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徐行抿唇,沉思片刻道:“陛下是为了我才重罚燕世子的?”
“也不能这么说,少爷该晓得燕家在朝廷是什么地位,陛下八成早有芥蒂,借机发作罢了。”徐山压低声音道:“少爷瞧着,陛下往日那么宠爱燕世子,甚至燕世子生辰,特地去公爵府为其贺寿,这一晃才多久啊,说流放就流放了。伴君如伴虎,少爷得擦亮眼睛,不管陛下待你多好,你心里要有个数,有个分寸,别步了燕世子的后尘。”
“伴君如伴虎……”
“是啊,稍有不慎,那可是杀身之祸,出兵征讨北漠的事,咱们还是先搁置两年的好,入京这么些日子,我也算看出来了,朝廷表面上光鲜亮丽的,实则户部根本没多少银子,征伐北漠……”徐山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陛下纵使有心,也无能为力。”
资金周转不灵,能维持正常运作已经很不容易了,何谈开拓市场,更何况,大领导没有实权,重要客户都在高层手上。
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杀鸡儆猴也只能捡一个最软的柿子捏。
那他这个大领导心尖尖上的小蜜,哪百年才能完成挽救天下苍生,开创太平盛世的使命啊。
慕徐行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可能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倍觉烦闷,不禁皱起眉头。
徐山见状,就安慰他:“少爷不必忧心,你想啊,咱们在京中无权无势的,陛下犯不上跟少爷你虚与委蛇,待少爷必定是一片真心,只要咱们安分守己,不犯大错,总有熬出头的时候,对了,陛下不是还升了少爷的位分吗,宫里头独一个四品常君,以后日子更好过啦。”
一片真心,这话倒不假。
慕徐行试探着,拍了拍徐山的肩膀:“小山,辛苦你了,为我考虑这么多。其实以你的能耐,若留在遂州,用不上几年准会建一番事业,有一番作为。”
对于下属的付出和能力,要经常表示肯定,给予赞赏。
这是慕徐行在商海沉浮多年所总结出的经验。
徐山一怔,果然眼泛泪光:“少爷……”
“我知道你在宫里不容易,我又总让你劳神,你放心,日后我一定,一定谨言慎行,像你说的,三思而后行。”
徐山入宫至今也快有半年了,每日不仅要办好自己分内的差事,四处去结交人脉,打探消息,想法设法的在宫里立足,还要时刻为自家少爷提心吊胆,真是累,真是辛苦。
可慕迟被邬宁捧在手心里,护在羽翼下,活得如孩子一般轻松自在,全然看不见他的苦楚,他虽没有丝毫怨言,但心中的沉重无人能体会,也无人能诉说,难免偶尔感到压抑。
如今慕徐行的一番话,着实叫他肩头轻快不少。
“少爷,你能这么想,就比什么都强,回头我得给老爷夫人写封家书,告诉他们,咱家少爷真长大了。”徐山说完,朝他展颜一笑。
慕徐行心里一涩。
他没办法不羡慕原主,用不着笼络人心,用不着曲意逢迎,更用不着拿自己存在的价值换取旁人的看重,只要皱皱眉,瘪瘪嘴,就能拥有数不尽的关爱与疼惜,也难怪,没有任何烦心事。
如今,他占据了原主的身体,占据了那些属于原主的爱。
慕徐行觉得自己很像一个可耻的小偷。
但事已成定局,他这会就算去寻死,原主也回不来,或许,等他完成使命,离开的那一日,原主方才能回来。
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慕徐行想到这里,又开始制定他的三年计划了。
当然,最首要的一点是,他得先在后宫站稳脚跟:“小山,你说,燕世子毕竟是因为我落了难,君后会不会……报复我?”
他能考虑到这一点,真让徐山始料未及:“我,我说不准,君后的脾气,少爷也是知道的,从来不理后宫这些人,更不插手后宫诸事,若突然间为难起少爷,未免太刻意,陛下那关他也过不了啊。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少爷若落他手里,肯定捞不着什么好下场就是了。”
没错。
宝贝弟弟被流放,做哥哥的能不记仇就怪了,二领导那边显然已经没有缓和关系的余地,他只能抱紧大领导的大腿,借着大领导上位。
毕竟大领导看着也不痴不傻,又生在这等处处是争权夺利的皇族,心里应该有所筹谋,就是年纪小了点,羽翼尚未长成……
对啊!邬宁才十七啊!
慕徐行睁大眼睛,突然意识到,跟自己同床共枕的将是一个未成年少女。
同床共枕,未成年,少女。
哪个词都不算坏,凑到一块可太罪孽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身体不太好,加更是够呛了,只能勉强保证每天更新三千QAQ,明天还要出趟远门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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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慕徐行喝了足足五日的汤药,风寒终于痊愈。
而这五日里,邬宁一次也不曾来过云归楼,是以往不曾有过的。
可云归楼的宫人并不担心刚升了位分的慕常君会就此失宠,毕竟邬宁也没有去旁人宫里,想来燕榆这事闹得太厉害了,邬宁此举不过是让慕常君暂避风头,免得朝中谏官又借题发挥,闲着没事弹劾来弹劾去的。
不得不说,宫人们实在是太高估那些谏官了。
如今朝野上下谁人不知,邬宁为了慕常君竟连自幼一起长大的燕世子也毫不手软,不给君后和宰辅留半点情面,不顾燕老夫人一把岁数苦苦求饶,将其流放至遂州那等穷乡僻壤的地界。
太狠了,简直鬼迷心窍了!
这不是下一个燕知鸾是什么?!
然而后宫里真冒出一个蛊惑圣上的“妖妃”,谏官们反而不敢妄动。
一来,这慕常君还算安分守己,并没有太大的错处,邬宁也没有为着他做出什么压榨百姓罔顾礼法的祸事,谏官们师出无名,有心无力。
二来,邬宁钦点的那个陆文晏,近些日子在霖京城狠狠威风了一把,查封青楼赌场不说,还把背后坐庄的东家挖出大半,不出所料,都是世族旁支子弟。他们靠着家族势力大肆敛财,再拿这钱去孝敬给他们撑腰的主家,或帮着主家打点关系,办些见不得光的私事。钱财来往,必有账册,这账册一被揪出来,但凡是在朝为官的,一个也逃不过,号称两袖清风的谏官亦如此,自己屁股都不干净,还哪好意思掺和圣上的家务事啊。
至于这第三,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邬宁和燕氏一族生了龃龉,小皇帝长大了,懂事了,不愿意处处受管束了,再过些时日朝中肯定要有大变动,这节骨眼上还是夹起尾巴做人的好,免得一不当心撞上枪口,死个稀里糊涂不明不白。
因此燕榆被流放遂州这件事,并未在朝廷上引起丝毫的波澜,每每早朝,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氛。
邬宁倒是和从前一样,嘴边仍挂着“燕宰辅以为如何”“全凭燕宰辅做主”那两句话,甚至,她坐在龙椅上,总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就走了神。
这架势更让群臣感到茫然无措了,不知道她又憋着什么主意。
已经没人再把龙椅上的小皇帝当一无所知的孩子看待。
这日散朝,邬宁留下了陆文晏单独说话。
“陛下……”陆文晏虽低着头,但眼神却是近乎狂热的。
他受了半辈子窝囊气,是邬宁给了他大展拳脚的机会,让他能在父亲和那个庶子面前挺胸抬头,他无比的感激邬宁,只要邬宁一句话,叫他去死他也甘愿。
这就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与其碌碌一生,不如拿命做一番事业。
邬宁笑眯眯的看着他:“陆爱卿,不必拘谨,你差事办得很好,很给朕长脸。”
“陛下廖赞了!臣不过是尽自己分内之事!”
“那些账册查的怎么样了?”
“启禀陛下!”陆文晏有些心潮澎湃的说:“再给臣半月,臣必定能将每一项支拨的来龙去脉查的一清二楚!”
“嗯。”邬宁捧着茶盏,吹了吹那升腾的白雾,淡淡道:“就到此为止吧。”
陆文晏一愣,抬起头来,颇为不解的唤了一声:“陛下……”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若把事情做的太绝了,朕只怕陆爱卿性命难保。”
“为了大晋王朝,为了陛下,臣自当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陆爱卿方才而立之年,正是能一奔锦绣前程的好光景,何苦止步于此呢,况且,朝中局势,陆爱卿是知晓的,朕往后少不得要重用你,怎么忍心断掉自己一只手臂。”
陆文晏闻言,顿时面露喜色:“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其实,邬宁知道陆文晏是空有野心,没什么大本事,脑筋还有点轴,不过这样的臣子用起来最顺手,你让他上,他是真给你上,丝毫不知道变通。
他就没想过,朝中除了燕氏一族和保皇党,还有不少藩王势力,这些藩王虽被分封九州各地,但王位代代相传,苦心经营近百年,手中握着的兵马和粮草已然不容小觑,甚至将手伸到朝廷,只等待一个翻身做主的契机。
邬宁若将这一众官员统统问罪,那她这皇位也坐不了几日。
哎……
连这点小事都要费心思嘱咐,让邬宁觉得有些乏累,她开始想念自己那把吹毛断发的快刀。
陈总管和燕榆一道去了遂州,内廷总管的位置就空了下来,燕柏这会还没有心思找人接替,邬宁很想将郑韫召回宫捡个现成的便宜。
可刚弄走了燕榆,她倒不太好意思开口求燕柏。
“陛下。”陆文晏走后,荷露拎着一筐蜜桔进到殿内:“尚食司说今早送进宫的蜜桔格外清甜,请陛下一定要尝尝。”
邬宁盯着那筐颜色喜人的蜜桔,几乎是脱口而出:“送去云归楼吧。”说完,心里像是被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荷露不觉有异,原本,邬宁有什么好东西就会先让人送到云归楼:“那奴婢这就让人送去。”
“欸。”邬宁轻唤她一声:“算了,命人备轿,我亲自送去。”
……
慕徐行一贯闲不住,这五日里自然也没有闲着。
他发现自己虽是后宫开局,但并没有什么斗争的必要,这宫里除他之外能入邬宁眼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当今君后,某种意义上的“乌拉那拉·宜修+年世兰”,皇帝娶他无非是因为他的家世,同时又忌惮他的家世,要论夫妻情分,兴许有,只是不值一提;另一个是昭台宫的杨侍应,某种意义上的“沈眉庄”,是他可亲可爱的“眉姐姐”,不会跟他争夺圣宠,也不会跟他扯头花。
所以,这宫里真正被皇帝喜爱的只有原主。
既然没有争斗的必要,慕徐行就把目光放在了朝廷上。
以他的身份,原是不可以干涉朝政的,可甄嬛还不是总跟四大爷讨论政务?慕徐行很愿意做一朵解语花,帮小皇帝排忧解难,从而得到小皇帝的赏识。
问题在于……
原主对朝中形势毫无所知,更别提小皇帝的烦心事了。
慕徐行也试探着向身边的宫人们打听,但宫人们只知道宫里的事,要谈及朝廷官员,那就跟问小皇帝母猪产后该如何护理没两样。
慕徐行的甄嬛传没有白白看三遍,他思来想去,有了主意。
邬宁常在延和殿批阅奏折,肯定辛苦,他身为宫中最得宠的侍君,送个汤汤水水的去慰问一下实在很合情合理,顺便给小皇帝端个茶,倒个水,研个墨什么的,只要死赖在那不走,总能碰上小皇帝为奏折烦心的时候。
那他这朵解语花,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一来二去,多多少少能了解到一些朝廷上的事,排忧解难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招虽然奏效慢了点,但慕徐行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关键,小皇帝才十七岁,吹枕边风他是真不刑。
慕徐行正准备带着汤去延和殿,邬宁便来了。
“陛下……”
“嗯。”邬宁看着他笑:“你这是要出去?”
不等慕徐行开口,一旁的丹琴便道:“今日用午膳,常君说小厨房熬得鸡汤很鲜,想着陛下兴许爱喝,正想给陛下送一碗去呢,偏巧陛下这时就来了。”
“那可是真巧。”邬宁从荷露手里接过那筐蜜桔,递给他:“喏,尝尝甜不甜。”
“……”
“怎么,几日不见生疏了?”
“没。”他停顿了一下,也笑着说:“要喝鸡汤吗?还热的。”
“好啊。”邬宁脱掉那件用羊羔皮制成的裘衣,又脱掉兔毛靴,盘膝坐到塌上:“今儿外头可冷了,等你把鸡汤送到我那,恐怕早结一层冰了。”
徐山一进门就听见这话,忙把炭炉往邬宁身边挪了挪。
邬宁余光扫了眼徐山,又看向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的人:“过来坐呀。”
“嗯,好。”他应了声,坐到邬宁对面。
邬宁本以为,慕徐行这个小说里的男主,应当是有什么过人之处,起码,能做到和慕迟言行一致。
可今日一见他,不禁感到失望,那双澄澈干净的墨色眼眸里,被他装满了不为人知的心事。
邬宁甚至没法欺骗自己。
慕徐行也很尴尬。
依着慕迟素日的习惯,小皇帝抱怨冷,他该过去帮着暖暖手才是,然而,一看邬宁那张姝丽中略带几分稚嫩的孩子面孔,他着实难以靠近。
慕徐行不得已,只能埋头吃蜜桔。
邬宁半碗鸡汤还没喝完,他那边的桔皮已经快堆成一座小山了。
“有那么好吃吗?”
“……挺好吃的。”
邬宁抿唇,故意为难:“你之前不是说,不太喜欢吃蜜桔吗?”
慕徐行一怔,抬眸看过来,眼睫轻颤了两下,茫然中透着一丝慌乱。
那一瞬间,邬宁仿佛又看到了她的小迟。
“我,说过吗?”
“可能是我记错了吧。”邬宁将汤碗推到一旁,以茶清口,过了好一会才漫不经心道:“你怎么都不给我剥一个?”
慕徐行自高中毕业之后,因为出众的容貌,曾有无数个机会少奋斗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追求他的女性以及男性,无一不家财万贯,随随便便一出手,就能帮他摆脱困境。
可他也无一例外的拒绝了。
原因很简单,受够了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日子,让他伏低做小,曲意逢迎,他宁可一死了之。
“我也要吃。”
“哦,好……等一下。”
慕徐行低下头,试图把蜜桔上的白丝摘干净。
作者有话说:
慕徐行,甄嬛传十级学者。
第34章
邬宁真不像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她一瓣一瓣的掰着蜜桔吃,淡赤色的汁水从红唇间溢出些许,双瞳乌黑澄澈,眼波流转间却暗藏着几分勾人的妩媚。
她瞥慕徐行一眼,慕徐行就控制不住的心跳加快,真有种把她抱在怀里,舔掉她嘴角蜜桔汁水的冲动。
大事不妙。
慕徐行按住胸口,真切的意识到,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正在影响他,仿佛那个唤作小迟的少年,被困在他心底某个不见天日的深渊里,痛苦的,挣扎着,拼尽一切想要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