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朝阳啧了一声,伸手接过那两条系带,慢慢地替他打上了结。
“早些回来呀。”她笑。
江亦川迟缓地点头。
转身拂袖,宁朝阳笑意淡去,袖口里的手轻轻捻了捻。
她回到东院,问了许管家一句:“江大夫身边的小厮是他自己挑的还是您给挑的?”
许管家道:“是老奴挑的,那日牙婆送来了几十个人,老奴就瞧这个机灵。”
宁朝阳点了点头。
她独身进了书房,扫了四周一眼,将一封文卷放在了桌上。
没过多久,江大夫就回来了。
宁朝阳起身,刚想开口说话,却见他大步过来抱起了自己,抬膝就将她抵在了后头的书架上。
高高的书架晃了晃,被他伸手扶住,江亦川低眸看进她的眼里,眸光晦涩难明。
宁朝阳一顿,接着就双手揽住他的脖颈,挑眉轻笑:“这么急?”
“是大人先急的。”他哑声道。
学着她的动作,他也挑开了她的衣襟。
朝阳挣扎了一下:“官服不能皱,明儿还要穿呢。”
置若罔闻,江亦川揉着她的官服,将上头的梅花纹都揉成了一团。
风将桌上的案卷吹开,露出了胡山等字样。
江亦川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就移开视线,只将她抱着压上去,肆意报复后堂戏弄之仇。
情浓之时,宁朝阳问他:“你可曾学过武艺?”
江亦川坦然地答:“幼时习过些皮毛。”
“哦?”
“幼时有武师路过我们村子,说我生得太招祸端,若无武艺傍身,会活得艰难。”
他说着,瞥了她一眼,仿佛在说学了好像也没什么用,该招的祸端一个也没少。
宁朝阳纳闷了:“你既然会武,当初在花明村又怎么会被赵申打伤?”
将她翻过去,江亦川抵在她颈后闷声道:“我学的是武艺,不是戏法。”
赵申带着那么多人呢,双拳也不敌四手,更何况……他抿唇:“久不练,也早就生疏了。”
朝阳看着窗边摇曳的花枝,唔地应了一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花落池塘,涟漪久久不散。
文卷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始终没有人再去展开。
餍足的宁大人心情好了起来,第二日就带江大夫出门观上京之花。
江亦川刚想说上京这么大,哪能观得完呢,结果扭头就见宁朝阳牵了一匹青骢马来,马上双鞍,鞍上还扎了一朵红绸。
他下意识地后退:“在下想起医馆里煮药的火还没熄。”
宁朝阳跺脚。
“不是在下不愿,但这双鞍也太窄了,恐怕坐不下。”
宁朝阳又跺脚。
江亦川认命地踩上了马镫。
青骢马本就引人瞩目,上头还坐着上京最当红的宁大人,这一路踏花而去,花观没观到是一回事,他们先被旁人观了个彻彻底底。
“我以前总想着,荣华富贵都是我凭本事赚来的,所以一朝得势,我只想自己观这盛景。”宁朝阳策着马,微微偏头与他道,“但现在,不管什么美景,我都想跟你一起看。”
“我可能当真很喜欢你。”
风卷着这声音,悉数灌进了他的耳朵。
江亦川一震,握在她腰上的手倏然收紧。
第44章 试探试探
宁朝阳装作没察觉。
她只一路策马,带着他一起登上了仙人顶。站在六楼上倚栏凭眺,半个上京都尽ᴶˢᴳᴮᴮ收两人眼底。
“那边是皇城。”她指给他看,“皇城的西边,就是御医院的所在。”
江亦川眼眸亮了亮。
行医之人,最高的成就莫过于在御医院挂职,虽然他是半路出家,并非真的医者,但只要接触了医术,就难免对那里产生向往。
他正看着,就听身边的人道:“我替你递了名碟,只要你名声再响些,就可以去那里任职了。”
哦,去那里任职。
江亦川点头。
宁朝阳托腮笑睨他。
面前这人一脸平静,压根没什么反应,直到被风一吹,他打了个哆嗦,这才震惊地扭过头来:“去哪里任职?!”
她失笑出声。
“不,这怎么行呢?我从医不过数年,资历不够,阅历也少。”他慌乱起来,连连摇头。
宁朝阳道:“可你擅长乡野病症,御医院里无人能出你之右。”
“那也轮不到我去。”
“轮得到。”她捏住了他的手,双眸抬起来,满是认真地道,“我说你能去,你就是能去。”
江亦川怔了一下。
面前这人当真很喜欢他,给他账房对牌,给他开医馆,给他种草药,又让他当御医。她几乎是把所有觉得他会喜欢的东西,全拿来摆到了他的面前。
江亦川不是没被人仰慕过,但他真的没被人这般仰慕过。
他看着宁朝阳的侧脸,一时有些出神。
有东西突如其来地就在天边炸开,江亦川倏地回头,却见无边流萤纷落而下,霎时缀亮了天边昏沉的暮色。
“我升官了。”宁朝阳看着那烟火,愉悦地道,“不知该如何形容这般心境。”
一颗又一颗的焰火升上去又砰然炸开,五颜六色的光开成花的形状,华盛地绽放于整个城池之上。
他微微睁大眼,随即又柔和了目光。
身在高位的人是不会轻易敞开心扉的。
可现在,她就拉着他的手站在这里,任由烟火在自己身后愉悦地炸响,一轮又一轮,璀璨夺目,映得她的眼眸也明明亮亮,光华无双。
……
第二日江亦川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榻已经空了。
他一怔,披衣开门,寻了一圈才看见宁朝阳。
那人穿了一袭红裙蹲在青白色的院墙上,在她的不远处,有一只喵喵叫的狸奴正无措地伸着小爪。
“过来呀。”她皱眉低唤。
狸奴哪里懂人言,依旧伸着爪子试图自己跳下那高高的院墙。
它才两三个月大,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非没命了不可!
宁朝阳一急,伸手就过去抓它,但瓦檐上青苔极滑,她一个没踩稳就朝里头摔落下去。
江亦川脸色一变,倏地就纵身而至。
宁朝阳猛地落进了他怀里。
双臂将人接稳,又下意识地捏了捏她,确认无碍,江亦川才轻舒一口气。
“你。”他有些生气,“爬那么高做什么。”
怀里的人眨眨眼,打开双手将那狸奴递到他跟前。
“喵~”黑白交杂的小狸奴可怜兮兮地叫唤。
江亦川抿唇,把人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走。
“哎。”宁朝阳笑着跟上他,“怎么就生气了?”
“没有。”他冷冰冰地答。
她左右探头:“这还叫没有?”
“说没有就没有。”
好大的气性哦。
宁朝阳停下脚步,笑眯眯地看着他走去前面,又回头瞥了那院墙一眼。
结实无比的手臂,快如闪电的身形。
她的小大夫好像在撒谎,这根本不是疏于习武该有的反应。
但是为什么呢?
垂下眼眸,宁朝阳去了一趟凤翎阁。
阁里消息三番五次地走漏,沈浮玉和秦长舒一起,已经将所有人排查了一个来回。
见着她来,秦长舒开口就是一句:“你最近别用六子了。”
六子是凤翎阁最勤快的密探,想知道什么消息,她都会派他去查。
宁朝阳心里微沉:“确定是他?”
“还没有,但他嫌疑极大。”
六子在凤翎阁效力了五年有余,他怎么能有嫌疑呢。宁朝阳怔然地想着,当初江亦川的家世背景,也是六子查来给她的。
该不会……
心里燥郁横生,宁朝阳在凤翎阁转了一圈,干脆去大牢里看胡山。
因着有了新的证据,胡山已经从死牢换到了普通牢房,他看见她,第一反应不是行礼,而是朝她啐了一口。
“你这奸贼!”胡山骂道,“谗佞至此还能步步高升,我大盛真是气数将尽!”
宁朝阳听得眉心跳了跳。
她道:“青云台的人拼命想要你活,没想到你这么爱自己找死。”
这话要是传出去,他叛没叛国就不重要了。
胡山恼恨地瞪着她,一腔气愤难消:“死是好事,活着才受罪,我镇远军肝脑涂地浴血前线尚要落狱,你这宵小欺上瞒下陷害忠良却还荣华富贵,这世间哪配好人苟活!”
宁朝阳啧了一声。
她蹲下来从栅栏里看他:“我陷害哪个忠良了?”
“萧北望萧大将军,你难不成就敢忘了?”
脸色微微一沉,宁朝阳拂袖起身:“我不想与你说这个。”
“心虚了是吧?你放心,萧大将军在九泉之下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一个厉鬼咬不死你,两个三个也咬不死你,那镇远军数十万的冤魂一起上,你总不会有好下场!”
“用不着你找那么多人。”她冷淡地道,“一个江亦川就够了。”
这话一出,她就紧紧地盯着胡山的脸,想从那上头看出些端倪。
但胡山听完这个名字,眼里竟然只有困惑:“江亦川是谁?”
嗯?
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确定他不是在伪装,宁朝阳困惑了。
她试图描述:“一个爱穿白衣的小郎君,生得温文尔雅,腰窄肩宽,眼眸十分清澈好看。”
这已经很具体了,但胡山听完,依旧只觉得她有病:“我军中儿郎个个孔武有力高大如山,哪来什么小郎君,你莫不是在瞎编,又想污蔑我什么?”
宁朝阳没好气地转身就走。
走着走着,心情倒是好了起来。
有武功也不一定就跟这些案子有关。她想,也许真如小大夫所说,练武只是为了防身呢?
第45章 跟喜欢的人,做最傻的事
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误会了,宁朝阳走路都轻快了起来。
她愉悦地回到别院,看见江亦川就扑过去吧唧一口。
江亦川正摩挲着手指上的白玉环出神,冷不防被她一亲,耳根跟着就红了:“这儿还这么多人。”
“人多怎么了?”她叉腰,“我与你亲近,不是天经地义?”
话是这么说。
他略显无措地让开了身子。
背后的花坛露了出来,宁朝阳一看就哇了一声:“这药材怎么长得这么快?”
“我还种了些茯苓党参,也不知能不能活。”提起这茬,江亦川微微一笑,“今日天气好,待会儿还可以晒晒药材。”
医馆新来了不少药材,前院已经晒不下了,东院这块空地倒是正好。
宁朝阳没有拒绝,不但没拒绝,甚至还搬了圈椅来坐在檐下看着他晒。
这是个枯燥且乏味的活儿,就把药材摆好晒着,过一会儿翻个面,再过一会儿再翻个面。
可宁朝阳看得很起劲,兴致上来了,甚至帮他一起翻。
“那个我刚翻过。”
“这个也翻过。”
江亦川看着她尽心尽力帮倒忙的模样,不由地失笑,而后伸手,将她整个人都抱起来,放到离药材最远的边上去。
宁朝阳气鼓鼓地道:“你不喜欢我!”
“是药材不喜欢你。”
“那药材和我同时掉进水里,你救哪一个?”
江亦川:“……”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很想说人掉水里没事,药材掉水里那就毁了。
但迎上宁大人那委屈又愤怒的眼神,话到嘴边突然就拐了个弯:“救你。”
宁朝阳满意地笑了起来。
她抱来些公文在檐下看,他继续晒着他的药材,雪白的身影在院子里来回穿梭,忙忙碌碌的。
宁朝阳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看着看着嘴角就染上了笑意。
这日子也挺好。她想,能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天边突然昏暗了下来。
江亦川擦着汗水抬头:“终于摆完了。”
“是摆完了。”宁朝阳点头,神色复杂地指了指远处,“但是你看那边的云,是不是要飘雨啊?”
闻言抬头,江亦川脸色一垮。
“完了。”他喃喃。
宁朝阳跳起来就拉了他一把:“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收!”
两人一人一个簸箕,匆忙地把摆在各处的药材都收拢进去,一开始动作还有些生疏,但是到后来,宁朝阳已经是一袖子就能扫十根党参进去了。
“我比你快。”她得意地哼哼。
江亦川并不服气:“你连灰尘也一起扫进去了。”
“那也总比慢了被雨淋了好哇。”
他看她一眼,暗暗攒劲,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不少,两人一起忙活,没一会儿旁边就堆了十几个簸箕。
那朵雷雨云笼罩到头顶的时候,江亦川长舒了一口气。
“赶上了。”他欣慰地道。
“嗯。”朝阳也笑。
紫苏在远处看着,皱眉就想上前。
“ᴶˢᴳᴮᴮ哎。”许管家连忙拦住他,“人家俩正好着呢,你过去做什么?”
他们是好着没错:“可……”
“闭嘴,不许过去。”
“但是……”
许管家一把就将他推走了。
紫苏不太甘心,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那场景。
两人亲密地依偎在檐下,十几个簸箕整齐地堆在雨里。
……他们是不是傻?紫苏很不能理解。
当天晚上,朝阳做了个很好的梦。
她梦见自己和江亦川站在一根巨大无比的党参下面看雨,雨没停,江亦川抱着她的手也没松,两人就这么依偎着,从黑发长垂变成了白发苍苍。
醒来的时候嘴角的弧度也没有落下去,朝阳睁开眼,在身边这人脸上轻轻一吻,然后起身下床,换上官服上朝去。
纷杂的朝事没有影响她的心情,青云台众人丑恶的嘴脸也没有影响她的心情。
她一路含笑而行,直到回去凤翎阁,听淮乐殿下说了一句:“兵部已经将日子拟定下来了,下个月镇远军就要班师回朝。”
宁朝阳垮了嘴角。
两年过去,镇远军重挫了屡犯边境的邻国,替大盛收复了七个州、二十五座城池,此等丰功伟绩,回来自然要受万民跪迎,圣人厚赏。
原本她是不用在意的,但胡山的话提醒了她。
在镇远军的眼里,她是一个奸臣。
刚立功回朝满怀热血的忠臣良将们,看见她这个奸臣好端端地站在朝堂上,会是什么反应?
圣人若真被他们给架起来要交代,那她这个无辜的走狗,又会是什么下场?
宁朝阳认真地开始思忖起来。
正想着呢,淮乐殿下突然道:“听人说你新开了个医馆。”
宁朝阳回神,微微颔首:“闹着玩的,怎么还扰了殿下的清听了。”
淮乐殿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笑道:“上京里要起风了,你若真疼惜身边的人,不如先送去别处娇养,也免得风吹过来刮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