘关怀,臣女祖母偶感风寒,已见好了。”宠辱不惊,裴明蕙坐在下首矮凳上,垂眸回话。
“真是个好姑娘...”贵妃截过话茬,笑吟吟的语调很是张扬。
将人拉到身边亲近着,开门见山:“本宫瞧见裴姑娘便心生喜欢,总要这样的姑娘,来日才配母仪天下。”
“娘娘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去!”贵妃使唤丹文,“往前朝去瞧瞧,太子怎么还没来?”
看着人样样都是喜欢,可笑意却未达眼底:“你二人本是从小见大的,也不必避讳那许多。”
“娘娘所言,臣女万不敢领受。”贵妃话说得有歧义,裴明蕙不动声色回了个软钉子。
“辅国公治家严明,裴大姑娘可不是小门小户的姑娘能比的。”
皇后意有所指,与贵妃道:“太子的言行举止皆关乎国体,贵妃教子更该慎重才是。”
“儿大不由娘…”贵妃装模作样轻叹一声,当着外人的面,竟也不替太子分辩。
端详着骄矜清傲的裴明蕙:“只凭他在外面如何胡闹,待日后娶上个乖巧的媳妇,也便收了心。”
这话说得奇怪,本来是捕风捉影的事…可这三言两语,竟像是坐实了太子在外面拈花惹草。
“娘娘!”丹文回来,面着急色…附耳与她道:“太子殿下出宫往崇福寺去寻许家姑娘了!”
裴明蕙坐得近,字字句句分毫不落听进了耳朵里,面色却如常,恍若未闻。
“荒唐!”贵妃的脾气倒是跋扈惯了,竟当着外客和皇后娘娘的面,拂落了茶盏!
“贵妃…”皇后提醒她失态,问与丹文一并回来的太监道:“出了何事?”
“太子…太子殿下…没在东宫。”个个儿都是成了精的,哪里敢胡乱编排说些旁的。
“不在也好。”
皇后素来看不惯她这副轻狂样子,眉头紧锁,暗含警告:“裴姑娘是外客女眷,太子妃大选尚未开始,私下相见本就不妥。这事…是贵妃的不周全。”
“臣女多谢皇后娘娘体恤。”裴明蕙起身行了谢礼,顺势又拉远了与贵妃的距离,坐回到下首的矮凳上。
“儿臣给母后请安。”昨日以公差推脱了与几位皇子的崇福寺之行的七皇子,飘飘然出现在这里。
手持折扇,一身素雅的青玉长袍,领口袖口都绣着流云纹的银丝滚边,窄腰上束一块白色祥云腰封,长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这一身,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臣女见过七殿下。”裴明蕙拿出广袖中的团扇遮面,举止优雅坦荡,转身给七皇子见礼。
南楚民风开放,未婚女子在公共场所见外男,原不必做到遮面的地步…可若她以太子未婚妻室自居,见其兄弟,如此谨慎倒也合乎常理。
“原来是裴姑娘在这。”七皇子后退一步拱手回礼,却以小字自称:“璟泽见过。”
转头见贵妃面含薄怒,惊讶道:“贵妃娘娘怎么还在这?”
“你这话什么意思!”贵妃像是十分不满七皇子此时在这搅局,也没个好脸色。
“儿臣入宫时正遇上了东宫太监小李子,听说五哥在城外崇福寺遇刺,音讯全无。”
七皇子半点矫饰的担忧也不做,和东宫不合已然是是摆在面上的事。
说来也是…同是皇子、生辰相近,却一个被视为祥瑞,一个却被看作煞星,和和气气反导让人奇怪了。
打量着贵妃刹那间惨白的脸色…“原来贵妃娘娘不知道?”
在场各人神态各异,皇后脸上焦急惊惶的神色可不比贵妃逊色半分,唯裴明蕙毫无波澜,起身告辞:“宫中出了大事,臣女不便在此,与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告退。”
皇后带着人已往前朝去,贵妃紧随其后,吩咐道:“丹文!将裴姑娘送出宫去!”
“喏。”
七皇子清闲地摇着扇子,加上这一身打扮,若非时宜不和,倒有几分真名士自风流的气度…
拦住丹文,与裴明蕙道:“素闻裴姑娘素喜顾先生的画作,内廷画院以松油重润了两卷,璟泽有意邀姑娘共赏,不知可有这个荣幸。”
裴明蕙停下脚步,芙蓉面上才出现了与以往沉静自适不同的表情…竟是明晃晃的厌恶!
冷冷淡淡:“殿下想是误会了,臣女不通书画。”
话落,再不等他回话,示意丹文带路离开。
“烈美人…”七皇子看着手里为今日特地准备的水墨折扇,再目送裴明蕙渐行渐远,嗤笑一声:“本殿喜欢!”
出宫回了辅国公府的马车上,小丫鬟百合憋不住话,问道:“姑娘,太子殿下真的…”
裴明蕙冷眸横她一眼,与府上的车夫道:“从太子府邸前的大路回去。”
“姑娘…”百合知道她动了怒气,心里担忧,小意问道:“您方才那样…若是得罪了七皇子可怎么好?”
若与七皇子走得近了,才是真的坏了事…裴明蕙面露寒意,果决吩咐:“回府清查内苑,将我喜好泄漏出去者,杖毙!”
作者有话说:
行军制度:起源唐朝,是府兵制作战的延伸。唐朝初期以及前期一般采用的行军大总管制度,这种军事制度可以被称为行军制,也就是说每当朝廷有军事作战任务之时,就由府兵将领率领相应的府兵前往前线作战。作战结束之后,府兵将领回到朝堂,而府兵则回到自己的家乡,由此实现了兵将分离,使得唐朝的统兵权以及调兵权掌握在皇帝手中。
第10章
御书房,东宫的小李子按照殿下的吩咐与皇上报平安:“殿下无事,特地遣奴才来高皇上放心。”
“太子人呢?”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皇上先是听孙行回报太子在崇福寺遇刺,眼下东宫又来人回报无事…一惊一乍的!
陡起眉毛,吹胡子瞪眼:“今日的风波到底是怎么回事!让藏云来与朕回话!”
“回皇上,藏云就在殿外候着…只是…”孙公公看了藏云一身伤痕累累,也是战战兢兢,实在是怕冲撞了皇上。
“只是什么!让人进来!”皇上向来觉得太子是最省心的孩子,这半年他刚打算颐养天年,怎么忽然就闹腾起来了!
“属下藏云,给皇上请安。”藏云满身血污,看着实在是伤得很重…
但其实,做暗卫这许多年,东宫遇见比这更重的刺杀多如牛毛,这伤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并要不了命。
“怎么伤成这样!太子呢!”皇上大惊失色,虽然听小李子报过平安,仍是心惊肉跳。
“启禀皇上!属下无碍!”藏云见御书房里都是信得过的人,中气十足回话。
“是殿下为了掩人耳目,才故意将属下扮成这样招摇过市。”藏云讲过了来龙去脉,
“混账!只为了个女子!连安危都不顾了!”知子莫若父,骂是骂,却还是配合行事,问藏云:“他将计就计,心里是有成算了?谁指使的?”
“殿下没说…”藏云心里挂着个怀疑三皇子的影儿,却也不好没凭没据胡乱指摘。
顿了顿…谨慎道:“殿下大约是要在九江府下船,已飞鸽传信九江府刺史大人接应。”
“九江府?老三?”皇上非但没有怒意,而是满脸的错愕…轻咳一声:“你退下吧!”
藏云退下后,转头看向身边的孙行,大惑不解:“老三在哪?”
“回皇上,三皇子与九皇子、二皇子今早同去了崇福寺。”孙行明白皇上的疑惑,心里琢磨着…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三殿下啊!
“你亲自去,将老三给朕宣进宫来!”皇上听说他也在崇福寺,瓜田李下脱不得干系…也不知是在骂哪个:“不省心!”
“回皇上…三殿下早上出了京便没回来,同行的的九殿下和二殿下都回京了,听说三殿下也是赶去了九江府。”
“也去了九江府?”皇上挑眉,与赵齐父子二人神态肖似,忽然松了口气…
另问道:“贵妃见了辅国公嫡女?”
“是,皇后娘娘也在。”孙行替皇上掌握着内宫的眼线暗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想是这会子得了信,正往这赶呢!”
“皇上!臣妾求见!”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贵妃哭哭涕涕的动静。
“朕惊闻太子遇刺噩耗,忽发晕厥,替朕传太医。”皇上继续拿起桌上的水晶镜片扣在眼睛上,悠然自得赏画。
……
许卿娆觉得自己并没睡多大一会儿,醒来时却见床舱里黑漆漆一片…
“璟淮哥哥?”
“醒了?头可还疼?”他的声音很近,似乎就在耳边。
“不疼了,你怎么不点灯呀?”许卿娆觉得奇怪,揉了揉眼睛,半丝光源也未见。
不开灯?赵齐看着船舱里虽不算亮堂,可是点着许多根蜡的…心下一沉,凑到她榻边:“你说什么?”
“黑漆漆的,你怎么不点灯呀?”
“阿娆…不要再闹了。”赵齐见她神情不似作伪,没来由的后怕,语气也重了几分。
“璟淮哥哥…”许卿娆这才听出不对劲来,慌张失措摸摸索索抓住他的手,心乱如麻:“我…我怎么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这个念头宛若一颗焦雷直劈在赵齐头上,从来镇定自若的人此时却丢了魂一般…
只是看着许卿娆,手颤抖着在她眼前晃了晃…“阿娆…你…看得见我吗?”
“我看不见!我看不见了!”她顺风顺水长到今日,哪里受过这样的磨难委屈,登时便吓得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摸索着便要趿鞋下榻去找灯,却被绊了一跤…
赵齐眼疾手快将人捞回怀里,回过神来揽着人柔声哄着:“没事的…璟淮哥哥在,阿娆别怕…阿娆别怕…”
“怎么办!怎么办呜呜!”许卿娆窝在他怀里紧紧环着他的肩膀不撒手,“我瞎了怎么办!”
“乖阿娆…”赵齐轻抚着她的后背,将人安抚住。
心知与她额前的伤有关,奈何却不通医术,心里忐忑着…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可以治好的,阿娆只是受了伤…我们就要靠岸了,到了九江府我便找大夫,一定给阿娆治好!”
他自以为护住许卿娆是得心应手的事,满心想的都是如何以正妃之位迎她入主东宫,却也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心中岂是一个悔字了得!
“璟淮哥哥…”许卿娆哭得眼睛鼻子都是红的,可怜兮兮缩在人怀里…抽噎着:“我害怕…”
“我这便带你下船。”本就是微服,赵齐本不愿冲突起来将事情闹大。
原打算等天都黑透了,再用迷药迷晕了船上的伙计,兵不血刃让船在九江府靠岸。
眼下却管不了那许多,尚且不知她病情如何,哪里还敢耽搁…将人抱在怀里,沉声道:“霍封,进来。”
霍封推门进来,见他怀里抱着美人本想打趣,却见人脸色不对…“殿下。”
“还有多久船到九江府?”
“一刻钟。”
“阿娆,抱紧我。”赵齐低头让她双手环在自己的颈间,一手托住她膝弯,另一只手抽出袖中通体漆黑的玄铁折扇。
抱着人踢开门,与霍封道:“冲出去,留活口!”
“好家伙…”霍封摩拳擦掌,直呼痛快!
许多人只见东宫养尊处优,出入常常带着近卫,便以为殿下只会些个花拳绣腿。
可事实上…这位主子的功夫,是皇上精心请岭南侯府的武师磨练,与他一起承了霍氏家学,比起暗卫来也不逊色。
心说上次看见殿下使兵器还是…大约五六年前,在秋狝遇刺那回…
英雄救美!这不就有了!
“璟淮哥哥…会…会死人吗?”许卿娆紧紧抱着他,从前只在话本子里看时拍案叫绝的桥段,今儿亲历起来…便只觉得害怕。
虽然看不见,杏眼却瞪得滚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
“别怕。”
朱雀帮成日游走于鱼龙混杂中,跑船的个个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娘的!抢人抢到你祖宗头上了!”伙计本就盯着他二人,听不见单间里该有的动静本就生疑,听见破门声便已拿着家伙跑了出来,
手里举着蹭亮的宽刀,挥舞着直冲他门面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