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兮词正好手上有自己的事要忙。
也就既来之则安之了。
钟时叙近日推了几个应酬, 清心寡欲了几天,奈何遭不住人家盛情邀请, 又赴了酒局。
但是不喝酒。
酒局上有个年轻的女建筑师, 姓白, 正好长得白而纤细, 让他想起了某个人。
只不过这位白小姐很会来事,爽朗不怯场,也十分海量,酒过三巡两只眼仍是亮晶晶,笑起来灵动得很,好似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
钟时叙忍不住又想起某人,脾气大,爱翻脸,哄半天才给个好脸色,帮她一下还要不动声色,防止她当场抓个正着。
想给她点东西,一不高兴立马就又翻脸。
难伺候。
钟时叙一晃神的功夫,白小姐已经坐到他旁边来。
白小姐年纪轻轻,她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天真以及冒失感,问道:“钟总坐了这么久,好像没见你喝过一杯,难得是身体不舒服?”
对面有人插嘴打趣道:“钟总不消美人恩,白小姐往那边凑,只怕多余。”
刚才这人频频灌白小姐酒,白小姐不领情,所以借机讽刺。白小姐冲他不客气地说:“刘总刚才喝了这么多,不觉得自己醉言醉语也显得多余? ”
白小姐的上级领导是一家建筑事务所的老板。
他清清嗓子,示意她收敛。
钟时叙看她一眼,随意搭了句话,“白小姐很有活力。”
白小姐带着任务来的,老板让她过来敬酒,一开始她不情不愿,觉得这位钟总不冷不热肯定难以沟通,但现在看来,对方好似没有架子。
她举着酒说:“钟总能不能赏个脸,喝一杯?”
钟时叙也不为难小姑娘,径自倒了酒,很爽快喝下今晚第一杯。
白小姐笑笑说:“钟总是我见过最痛快的老板。”
钟时叙听得也一笑,“比起你们的甲方老板,我喝一杯酒,不用考虑成本。”
白小姐趁热打铁聊起来,“这叫见微知著,从喝酒就能判断,钟总做生意肯定也是个痛快人。像我们做建筑的,最怕碰到见识少要求多的客户,最后反倒成了我们没本事。”
钟时叙对这类奉承不痛不痒,只说:“白小姐是个出色的人才,足够上进足够优秀,如果心态放平,多点包容,也许路会好走一点。”
白小姐看着他,“包容?”
钟时叙说:“除非“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任凭什么客户来了你都游刃有余。否则面对客户,你谈建筑谈美学,他却着重风水,你谈结构谈技术,他执意追求个人审美情趣,这笔生意你还做不做?”
白小姐撇嘴,“那也不能只花一分钱,却要十分的效果。”
钟时叙温笑,“合则来,不合则散。不苛求周全,起码要有一颗顾全大局的心态,雅俗共赏,才能百花齐放。”
钟时叙还是多喝了几杯,深夜时,老周把人送回家去,钟时叙自己将将就就走进屋,一下子躺在沙发上。
楼上邹姨听见一楼的动静,赶紧下来查看,她望了一眼沙发,随即进厨房冲了杯茶过来,放在茶几上,趁着钟时叙半醉半醒,她忍不住嘀咕:“整天忙来忙去,不如趁早娶个暖心窝的老婆,对谁都好。”
她起身走开。
忽然隐约听见身后沙发上的人,低声喃喃自语,“她对我一点也不好。”
邹姨吓一跳,以为他一直醒着,赶紧回头看一眼,发现钟时叙迷迷糊糊,仍闭着眼,仍锁着眉。
赵兮词深夜未眠,在阳台慢慢地来回踱步,思考怎样自然而然马上和一些客户联系上,而不显得她上赶着恭维。
到底还是脸皮薄,豁不出去。
脸皮这东西,日常就得巩固训练,才不会方到用时显得捉襟见肘。
这种事只能放长线钓大鱼,日常就得细心维护的东西,哪能马上说来就来?就算只是打个电话问候,也得有个理由。
否则师出无名,奇了大怪,离了大谱。
她回到屋里,在电脑浏览了几家公司的官网,没有任何招标信息。她拿起那张自己罗列出来的客户信息表,重新看一遍,近期谁过生日,或者哪位老板的家里人过生日,谁家近日有喜事,谁家又生病入院,将其一一做标记。
之后该致电问候的致电问候,该送礼的趁早送出去,聊表心意。
她上牙磕着下唇,忽然想起丛先生丛太太来,她记得那晚和丛太太说私密话,丛太太提过她和丛先生的结婚一周年纪念日。
赵兮词查了一下台历,就是两天后了。
她没有抱太大希望,第二天晨早给丛太太发了条短信,预祝她结婚周年纪念日快乐。
想不到午休的时候,丛太太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丛太太一把娇柔的小细嗓子从手机里传来,“赵小姐,你的祝福短信我收到了,谢谢你啊。”
赵兮词说:“不客气,幸好及时想起来,希望一大早没有打扰丛太太。”
丛太太和她闲聊几句,忽然说:“对了,过两日,我们周年纪念日会举办庆祝仪式,到时候你们来么?我给你们寄一份请帖过去?”
赵兮词一听,原本挺开心,但随即注意到对方说的是“你们”,应该包括钟时叙,她支吾一声,说:“我有时间,但是……”
丛太太立时明白过来,“钟先生没空?”
赵兮词脑子转一转,说:“实在抱歉丛太太,他的行程安排,我不清楚。”
丛太太却不肯放弃,“那我给你寄两张请帖,到时候麻烦你帮个忙,转交给钟先生,好不好?”
赵兮词自然无法拒绝,“好的。”
丛太太上午寄来的请帖,下午就到了赵兮词手里。
请帖是西欧风格,还描了金边,奢华精致,赵兮词抽出属于钟时叙的那一张,上楼交给了杨总助。
他究竟去不去,赵兮词也管不了太多。
杨总助把请帖和几份文件一起送进钟时叙办公室,搁在他手边。
钟时叙拿起那张请帖扫了一眼,正准备丢开。
杨总助随口提了句:“对了,这是刚才赵小姐送过来的。”
钟时叙动作只稍微一顿,扔到一旁。
丛氏夫妇的一周年纪念日庆祝仪式安排在海边的一家度假酒店,赵兮词打车到酒店门口,看见一楼大堂就已经布置得温馨喜庆,仍是复古西欧风格。
丛先生为讨老婆欢心,一向不惜财力。
一楼大厅四处挂满夫妇俩的照片写真,从相识相知,到携手相许,赵兮词转了大半圈,转到一面水晶墙面前,印出她自己的身影。
她穿一袭薄纱长裙,袅袅似一片轻云。
为求方便,她浑身上下只带一部手机,机身贴着掌心,忽然响了几声,她看见来电显示,呆了片刻才接。
那边说:“我今晚有事,没那么快赶过去。”
赵兮词不解,“这话你和丛先生说,告诉我有什么用。”
电话里沉默须臾,又说:“你不会喝酒,注意别喝多。”
赵兮词应道:“我有分寸。”
那边不语,赵兮词也无话,挂电话之前,她问:“还有事么?”
“没事了。”
“……”
赵兮词上楼去了宴厅,找到丛太太,把礼物递过去,“丛太太,周年快乐。”
丛太太亲亲热热挽着她,又去瞧她身后,疑道:“咦?怎么没见钟先生?他没空?”
赵兮词说:“钟先生有事,迟一点才到。”
丛太太笑了笑,拉着她去见自己一班好姐妹。
赵兮词逐个招呼过去,在这些姐妹堆里转了一圈出来,留了一堆联系方式。
丛先生刚招待完客人,匆忙之间才发现她来了,赶紧上前,“赵小姐?什么时候来的?”
赵兮词晕头转向,只能勉强笑一笑,“来了没多久。”
丛先生实在忙不过来,和赵兮词简单聊两句就走了舊shígG獨伽,赵兮词口干舌燥,到自助餐桌拿了杯果汁喝。
身后有个人靠近,说道:“小姐,你的东西掉了。”
赵兮词转过身,看见对方西装革履,手里拿着一块手帕,她说:“这不是我的。”
那人温和道:“不好意思,那我应该认错人了。”
赵兮词只是一笑,拿着果汁要离开。
结果他若无其事跟上来,说:“对了,还没请教小姐贵姓。”
赵兮词这下看出来了,手帕是对方搭讪的借口,人家既然问了,她也就回答:“我姓赵。”
这人说:“初次见面,免贵姓佟。”
赵兮词步履未停,却甩不掉他,只好继续应付:“佟先生好。”
漫无目的已经走到宴厅外面,佟先生抢先一步说:“夜晚的海边风景别致,赵小姐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
赵兮词立时止步,“我……”
佟先生看穿她的心思,赶紧说:“也是,海边风大,赵小姐穿着裙子容易着凉,不如进去坐着,边喝边聊?”
对方攻势迅猛,前后夹击,赵兮词有些无力招架。
最后只能选择进去,对方的纠缠让赵兮词觉得不舒服,但是她不知道这位佟先生究竟是什么身份,所以不好贸然得罪,谈话期间她心不在焉,注意力频频分散。
这时对方忽然停下话头,她还觉得奇怪,转头见他盯着宴会大厅门口的位置,她也回头看过去,原来是又一位贵宾到。
他一来,还引起了一些关注。
这个总那个总上前去寒暄,一时将他拦在半道上。
佟先生忽然问:“赵小姐认识他?”
赵兮词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一直盯着那边看,她解释:“钟先生是我老板。”
佟先生“哦”了一声。
赵兮词听他腔调,莫名觉得意味深长。
钟时叙一路寒暄过来,短短一段距离,居然花了十几分钟。
佟尧清站起来,带着客气的笑,“哎哟,钟老板,这么巧,在这碰上面了。”
钟时叙也遥遥打了声招呼,“佟老板还是这么好兴致。”
佟尧清疑惑:“什么好兴致?”
钟时叙看了赵兮词一眼,说:“拈花惹草的兴致。”
赵兮词站着,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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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偏偏
说了两句, 丛先生由客人堆里抽身,远远地过来,双手紧紧握住钟时叙,颇为欣喜, “钟先生, 多谢赏光, 我听赵小姐说你今晚有事, 还以为你不会来。”
佟尧清闻言, 看了赵兮词一眼,意味不明, 不知作何猜想。
钟时叙说:“开会迟了, 不要介意。”
仪式要开始, 丛先生赶紧安排人入座, 座位靠前,挨着入场的那条红毯,面向仪式台。
钟时叙让赵兮词坐自己左手边,位于外侧, 遮挡物少, 视野开阔一些。
接着灯光昏下来,音乐声起, 丛先生丛太太胳膊挽胳膊, 自外面一路沿着红毯入内, 天花板的道具球一路洒下花瓣。
掌声震耳,已经盖过浪漫的音乐和弦。
夫妇两面前摆着一个三层蛋糕, 切蛋糕之前, 丛先生握着话筒发表感言, 无非是一些感恩太太这一年的支持与陪伴之类, 希望往后余生继续珍爱彼此,仍然携手共渡。
钟时叙一只手轻轻搭住赵兮词身后的椅背,百无聊赖看了一会,拿桌上的酒润润喉。
赵兮词放在桌面的手机忽然亮一下,进来两条短信。
钟时叙不经意瞟一眼。
——你送我的钢笔很好用。
——对了,等你生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赵兮词也看见了,怪不自在,把手机倒扣,这一举动名为掩耳盗铃。
钟时叙不咸不淡开口,“你还挺忙。”
赵兮词仍是望着台上,回了一嘴,“你偷窥。”
钟时叙气意闲闲,“我等你来算账。”
赵兮词默了一瞬,说:“不和你计较。”
旁边有人递了块蛋糕过来,赵兮词道声谢,赶紧接住,有人递一块给钟时叙,他因为很少吃甜食,抬手拒绝了。
这样的场合,用餐时免不了又要推杯换盏,聊来聊去仍是一些花面逢迎的场面话,岂不知世情如鬼?
钟时叙近来应酬多,酒色烟霞熏得他越发心思淡淡,席间不怎么言语。
赵兮词发现他一脸懒懒恹恹,一句关心的话语忽然抵在嘴边,又强咽了下去,她别开脸,随意往其他地方一望,意外发现个眼熟的人。
是以前在设计院合作过几次项目的一个客户,姓许。
没多久,丛氏夫妇恩恩爱爱地前来敬酒。
钟时叙衔了一点笑,说:“我自己开车过来,只能以茶代酒了,祝二位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赵兮词原本喝的是果汁,敬酒时特意换成红酒,“丛先生丛太太百年好合。”
她喝完了酒又说:“丛太太,下一桌有位姓许的先生是我以前的客户,方不方便我和你们一起过去,跟他打声招呼?”
丛太太点头笑,“当然可以,一起来。”
赵兮词特意给自己添了半杯红酒,一起和丛氏夫妇转到下面一桌,不巧佟尧清也在这儿,他懒懒散散地坐着,总是有意无意对赵兮词笑一笑。
等酒过一巡,丛氏夫妇往下一桌去,赵兮词才到姓许的那位先生旁边,温声说:“许总,好久不见。”
许总举着酒站起来,一笑,说:“刚才就看见你了,这么巧,赵小姐。”
赵兮词说:“刚才看许总和朋友在聊天,不好意思来打扰,所以耽误到现在。”
两人客套了几句,许总想起来一件事,说:“对了,赵小姐春节期间给我送过一副字,你记得么?我女儿特别喜欢,我想麻烦赵小姐,如果有时间能否再写一副?”
赵兮词正愁近期没有什么契机和客户来往人情,这下正中她心意,“不麻烦,我尽快再写一副,请问许小姐有没有偏好的字句,或者诗词?”
许总皱眉想了想,说:“她最近在学古典舞,无意间看见你的字,让她尤其有思绪,不如抄一首《洛神赋》,你觉得怎么样?”
赵兮词自然认为是好了。
这边事毕,赵兮词就准备回座位了,结果经过佟尧清那边的座位时,他伸手拽住了她裙摆一角,赵兮词赶紧回头,发现这一桌大家都好奇瞧着她。
为了避免出洋相,她停下来问:“佟先生,你有事?”
佟尧清说:“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好奇,赵小姐明明跟我说过不会喝酒,现在看来不是不能喝,想不到赵小姐喝个酒也挑人,难道是觉得我不够资格?”
起初佟尧清对赵兮词,不过就是见色起意,想逗逗趣。
说起来,姑娘家如果不愿意,他通常没兴趣多纠缠,否则太跌面子,可坏就坏在,赵兮词和钟时叙似乎关系暧昧。
基于这一点,佟尧清存心捣乱。
赵兮词自己也有一番考量,她见佟尧清的行事做派,以及刚才他和钟时叙打交道的神态,料想是有点身份的,她也不想自己因为行事不周而得罪人。
她说:“不是,我酒量不好,只能喝一点。”
佟尧清替她添一些酒,坐着说:“那我们就喝一点。”
他视线直行,落在前面某一处。
钟时叙正看着。
赵兮词无法,咬咬牙把半杯红酒一口气饮下,喝得唇湿颊红,她问:“这样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