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狡诈多变,就以为旁人也狡诈多变?”圣人咳嗽两声,“景乾他自小便是忠孝仁义之人,就算你们都叛了,他也一定会来救孤。”
“哈哈哈——”唐广君拍着扶手就笑出了声,“自小忠孝仁义?陛下可知你那忠孝仁义的定北侯,七岁起就屡屡违抗父命,十四岁时还故意弃生父于狼坑?不避父讳,不祭先祖,你推行的孝道,他可是一点没沾。”
“再说仁,你真以为他是为大盛征战?他不过是想借着打仗的机会满足自己的杀戮之欲!李景乾天生就是个杀人狂魔,他哪里有半点仁心?”
“忠义就更别说了,若不是还没摸清这上京的情况,他的野心又岂会小于萧北望。”
“臣先前已经都劝过您了,但您就是不听啊。”唐广君摇头,“也不怪侯爷他会弃暗投明,三日前就写来密信,说愿意与我等一起拥立新主。”
圣人眼眸微瞪。
白花花的信纸飘落到桌上,李景乾的字迹和印鉴皆是清清楚楚。
宁朝阳跟着看了一眼。
李景乾的确答应帮忙,条件是事成之后封他做护国将军,把他生母的牌位供奉于宗庙,并封赏三军,每人至少衔升一级,赏银五两。还要划分徐州为封地,允许他冶炼兵器,圈养战马。
他的要求很细致,看起来是认真想过的。
但宁朝阳不太信:“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进宫勤王,能得到的东西未必比这些少。
“宁大人是昏迷了一段日子吧?”唐广君轻笑,“外头说你是太忙了所以没露面,但前几日你若是清醒着的,今日就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朝阳怔了怔。
一旁的荣王反应过来了,气急败坏地道:“淮乐干的好事!她拿了权柄就一直在与定北侯作对,钳制他,削他的权,怕是把人惹恼了吧。”
被皇储如此针对,定北侯爷先担忧的肯定是自己的处境,他与其勤王让这个皇储将来继续与自己作对,还不如另立新主,起码也算开朝功臣。
他是惯会演戏的,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淮乐殿下相信他,而后就将这么多心系陛下安危的朝臣一并引进宫,假意护送,实则就是为了将他们一起困在宫闱之中。
待皇位禅出,他们怕是就要被一起灭口了。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还请陛下早些做决断。”唐广君道,“若是您能现在写下禅位诏书,微臣保证,您还能继续衣食无忧地活下去。”
圣人听得惶然跌坐进龙椅里,旁边的宁朝阳沉默良久,也终于露出了不安的神情。
定北侯如果叛变,那她这边的人就只剩了周世殷,区区一两百的禁卫,肯定无法将他们从这包围圈里救出去。
那剩下的最好的选择,就只有写诏书。
大殿里安静下来,黑沉沉的气氛压在每个人的头顶上,旁边的荣王忍不住开始叫唤:“父皇您写吧,写了大家都还能活,总不至于吃苦受罪、最后还难逃一死。”
圣人下意识地摇头,想再等一等。
等了没一会儿,殿外突然就传来了厮杀声。
中宫大喜回头:“定是景乾来救我们了!”
唐广君冷笑:“各位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说着一挥手,身边的人立马走到旁边,将紧闭的窗户打开了一扇。
从这窗户看出去,正好能看见殿外台阶下纷乱的场面。
远处钱统领管辖的禁军们没有什么动作,依旧站在四周守着,但有另一队人马自中门而来,一到跪得整整齐齐的百官面前就开始拔刀。
为首的那个旁人认不出来,宁朝阳却是看清了。
是胡山。
除了李景乾,上京没人能调得动胡山,而现在,他穿着镇远军的衣袍,举起刀,面无表情地朝跪着的程又雪挥了下去。
镜头放慢,宁朝阳看见了远处疯了似的扑过去的叶渐青,也看见了程又雪因害怕而侧过的脑袋。
血溅了出来。
嫣红的颜色落在石板地上,上京突然就飘起了雪。
她痛苦地闭上眼,耳边响起的却是唐广君的大笑。
“宁大人,算什么也莫算人心,人心哪有那么好算啊!”
笑声间半个时辰已到,屋子里藏着的禁军冲出来,押住中宫就想动手。
宁朝阳回神,飞身而起一个扫腿踹开那些禁军,而后夺一柄长枪,单手斜护住地上的中宫。
“去陛下边上。”她冷声道。
中宫吓得腿软,好半晌才爬到圣人身边,抓着龙袍就开始哭。圣人痛苦地看着窗外自己的臣子被屠戮的场面,哑声道:“诏书我写,你让他们住手。”
唐广君摊手:“我可命令不了堂堂的定北侯,都说了他杀人成瘾,是您自己不信。”
“你!”
“时辰耽误得够多了。”唐广君笑道,“快写吧,再不写,等侯爷将这些人杀干净了,您便没得选了。”
圣人恨恨地看了他一眼。
被击退的禁军扑着又想上前,宁朝阳捏长枪站在主位下的玉阶之上,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荣王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殿门,有些害怕地小声道:“宁大人,我让人过去把插销给插上吧?”
这些人他们还能负隅顽抗,外头那些杀神若是再进来,那才是真的完了。
第139章 脱困
荣王觉得自己这个提议真是太好了,怎么能在这么慌乱的场面里还能想到这么细节的事情呢,他真是个天才。
但是,宁朝阳就跟没听见似的,压根没理他,手里寒芒一闪,硬生生将涌上来的禁军又逼退几寸。
唐广君见有她护着圣人就迟迟不动笔,不由地低喝:“先斩了她,谁得人头,赏金百两。”
屋子里的禁军们顿时兴奋起来。
但是兴奋归兴奋,眼前这个女官是不是也忒凶恶了些?光眼神和气势就足够让人害怕了,真有兄弟鼓足勇气冲上去,竟还让她直接一枪穿心。
血溅出来渗进地里,中宫害怕地避让。
宁大人倒是体贴,看了一眼就道:“往旁边挪一挪,娘娘怕血。”
荣王的亲信们护着荣王和皇后就往右边贴着墙挪动,圣人喘息了一会儿,也跟着动作。
双方的人以宁朝阳为轴心,慢慢地转动着。
途中也有不少人动手,朝阳一边杀人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圣人刚开始还害怕,但看无人能冲破她的防护,便忍不住好奇问:“爱卿在念什么?”
“超度的佛经。”
?
荣王和中宫眼神都古怪了起来。这人杀人跟砍菜似的,还会念这玩意儿?
宁朝阳叹息:“上天有好生之德,若不是为了养家糊口,各位禁军大人又怎么会拿命来搏。他们今日不是死在我手下的,是死在唐大人的贪欲之中的,我得送他们一程。”
对面的禁军们本就有些惶惶,一听这话,心里跟着就松动了。
他们当中多数是世家子进宫,其实并不缺银钱,只不过是想着要建功立业。
冷静下来想想,命都没了,建功立业又有什么用?
“阿弥陀佛。”宁朝阳看着他们,眼神慈悲又怜悯。
上百的禁军,乌压压的一片人,突然就被她镇住了。前头的几个人不敢再贸然冲刺,后方堆着的人就更像是在起哄看热闹的。
一群人就这么在大殿里绕圈。
唐广君被挤了两下,火气上涌:“都干什么呢?还不把人拿下?”
“大人,这,不好拿啊。”
“有什么不好拿的,这么多人一窝蜂上去,挤也挤死她了!”
那赏金给这么多人分,每个人不就更少了?万一有谁再丢了命,那就更不划算。
于是众人嘴上应着,动作上还是畏畏缩缩。
宁朝阳长枪划地,带着圣人和荣王绕到了殿门的前头。
户部侍郎薛晨突然察觉到不对:“首辅大人,ᴶˢᴳᴮᴮ他们想跑!”
“跑?”唐广君冷笑,“外头更是炼狱,他们能往哪儿跑?”
殿内地上尸体不过四五,中宫就已经吓得连连哭号躲避,外头的镇远军已经将那些文臣清流屠杀殆尽了,无数尸体横陈在地上,就算宁朝阳想跑,中宫也会拖她的后腿。
正说着,外头的镇远军突然撞了一下殿门。
荣王正背抵着门,察觉到动静哇地一声就叫起来:“快快把门栓拿来!”
“不用。”
门又被撞了一下,荣王额头上冷汗连连:“怎么就不用!”
“殿下让开就是。”宁朝阳平静地道。
一时间荣王和中宫都觉得她疯了,这人就算是神功盖世,也不能腹背同时迎敌吧!
面前的禁军又扑了上来,荣王吓得仪态都不顾了,干脆跳去自己的亲信身后躲着。宁朝阳皱眉啧了一声,挡着前头上来的禁军的同时,又抬腿往后,踢开了门上半插着的木栓。
啪地一声,木栓落地,殿门大开。
光从外头照进来,照出了空气里细细蒙蒙的灰尘。
有人顺着光迈过门槛,铠甲滴血,长枪往地上一指,手里腾出空来就抵住了她的背。
宁朝阳没有回头,只借着他的力道甩枪往前一挥。
禁军被吓退,中宫和荣王趁机就蹿出了大殿,只留下圣人还在门边愕然站着,看着进来的那个人。
“宁大人好大的胆子。”他抵在她身后笑。
宁朝阳轻哼了一声,话也不搭就将后背都给他,而后无畏往前,杀开一条血路。
圣人被后头进来的几个人着急忙慌地拥了出去,一看见外头灿烂的日光,他还有些恍惚:“景乾……”
“侯爷抓罪臣去了。”胡山在他面前拱手,“卑职奉命救驾,还请陛下移步。”
圣人呆呆地转头看他:“你,救驾?”
“是。”胡山神色严肃,“宫中形势复杂,臣等无法分清敌我,只能假意投敌,再伺机而动。”
“眼下宫内尚未肃清,还请陛下先去公主府歇一歇。”
圣人不由地看向外头。
钱统领带的那些镇守四周的禁卫军,突然就跟镇远军对上了。镇远军人数不多,但战斗力彪悍,仅一人就能牵制两人,不过战况还是很激烈,形势一时看不清晰。
他也想走,但看一眼远处那些文臣的尸体,圣人就忍不住悲哭:“他们因孤而死,孤应该给他们收尸。”
“哦那些。”胡山轻松地道,“等此处打完了他们就会去公主府向陛下请安。”
圣人:?
这话听着是不是有些吓人?
他正想说死都死了就不必还守着规矩了吧,结果路过那片空地的时候,他瞥见浑身是血一动不动的雷开籍突然伸手轻轻把旁边方叔康的衣角扯过来,垫在了自己的脑袋底下。
圣人:“……”
他放心地跟着胡山离开了。
原本圣人被挟是十分不好救的,轻则损伤龙体,重则举行国丧。但李景乾看着,宁朝阳不但将人平安送了出去,甚至还从一群禁军之中,抓到了欲从侧门逃跑的唐广君和两个户部侍郎。
连他们身边跟着的小吏都没有放过。
那些禁军原本还想拼着人多试一试,但扭头对上门口那人的目光,一个个突然就老实了,分列两侧,甚至还给他行了个礼:“侯爷。”
“别。”李景乾冷笑,“这时候给我行礼,岂不是拽着谋反的帽子往我头上扣?”
“我等,我等也不是为谋反,我等只是……”
“别废话了,戴罪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各位能不能保命在此一举。”
“……”
于是宁朝阳正费劲绑着唐广君的时候,旁边突然就涌来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帮她递绳子打绳结,还有人踹了不老实的唐广君一脚。
第140章 她相信他了
她纳闷直起身来往后看,就见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定北侯,突然就软下眉眼朝她勾手。
“怎么?”她走了过去。
“你不怕我当真是带人来弑君的?”他轻声问。
宁朝阳想也不想:“不怕。”
“哦?”
“你答应了会来救我。”她道,“我知道这次你不会食言。”
这个答案真是让人万分舒畅,若不是远处碍眼的人还多,李景乾都想将她抱起来转个圈!
她相信他了!她相信他了!她相信他了!!
克制地压住嘴角,李景乾轻咳抿唇,含糊地道:“先离开这里。”
“让你的人来押他们。”宁朝阳道,“别人我不放心。”
嘴角又往上勾了一点,李景乾立马出去唤人。
于是,镇远军除他之外最有权势的几个百夫长和副将,就跟小卒似的一起守在囚车外,眼睛直愣愣地瞪着里头关着的唐广君等人。
唐广君原本还给自己准备了后路,一看这场面,差点当场晕过去。
没机会了,再有什么路子想逃也没机会了。
朝阳很快与周世殷汇合,两人与镇远军一起去清剿宫中反贼。清着清着宁朝阳才发现不对劲:“怎么镇远军也牵扯其中?”
李景乾云淡风轻地道:“有一支队伍叛了我,投了唐广君。”
朝阳一怔,随即了然:“先前凤翎阁审刺客审出来的那个唐慕?”
“还得感谢宁大人,若不是你提醒,我未必会那般防他。今日能如此顺利,他也有不小的功劳。”李景乾颔首,“若不是他,唐广君未必会轻信镇远军。”
唐慕是唐广君的远房亲戚,唐广君一直让唐慕在镇远军里搅浑水,先是陷害胡山,而后就散播谣言动摇镇远军的军心,妄图撺掇人与他一起造反。
唐慕此人很自信,一直觉得自己丝毫不输胡山却得不到李景乾的信任,是李景乾有眼无珠,所以打算另起炉灶证明自己。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聚集人一起喝酒的当晚,就有副将来将事情与李景乾全盘托出。
李景乾将计就计,让他们佯装被说服,与唐慕一起动作。自己就在外头与淮乐殿下假装不睦,处处被针对,而后就无可奈何地、顺理成章地与他们一起进宫。
计划其实很简单,难的是要应付实行过程里出现的意外。
比如有人突然对陛下动手,亦或者宫中还有其他他们不知道的势力突然反扑。
好在宁朝阳武艺极高,她先以文臣的方式进宫,不会引起唐广君太多的戒备,再到陛下身边护卫,起码能护住陛下半个多时辰,他在外头带人闯宫也就能更大胆更放心。
不过其实一开始,淮乐殿下其实怀疑过他的动机。
以他的兵权和武力,完全有可能把勤王变成弑君,谁又能保证他进宫真的会按计划行动呢。
于是李景乾将兵符押给了她。
淮乐皱眉:“以你的威望,调动他们已经不需要兵符。”
“是。”他道,“但殿下您需要。”
淮乐恍然,又有些怔忪:“你对父皇,竟效忠至此?”
这个问题,他当时怎么回答都是错的,司徒朔在旁边听着都冷汗直流。
但他想也没想就答:“朝阳还在里头。”
“我答应了她,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一定要把她救出来。”
淮乐殿下松了眉眼,这才安排好一切,里外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