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力气太小了,踹上去人不但没跌摔出去,反而还抓住了她的脚踝。
“啊哟好疼。”他醉醺醺地道,“踢伤了,你这可得赔我啊。”
程又雪死命挣开他,扭头就往外跑。
那员外不依不饶地跟出来,嘴里开始骂骂咧咧:“搔首弄姿的不就是想勾引老子,骚娘皮,这时候装什么清白圣洁!”
程又雪气得红了眼,却只能埋头往外冲,正要冲到正街上去找城防,却在门外就撞着了个人。
那人一把将她揽去身后,抬脚就将后头追来的人给踹飞了出去。
程又雪猛地抬头,以为是宁大人来了。
泪花四散,眼前逐渐变清晰的却是叶渐青的脸。
叶大人看起来很生气,踹飞了人还想上去补两脚,程又雪边哭边给他背:“城防条例第三章 第九条,防卫致人轻伤无罪,防卫致人重伤以斗殴惩处。”
“大人,您年底的奖俸不要啦?”
叶渐青:“……”
他压着怒气转头问她:“这什么人?”
“我隔壁的商贩。”她小声道,“往日都还正常,今日恐怕是喝多了酒。”
正常?
他嘴角僵直:“正常的人,酒前酒后都正常。”
不正常的人,酒后暴露的就是本性。
面前这女官懵懂地看着他,那神情就仿佛他刚刚说了一段复杂的绕口令。
叶渐青拽着她就往自家院子走:“多说无益,去我那儿住。”
“可是,大人,您方才还说不租了呀。”
“我自己的院子,我爱租就租,你管得着吗。”
“……哦。”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
叶渐青有些暴躁了:“怎么,还怕我将人伤重了?”
“不是。”她摇头,“我行李没有拿。”
身子一僵,他慢慢放缓语气:“我待会过去,你就在这里等着。”
“好。”
叶大人家的宅子真的又大又干净,小院里是东南西北四间大厢房,没有隔开,也没有乱堆放的杂物和土灶。
她想大大地哇一声,但又怕他要说自己没见过世面,于是双手捂着嘴,只小小地哇了一下。
叶渐青将人安顿好就去收她的行李了。
路过那还倒地没起的员外身边,他很想再踩上一脚。但又觉得自己这怒意来得莫名其妙。
无亲无故的,他这么生气做什么。
第115章 最为公正的侯爷
根据弱肉强食的规矩,程又雪这样的人,就是注定要被欺负的,她太爱哭了,人也老是软绵绵的一团。
今日就算他能在这儿救她,改日在官场上,他也是爱莫能助的。
但是。
叶渐青面无表情地想,他的宅子真的很大,收留一个可怜人实在是举手之劳。
甚至每月还能收租钱。
这么想着,台阶有了,脸色也好看了起来。
然而下一瞬跨进程又雪所住的屋子,叶渐青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一丈不到的长宽,里头只放得下一张小榻,墙边空地上堆满了书册,还放了一张破旧的长案。
堂堂女官!到底是怎么让自己落到这个地步的!
他心头的火又冒了起来。
·
有地方住,租钱还少了,程又雪开开心心地拿上请帖,打算去赴庞大人的约。
结果出门她就见叶大人已经一脸阴沉地坐在了车上,还朝她招手:“上来。”
“大人也要去啊?”
“嗯。”他点头,“原是有些不想动,但我听说你们宁大人也会去。”
“是的!”程又雪愉悦地道,“我原本还有些怕生,但宁大人在,待会儿我就可以去跟她一起坐啦。”
说完,又有些好奇:“大人找我们宁大人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叶渐青皮笑肉不笑地道,“本官只是想去问问她,是不是贪墨了凤翎阁的女官俸钱。”
哦,问问她是不是贪墨……
啥?
程又雪猛地掀开了他的车帘:“大人此言从何而来?”
风灌入内,叶渐青不悦地看着她:“帘子放下。”
她依言松手,又忍不住气愤地掀开一个角:“我们宁大人才不会贪墨,她自己有钱!”
叶渐青看着那缝里露出来的眼睛,凝噎了一会儿才道:“你就不能进来说?”
程又雪看了看车辕又看了看里头,有些犹豫。
叶渐青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里外一样的价钱,不会要你额外买草料。”
嗐,这怎么不早说,车辕硌得她屁股怪疼的。
程又雪登时就坐去了他身侧,接着大声辩驳:“我们凤翎阁的月俸都是按时按量发的,没有少过,也没有拖过!有一年朝廷实在缺钱,宁大人怕我吃不起饭,还先用自己的钱给我垫发了。大人你没有证据就不要污蔑人!”
叶渐青哦了一声,冷着脸问她:“那你为何这般拮据?”
气势顿弱,程又雪含糊地道:“我也想多攒点钱嘛。”
“你那屋子,左右都住的是男子,你也不害怕?”
“可它便宜呀,这附近的租钱都老高了,就它我还住得起。”
叶渐青气得心口疼。
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得罪了他,程又雪耷拉了眉梢,小心翼翼地找补:“能住在大人那样的好宅子里,那是大人宅心仁厚泽被同僚,大人的宅子自然是不会比那小破屋便宜的。”
这是在说什么?
叶渐青觉得自己压根跟不上这女官的念头。
他索性闭眼,眼不见为净。
程又雪倒也识趣,见他不开心,自己也不说话了,只好奇地打量他的马车,一边打量一边点头。
好贵的装饰,好奢华的茶桌,好好闻的书卷香。
等她以后大富大贵了,一定也要买这么一辆车!
马车很快到了庞佑的府外,出乎意料的是,宁朝阳站在门口没进去,似乎在等谁,而在离她不远的台阶上,定北侯也靠在石柱上与周围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这场面乍一看挺对,宁朝阳就该被排挤,无人搭理。
可叶渐青再一想,要真想排挤她,庞佑又怎么会给她发帖子?还连程又雪这样的小女官都捎带上了。
“宁大人!”程又雪想得可没他这么多,看见熟悉的身影,她笑着就扑了上去。
宁朝阳转身,准确无误地接住了她,而后道:“不是让你早些来?”
程又雪干笑:“起,起晚了。”
小屋子住习惯了,突然给她来个大房间,她光翻跟头都兴奋到了子时,更莫说后头还仔细看了看叶府的陈设,感叹了一番叶大人的上等品味。
宁朝阳了然地点头,而后道:“进去吧。”
程又雪眨眨眼:“大人是怕我害怕才在这里等我一起进去的?”
“没有。”她抿唇,“我刚到。”
“哦。”大人说了她就信,毫无负担地就跟着一起跨进了门。
她们一动,一直没往这边看的定北侯也动了,带着身边的人一起进宅,到二门就看见庞佑来迎了。
今日说是私宴,到场的却有许多名臣清流。
宁朝阳原本是不想来的,她不喜欢清流们那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但既是庞佑主动相邀,又能与一些从未打过交道的人熟一熟脸面,来自然是更好的选择,只是开场可能会有些不愉快。
这念头刚起,席上就安静了下来。
对面坐着的方叔康先开口了:“子成,你这宴上怎么来了苍蝇?”
此话尖锐,众人纷纷看向凤翎阁那边的人,以为她们会当场垮脸。
但没有,宁朝阳好整以暇地饮着清酒,眼尾都没抬一下。她旁边的女官抬袖往四周挥舞,还天真地问:“在哪儿?我怎么没瞧见?”
“你对面不就是么。”宁朝阳轻笑。
方叔康自己的脸色沉了,他按着桌沿想发作,旁边的叶渐青倒是嗤他一声:“先招败给后招,你好意思站起来,我都不好意思拉你。”
“你看她们这是什么形状。”方叔康很生气,“咱们几个的私宴,做什么要带上她们。”
“那你得去问子成。”叶渐青给他让开了位置,“去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这位新上任的工部尚书一个下马威。”
方叔康:“……”
他觉得自己这位损友最近不太对劲。
可能是跟那凤翎阁的小女官来往多了,心思都被带偏了。
痛心疾首地摇头,方叔康看向另一侧的定北侯,觉得还是这位恩怨分明,最为公正。
于是他道:“今日虽说是私宴,传出去叫人知道咱们跟凤翎阁的人混在一起也实在有损清誉。侯爷,您看呢?”
第116章 热闹的私宴
最为公正的定北侯闻言就叹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方叔康,眼里有将见山崩似的担ᴶˢᴳᴮᴮ忧:“连左丞大人你也这般想吗?”
方叔康一愣,不明所以:“侯爷何出此言?”
“四年前我归朝时,朝中风气清正,无党派之争,无清浊之论,上下齐心,各司其职。”他长长叹息,“现在为何却变成了这副景象?”
方叔康左右看了看,有些迷茫:“变了吗?”
党派相争,官相鄙薄,朝中不是一贯如此吗?
他这话一问出去,定北侯的神情又更痛心了两分,那清眸里的沉沉郁色,看得他都忍不住跟着担忧起来。
定北侯隔了四年才回来,自然比他们这些久在朝局中的人看得更明白,党争之事就算一直都有,但近些年的确是愈演愈烈,这才逼得他们这些清流自成一派。
轻叹一声,他忍不住摇头:“不管是谁开的头,也不管争端是自何而始,形势一成,便如窄河行长舟,没有调转的余地。”
“若是人人都像左丞大人这般想,那本侯就不奇怪形势为何会如此了。”李景乾轻抬酒盏。
一品的左丞尚且觉得自己置身事外,就更遑论别的官员。
方叔康闻言大震,心口如被木鱼诘问一般,咚咚咚地响个不停。
是啊,党派不是他区分出来的,但他不也在鄙薄凤翎阁的人吗,再联想往昔,因为自己的一些成见,与凤翎阁交接的事务大多都办得不太顺心,为难的是凤翎阁吗?不是。
是低阶的同僚,更是黎民苍生。
将来凤翎阁若真与青云台闹大闹崩,他们这些清流真的能独坐高台?就算他们能,那下头的人呢。
与其说形势如此,不如说是他们推波助澜,形势才不得不如此。
党同伐异,他亦有罪!
恍然间方叔康好像明白了庞佑为何要办这一场宴,才不是什么好友相聚,子成思虑得一向比他们远,他是想化干戈为玉帛,在这混乱的朝局里拧回一丝祥和的场面。
他不但没理解,反而还口出恶言。
太不应该了!
先前的抵触消失得干干净净,方叔康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对面的凤翎阁众人。
宁朝阳还等着他的后招呢,但等了半晌也不见方叔康再大声说话,他只跟李景乾小声说着什么,李景乾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头。
再过了一会儿,方叔康突然就捏着酒盏站了起来:“今日天热,我说话也没太注意,冒犯各位了,先给各位赔个不是。”
他是清流这边官职最高的人,平日里众人一向都以他马首是瞻,他突然如此,其他还嘻笑着的官员就纷纷收敛了神色。
宁朝阳什么也没说,但也算是起身举杯,回敬了这一下。
席上气氛登时缓和。
庞佑好酒,这宴席上菜是其次,酒是极为上等的。宁朝阳原本打算找几个用得着的官员好好聊聊,争取下回别再有故意为难之事,但不等她找到人,面前就挤了一堆划拳赌酒的。
“初次与宁大人同席,不先喝点都说不过去。”几个尚书省的人笑道,“干喝也无趣,来猜谜可好?”
席间灌人酒等于下马威,谁先醉了谁就输了。
宁朝阳故作为难:“我酒量浅,怕是喝不了几轮。”
后头的华年一听这话就把嘴里的茶喷了出去。
众人疑惑地看向华年,后者却镇定地拿帕子擦了擦嘴:“一时呛咳,失态了,各位继续。”
宁朝阳轻叹一声就接着道:“我也没猜过什么谜语,怕是要让各位见笑了。”
“这玩法不好。”定北侯道,“不会喝酒和不会猜谜的人参与不了,席间冷清一大半,有什么意思?不妨让在场各位两人一席,一人负责猜,一人负责喝,两人搭伙,谁都能来。”
“侯爷这提议好!”方叔康连连拍手,接着就扭头,“那渐青,我与你……”
方才还站在他身边的叶渐青,一转眼就没了影子。
他愕然抬头。
远处的偏席里,小女官咬着杯沿就想往旁边的竹林里缩。
“去哪儿?”叶渐青低眸看她。
程又雪干笑,无辜地眨眼:“今日凤翎阁就来了四位大人。”
宁大人面前已经站着一个定北侯了,华年大人也已经在与秦大人商议谁喝谁猜,她没有同伴,也不想认识陌生人,不如就钻去林子里躲一躲。
叶渐青好笑地道:“我不是人?”
“啊?”她怔怔地看着他,“可是我不会喝酒也不会猜谜。”
“你的宁大人也不会,她不是已经坐下了?”
“那不一样。”程又雪摇头,“宁大人那是谦虚,她的酒量比海还宽,这么多宴席我就没见她醉过——我是真不会。”
说着,又想继续往林子里钻。
叶渐青抬步两下,站在她前头挡住了她的去路。
“我会。”他抱着胳膊道。
哇。
程又雪伸出手给他拍了拍:“大人好厉害。”
就只夸他厉害?叶渐青气乐了,半蹲下来戳了戳她的额心:“知道我厉害,还不快请我与你同席?”
“按理说下官是该这么请的。”程又雪皱了脸,“可是,我有些羞愧。”
区区一个五品的小女官,何德何能与他这个一品大员同席。人家是善良才愿意帮她,她总不能就这么理所应当地接受吧。
钱财好还,人情难还。
程又雪正想婉拒他,背后突然就传来了定北侯的声音:“程大人。”
心里一跳,程又雪立马转身,哆哆嗦嗦地行礼:“侯爷!”
“你与我同席。”他沉声道。
嘎?
膝盖一软,程又雪差点跌去地上,她看了看后头正朝自己走来的宁大人,下意识地就想伸手求救。
结果定北侯轻声道:“只需三炷香,之后你幼妹去城南私塾之事本侯便替你做主了。”
“好的。”嘴比脑子反应快,她当即就应了下来。
叶渐青黑了脸。
后头的宁朝阳过来,刚想找程又雪同席,结果就见尚书右丞迈了出来,面无表情地与她道:“在下有一事不解,还望宁大人赐教。”
第117章 相爱与相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