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一个收养来的孩子。
久而久之,彼此心里的芥蒂已经根深蒂固, 林见霜大多时候并不回去, 除了每年汇款给家里, 也算一点一滴报答多年的养育之恩。
林见霜说:“也许多我一个, 人家一家人还会感觉不自在……”
后来那家人来电话,告诉她以后不用给家里汇款了。
一时之间,林见霜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也许对方是怜她一个人在外打拼不容易, 但是她既不回去, 也无需再汇款,那么以后相当于和家里完全断了干系。
不对, 至少她的名字还在那家的户口本上。
赵兮词拿着啤酒去阳台, 看楼下的小孩放烟花。
这座城市的春节的光景实在是怪, 到处张灯结彩,却四下杳无烟火气, 一场流光溢彩的寂静, 也莫名让人沉浸其间。
身后林见霜敲一敲玻璃门, 说:“欧阳来接我了, 先走了。”
赵兮词冲她点点头。
春节开工第一天,赵兮词给自己小组里的成员每人发了个红包。
前两年,赵兮词兢兢业业,为总工办提升了不少业绩,如此功臣,林见霜大手一挥,直接拨了个小组让她带,还把杨小果塞进组里历练。
赵兮词手里有万盛的股份,持股量不多,但大小也是个股东。
这其中少不了钟时叙的大手笔,按照原本的协议,她最多只算一个小小股民,但是在那份股权授予书里面,钟时叙实在给她太多,远远超出了原本的约定。
她一下子身份不同,但是再怎样不同,也得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然而私底下,林见霜时常调侃她是“小赵总”。
年前赵兮词谈下一个项目,预备在年后开春签订合同。
但是上班第一天,杨小果跑过来办公室告诉她,“方物那边来电话,说……合同的事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赵兮词放下手里的方案,“还需要再考虑?”
当初就觉得夜长梦多,书面约定之后都有可能存在变数,更何况是合同之前。
赵兮词打电话联系多吉的老总,结果人家不接电话,她转而联系他的助理,助理倒是接了,只不过说话含糊没有重点,找了一堆借口搪塞。
那边说:“赵小姐,我们丛总在开会,关于合同的不如你找个时间和他面谈好么?”
赵兮词问:“那麻烦请帮我预约个时间。”
时间约在两天后的一个下午,赵兮词带着杨小果到达方物的时候,被前台告知,丛总下午外出应酬以后就没回过公司。
两人走出来,旁边的杨小果小声埋怨道:“丛总这不是戏耍人么?害人白跑一趟。”
赵兮词轻声提醒:“还在人家的地盘里,小心被人听见,到时候我面子上可过不去。”
杨小果又说:“可我平时看你和丛总的关系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这个“方物”是在去年的年初,迅速崛起的一家民营企业,在市场中如一匹黑马般来势汹汹,短短一年,占据了行业一席之地。
赵兮词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这里的市场总监是老熟人。
赵兮词在方物门口,给那边打了电话,这回他接了,“丛先生。”
丛皓有些意外,“赵小姐?”接着才想起来这件要紧事,“哦,赵小姐不好意思,我下午有事,就一直没回公司,现在也到下班时间了,要不……咱们换个时间?”
这种事,拖得越久,意外越多。
赵兮词问:“今天不行么?丛先生,多晚我都可以等。”
丛皓闻言,兀自斟酌了一下,说:“那这样,我给赵小姐一个地址,你现在过来吧。”
赵兮词松一口气,欣喜道:“好,希望没有耽误你的时间。”
不多时,赵兮词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
杨小果开了导航,照着路线走,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抵达一处私人会所。
这几年杨小果跟着林见霜出入各种场合,也涨了点见识,来这种地方消费的人一般都是非富即贵,它外观设计简单,线条平顺优雅,处处暗藏机锋,内里更是大有乾坤。
“你看啊,这种……”
“走吧,别说了。”赵兮词打断道。
直到两人被拦在了门口,因为不是金贵的会员身份——
杨小果小声暗笑,“早想提醒你的,还让我别说。”
赵兮词无语看她一眼,“愣着干什么?给丛先生打个电话。”
电话打过去,丛皓的助理很快就出来接她们,走过灯火辉煌的大厅,一出来,眼前确实别有洞天。
一个几进几出的大院子,走到最里面是一座江南别院,青石板铺地,一面人工湖,湖畔几株海棠树,正值春日,茂密的枝叶丛里袅袅淡淡的红。
这丛皓就站在湖边喂鲤鱼,看见她们来了,把手里的鱼食往湖里一撒,拍拍手招呼道:“赵小姐。”
赵兮词闲话少叙,直言道:“丛先生这么忙,那我就有话直说了,关于合同的事,不知道丛先生哪方面觉得不满意,是方案有问题么?”
丛皓作为甲方,反倒显得支支吾吾,“方案没有问题,我对赵小姐的工作能力也很信任。”
赵兮词问:“那又是为什么?”
丛皓一脸为难,“是我们这个项目的投资人有问题。”
项目的投资人?
赵兮词追问:“有什么问题?”
丛皓说:“他看过其他几家单位给出的方案,单论设计方面,他认为其中有两家单位要胜于万盛给出的方案。”
赵兮词说:“可是当初我们开会时,针对设计的问题详细讨论过,因为造价方面的原因,我们给出的方案更侧重经济实惠,也更注重实用性,相对的,在设计感方面会进行一定的削弱。”
丛皓感觉自己的额头沁出了薄汗,“赵小姐,这些我都明白,但是投资人的意见我无法左右,而且他说了,美观很重要,为此多花点钱无所谓。”
赵兮词瞬间哑口,过了半晌,她问:“……那,我们重新再做一份方案?”
丛皓思来想去,说道:“不如这样,他一会就到了,赵小姐亲自和他说。”
赵兮词当然愿意,点了一下头,又问:“对了,这位投资人贵姓?”
丛皓直接说:“姓钟。”
赵兮词原本不会特别做一番细思,但是丛皓给她的眼神似乎颇有深意,这就不得不让她多想。
丛皓见她反应淡淡,不由得心里纳罕,而且他竟然比这两位当事人还要紧张。
尤其,赵兮词忽然说了句:“算了,不见了。”
一旁的杨小果奇怪道:“大老远来一趟,为什么不见?”
赵兮词说:“麻烦丛先生替我转告这位姓钟的投资人……”
“有什么话你亲自和我说,让人转告有什么意思?”
杨小果一怔,迅速回头望过去,瞬间猛瞪大眼,屏住呼吸,因为害怕一呼吸,自己眼珠子要掉下来,她抖嗓子,“钟、钟舊shígG獨伽总……”
丛皓反应很快,对杨小果说:“杨小姐,既然来了不如今晚一起吃个饭,我不清楚你们的口味,你陪我去外面点餐,这里留给赵小姐和钟先生谈正事。”
杨小果还在云里雾里,被丛皓的助理拉着离开。
过程中她频频回头,看见赵兮词显得文弱的背影,还看见钟时叙抬步靠近,再来视线就被一道墙阻挡……
钟时叙站在她身后,问:“不转过来看看我?”
赵兮词腰板僵直,站了许久,做足心理准备才转过去,眼前人细微的变化让她微愣一下,比以前瘦了点,使得眉眼轮廓更为深邃,然而目光柔和温淡,如同点睛之笔,平添一点雅隽。
钟时叙站着不动,怕把她吓走。
赵兮词却比他以为的还要平静,两人对视了片刻,她说:“丛先生告诉我,钟总对我们的方案不太满意?”
钟时叙闻言,在湖畔的一张大理石长凳坐下,靠着椅背看着她,“当初你们开会的时候,没把具体的问题聊清楚?”
赵兮词忍不住上前两步,“聊清楚了,现在不知道什么原因,你……方物那边临时改了要求。”
钟时叙周身放松,一只胳膊横搭着椅背,“签订书面协议之前,双方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既然我们挑中了更合心意的方案,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赵兮词说:“可是之前我和……”
他打断,“在商言商,你做过那么多项目,单凭口头协议就敢笃定,结果一定符合你自己的期望?”
她问:“这是我的问题么?”
“……”
赵兮词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说话有些意气用事,“要不是你莫名其妙,中途变卦,我哪来那么多事?你说得对,口头协议确实不值得信任。”
她转身就走。
钟时叙立时追上去,两步就把她逮住,再开口已经不若刚才那么硬气,“说得好好的,怎么就走了?”
赵兮词把手抽出来。
他也不勉强,哄了两句:“好,我不该临时变卦,你想怎么就怎么样,我听你的。”
赵兮词看着他说:“你这又何必呢,既然看中了更符合你心意的对象,那你就高高兴兴用他们的方案,祝你们合作愉快。”
钟时叙对她向来是轻拿轻放,现下更是小心翼翼,“哪有更符合我心意的对象,别胡说。”
赵兮词没理他。
他忽然改口:“我想来想去,你们的方案确实不错,干脆也别改了,就用原来这个。”
赵兮词很是通情达理,“那怎么行?钟总有什么条件最好说清楚,再写下来,我们人情归人情,账数一定要分明,免得到时候空口支票,最容易出尔反尔。”
角色调换,没见过做乙方也能这么嚣张。
钟时叙倒是甘之如饴,“那你怎么开心怎么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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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没有走三年,确切算起来是一年半,他第一年夏天走的,过了两个除夕,第三年开春回来,一年半
好吧,我后面解释一下他离开的原因,本来根本不想写的
第55章 无话
赵兮词看着他, 那眼神饱含情绪,无声胜有声,仿佛在问“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么”,她知道他看得出来。
但他始终无话。
余晖收尽, 天色蒙蒙, 映得他眉眼一片苍白清隽, 他不自觉地微皱了下眉, 他如此平静, 可是赵兮词仍感觉出肃淡湖面底下的汹涌浪潮。
赵兮词心口堵着一口气,口吻冷淡了些, “接下来的事我会找丛先生沟通, 不打扰了。”
杨小果几个人正往回走, 迎面看见赵兮词怒气腾腾地过来, 简单打了声招呼,一把拉住杨小果就走。
丛皓和身边的助理愣在当场。
助理说:“丛总,赵小姐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丛皓若有所思。
助理又猜:“和钟先生谈不拢么?”
丛皓快步回到别院,看见钟时叙坐在湖畔的大理石长椅上, 身子向后靠, 抬头望着天。
他走近前说:“赵小姐走了,我看她挺生气, 你们聊得不愉快?”
钟时叙目光下移, 只问:“有烟么?”
丛皓以前不抽烟, 后来和太太离婚之后,不知哪天开始就沾了烟瘾, 不过好在只是偶尔才抽, 他递了一根过去, 又摸出耳机燃起一簇火焰。
钟时叙点了火, 薄薄青烟,如同在他脸上晕开白雾。
丛皓也坐下去,温吞的性格难得表现出了一丝急躁,他继续追问:“你没和她解释?”
钟时叙不答反问,语调轻巧,“解释什么?”
丛皓不敢轻易判断他究竟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故作轻松,“你离开这么久,跟身边所有人断了一切联系,别人你可以不在乎,但是赵小姐,你怎么也得给她个交代吧?”
他补充,“哪怕编个理由哄她安心也好,否则你打算怎么让她回心转意?”
钟时叙仍是不言语,像是在认真思索,夹在指间的香烟已经燃出一截灰。
丛皓忽然想到什么,觉得有些好笑,“你明知道她肯定生你的气,这次一回来居然还给她的工作制造问题,你何必这么挑战自己?”
钟时叙也笑了一下,“我们赵小姐难搞得很,好好和她说,她未必愿意理我,不给她制造点麻烦,只怕当我是乌有,看都不看一眼。”
丛皓原本想说怎么会呢,赵小姐多讲道理的人啊,但是随即一想,马上回了句:“这要是换了我,我也不想理你。”
杨小果一路上苦思冥想,觉得今天这件事充满戏剧性,“钟总怎么会成为方物的项目投资人呢?那这样算不算是做自己人的生意?”
赵兮词心不在焉,说:“谁知道。”
“你刚才和钟总聊得怎么样?”
赵兮词微吸一口气说:“挺好的,他同意给我们时间修改方案。”
杨小果理所当然点点头,“这就是嘛,干嘛为难自己人?”
第二天,赵兮词打电话问丛皓修改方案的事,结果那边说不用改了,原来的方案就挺好。
赵兮词却说:“丛先生,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应该彼此再坦诚一些,不要受其他因素的影响,如果贵公司真的认为我们的方案不合适,我肯定要交出一份让你觉得满意的答卷,而不是随意应付工作。”
丛皓汗都下来了,搜肠刮肚终于扯出个理由,“是这样的赵小姐,昨晚我和钟先生因为方案的事讨论得很晚,我想你应该很了解他,他一直是个开明的老板,很愿意听取下属的意见,讨论结束以后,他真心认为赵小姐的方案很不错……”
赵兮词自然不信这鬼话,她说:“丛先生,麻烦你替我转告他,我们之间公私分明,不需要他因为内疚而对我特别优待。”
丛皓挠挠头皮,“真的不是,赵小姐,这两天你找个时间过来,咱们尽早把合同签了。”
既然对方这么坚持,赵兮词也懒得多事,和丛皓约了个具体的时间签合同。
这件事就这么告一段落。
中午吃饭,林见霜已经通过杨小果那张嘴巴得知昨晚的事,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既然钟总回来了,那怎么不见他来公司?”
杨小果耸耸肩,“他现在对这家新公司过分上心,我们手里这个工程就是他投资的。”
下午上班的时候,林见霜也开始八卦,跑到赵兮词办公室打听,“钟总几时回来的?这一年多的时间,他上哪去了?”
赵兮词说:“不知道,我也是昨晚才见到他。”
“你就没问清楚?”
赵兮词手里一份图审报告,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算了,已经过去了,我不关心。”
合同签下之后,赵兮词又开始了加班日常,建筑方案,施工方案,监督各种事项的进度,这期间时常要和方物那边开会沟通。
钟时叙没有再出现过。
直到工程落实,赵兮词在工地的开工仪式上见到姗姗来迟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