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还是好心地提醒:“陛下若真想立您为太子,您不用带人来围也是能成的。但陛下若不想立您为太子,那您这就是在谋反。”
“现在带人退开还来得及,臣等一定会为殿下澄清,这全是有人从中作梗,非殿下之本意。”
荣王沉默了一会儿,倏地冷笑:“宁朝阳,你算盘打得真响。轻飘飘几句话就想让我将这天下拱手让给淮乐?做梦!”
“整个宫闱现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想,父皇他就得想!我要当,父皇他就得给我当!”
此话一出,下头的百官按捺不住了,站在最前头的方叔康当即就朝他唾了一口:“忤逆不孝,狂悖无知!”
旁边的禁卫当即抽刀来斩他。
方叔康躲也没躲。
适逢造反谋逆之事,总有人要被杀,他家世代清流,他的血定是要比旁人的更热更烫,更能叫世人知道这荣王是何等的暴戾昏庸!
但千钧一发之际,宁朝阳拉开了他,手腕一转就夺下了禁卫手里的刀,而后将刀头一转,锵地一声就扎进了脚下平整的地砖里。
地砖开裂,刀身嗡鸣。
方叔康眼角一颤。
他怔愣地转头,就见宁朝阳怒声斥道:“大盛花二十年才能栽培出来的一品文臣,尔等岂敢刀剑加之!”
声若洪钟,震荡四方。
第136章 蠢货
周围蠢蠢欲动想上来抓人的禁卫们见状,一时都愣在了原地。
“我等今日来,是要面圣。”她拂袖重新抬头,“据大盛律法,天子五日不坐朝,百官便有请见之权。”
荣王被她这气势镇住了一瞬,旋即又仗着四周的禁卫挺直了腰杆:“父皇龙体违和,见不了你们。”
正对峙着,旁边突然跑来一个小将,慌慌张张地对张岩正小声道:“大人,周世殷突然发难,开门让镇远军的人进宫面圣了。”
张岩正与荣王对视一眼,而后一起退至角落问:“镇远军的哪几个人?”
古怪地看他一眼,小将道:“没有哪几个,是全部。”
班师回朝的镇远军将士有三万余,为了不对上京造成影响,圣人只留了一万精锐分散囤居在上京附近。
但就是这一万人,随便挑一个出来战力都是宫中禁卫的三倍有余。
荣王慌了,连忙问:“定北侯人呢?”
“侯爷先前求见,王爷不是不见么。”张岩正道,“下头的人就一直将他挡在外头了。”
“荒唐!”荣王急道,“你号称算无遗策,还说让本王只管高枕无忧,怎么能连镇远军都不考虑在内?他们若是冲进来,我们不是全完了?”
张岩正佯装叹息:“眼下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什么?”荣王抓住了他。
“逼圣人直接写下让位的诏书。”张岩正定定地看着他道,“不然,李景乾一带人赶到,我们所有人都性命难保。”
荣王慌了:“这不就真成谋反了?”
他本意只是想让父皇重新考虑东宫之事啊。
张岩正唏嘘摇头:“殿下,事已至此,您哪里还有别的选择。就算您肯认错让路,下头那些人又岂会真的放过你?”
这些年他与淮乐的争斗实在太过激烈,就算是一个小错,淮乐也会揪出来踩他一脚,就更别说这种要命的大把柄。
摇摇头,荣王下定了决心:“本王进殿去,你在此处守着他们,莫要让宁朝阳闯门。”
“是。”
台阶太高,众人站在下头听不见他们的低语。
宁朝阳看着荣王匆匆进殿,突然觉得不太妙。
她抬眼问张岩正:“你给他说了什么?”
张岩正岂会说实话,他站在高处揣起手,慢悠悠地道:“宁大人一向自恃聪慧,敢纠集群臣闯宫,也敢妄调镇远军勤王。”
“可这一局,大人恐怕注定是要输了。”
想起宝石蚁爬过的官宅名册,宁朝阳突然眯眼。
名册上当时其实有张岩正的居所,但张岩正拿出了从荣王那儿得赏的特殊香料,又只是区区门客,与唐广君毫无瓜葛,宁朝阳思虑再三,还是将他的名字划去了。
眼下再看,她蓦地就道:“你竟不是荣王的人?”
笑意一僵,张岩正左右看了看,抿唇道:“大人还是慎言为好。”
庞佑沉声道:“这话该我们给你说,天将大明,你还不认罪伏法?”
张岩正不以为然:“各位ᴶˢᴳᴮᴮ大人真就信宁朝阳所说,定北侯爷会带镇远军来助各位一臂之力?”
他别有深意地摇头:“定北侯爷,那可是中宫的亲弟弟,血缘这东西,那可是浓于水的。”
此话一出,下头的众人都心里一跳。
回头扫了一眼四周,除了护送他们过来的五十个禁卫,远处尚且还都是荣王掌控的禁军。
“不要听他的。”陆安沉声道,“我们元帅只效忠于陛下,绝不会放任贼子篡位!”
他说了话,后头站着的朝臣们才稍稍安心。
但是,众人被挡在这寝宫之外半个时辰了,援兵也还是没到。
大殿里亮着的烛火突然明灭了一下。
宁朝阳顿感不妙,立刻上前,却被六把长矛同时横在脖子上。
她捏紧拳头,翻身一脚就踢碎矛头,而后跃身便起,直朝台阶上冲去。
“拦下她!”张岩正低喝。
八个禁军一齐扑上去,拖住了她的脚步。宁朝阳左躲右闪,掀翻下去几个,却还是被剩下的人拦住去路。
心头火起,她劈手就将张岩正给抓了过来,捏着断裂的矛头抵着他的喉咙:“放我进去!”
张岩正这叫一个气啊,他分明都站在禁军后头了,这些酒囊饭袋竟还能让自己被她抓着。
“让,让开。”他连忙挥手。
禁军们面面相觑,犹豫地让开一条路。后头的叶渐青等人想跟上,奈何文臣不会武艺,长矛一横就只能留在原处。
宁朝阳一个人挟着张岩正跨进了殿门。
殿门里迎接她的是六把长剑并着一大捆绳索。
朝阳眼疾手快,把手里的人往陷阱里一送,自己跃起来踩着他的肩就从众人头顶纵身而入。后头顿时响起一片无伤的叫喊和争执。
她没有回头,迅速地进了内殿。
宫殿里昏昏沉沉,人影攒动。
宁朝阳一看清里头坐着的人,当即就起了一层颤栗:“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广君满身是伤,虚弱地坐在一把交椅里,闻言抬头看她,眼神森冷可怖:“我乃堂堂首辅,陛下要拟禅位诏书,我自是该在这里。”
在他身侧,户部侍郎薛晨品鸿等人并排而立,再往上看,中宫正站在大殿正中,而高台之上,圣人面色萎顿,如将灭之烛。
“宁爱卿。”圣人咳嗽不止,“孤想出尚出不得,你怎么倒还进来了。”
宁朝阳皱眉道:“禅位之事事关国本,岂可行于这暗室之中——”
话还没落音,她就看清了圣人旁边的场景。
荣王捏着一柄匕首,已经抵在了圣人的脖颈上,圣人捏着毛笔,墨水一滴一滴地顺着笔尖晕在纸上。
终究是已经到了这一步。
宁朝阳闭眼,摇头哀叹:“蠢货!”
荣王不悦:“你怎么能这么骂我父皇。”
“我骂的是你!”宁朝阳勃然大怒,“你以为我方才在外头束手束脚是因为怕你?荣王殿下,李扶光,我是当真想救你!你被人当了刀子还不自知,竟真以为这诏书一写,坐上皇位的会是你自己!”
“休要胡言。”中宫斥她,“木已成舟,你再花言巧语也改变不了这局面。”
第137章 眼下的局面
“娘娘以为眼下这个是什么局面?”宁朝阳眼含嘲讽,“是你儿子即将夺得帝位、你自己即将成为太后的局面?”
难道不是?中宫戒备地看着她。
宁朝阳劈手就指着旁边的唐广君:“他另有主子,包括外头的钱统领,都是另有其主之人。你以为他们是在投靠你?呸!你这点德行也配?他们是在拿你当盾牌,当探路卒!一旦你失败,他们背后的主子安枕无忧,被推出午门的只有你们自己!”
荣王有些不服:“我马上就要成功了。”
“成功?”宁朝阳嗤笑,“只要你逼着陛下拿出了传国玉玺,你旁那两扇门就会立刻打开,里头的人会出来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而陛下所写的诏书,也会立刻被换成别人的名字。”
“你胡说!”荣王皱眉,“淮乐若有这个本事,又何至于让你犯险来闯宫。”
宁朝阳伸手抹了把脸:“陛下的皇嗣不止淮乐殿下一个。”
怎么就鼠目寸光到了这个地步!
说话间后头的张岩正追了进来,他没有朝荣王行礼,而是慌张地对唐广君道:“大人,怎么办?”
唐广君摆手:“朝中难得有这么个聪明人,就先不杀了。”
他抬眼看着宁朝阳,似笑非笑地道:“我就喜欢看聪明人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样子。”
宁朝阳捏了捏手。
荣王和中宫这才后知后觉到不对。
荣王身边的亲信看了一眼旁边那两扇门,那原本是陛下用来放书卷杂物的地方。
他们试着伸手去推了一下。
门从里面被抵住了。
心里发毛,亲信们纷纷拔刀出鞘护在荣王身边,荣王终于慌了,将手里的匕首一撇,抓着圣人的衣袖就问:“父皇,怎么办?”
圣人气得直咳嗽。
“宁爱卿。”他不想再看自己的蠢儿子,只抬眼对她道,“孤已立淮乐为东宫,若今日孤与荣王皆命丧于斯,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大盛帝王。”
所以,她现在逃还来得及,只要能逃出去,就能成一代名臣。
宁朝阳抬手合拢,抱拳道:“臣奉殿下之命前来,无论刀山火海,都势必救出她的父亲。”
她没说救驾,说的是救父。
在这荒诞又压抑的场景里,这话像一道光,照得圣人的眼里抑制不住地涌出泪来。
“都什么时候了,大人还玩这些心术。”唐广君冷笑,“凭你一人,保身尚且困难,竟还想救人?”
宁朝阳纳闷抬眼:“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人?”
话音落,门外突然响了一声。
殿内众人大骇,纷纷回头朝门口看去。朝阳就趁着这个空档快步上前,眨眼就到了圣人的旁侧。
“你,你做什么?”荣王被她吓了一跳。
揪着他的衣襟将人扔开,宁朝阳俯身对圣人道:“没有陛下的旨意,定北侯不敢贸然调兵,还请陛下速写一封手谕。”
先前听她那语气,圣人还以为有什么绝顶高手与她一起来了,结果竟只是声东击西?
他忍不住小声抱怨:“现在才调兵,等他们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说是这么说,手下却还是动笔了,笔画写得飞快,与先前那苍老不堪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手谕一挥而就,宁朝阳将它仔细收进了袖袋,而后才捡起荣王扔在桌上的匕首,做出护驾的姿态。
唐广君等人看了门口好一会儿,确认没有救兵,才怒而转头:“你敢耍我?”
“反正也不是头一回。”她皮笑肉不笑,“唐大人习惯就好。”
唐广君扶着人的手站了起来,踉跄两步冷声道:“你以为站在这里就能护驾?若不拿出玉玺,你们今天谁也没法活着走出这里。”
“现在杀了我们,你背后那人多年的筹谋便会化成一场泡影。”宁朝阳唏嘘,“而大人你,想必也会跟着被诛灭九族,家里连根草都不会剩下。”
唐广君咳嗽了两声,扫了四周一眼,忽而道:“好,那便从中宫娘娘开始,一个时辰不交玉玺,我就剁她一只手,两个时辰不交,就两只手。”
中宫脸色苍白:“你放肆!”
这色厉内荏的姿态已经唬不住人了,他们带来的亲信不过二十人,但那房间门一打开,里头藏着的禁军数目过百。
唐广君像模像样地朝上头拱手:“请陛下仔细思量。”
中宫慌了,立马跪下去给圣人行礼:“臣妾怕疼,陛下您是知道的,早交晚交都是要交,又何必牺牲臣妾?”
圣人不由地纳闷:“皇后先前为了救孤,都肯舍身去挡刺客,眼下怎么突然……”
“因为那刺客,压根就是娘娘与荣王自导自演。”宁朝阳轻声开口,“娘娘与殿下想握些兵力在手里,禁军统领又一直油盐不进,索性便想法子换了他,让自己的人顶上。”
这也是她联系上后头的事才想明白的。
圣人大怒:“扶光,事实是如此?”
荣王站在亲信的保护圈里没敢吭声。
“殿下算盘是打得好的,但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利用二位殿下之间的争执,掀起了一场比试,又在徐若水即将夺魁时毒死了他,导致梁安城也因嫌疑被取消了竞选资格。”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禁军统领的位置就这么落在了钱统领的头上。”
圣人气愤不已:“你害孤错杀了廖不凡!”
廖不凡是前任的禁军统领,兢兢业业近十年,竟就死在了这一场阴谋之下。
宁朝阳不由地看了圣人一眼。
她没想到圣人的第一反应会是这个。
荣王嘟囔:“谁让你一点兵权也不给我。”
“你要兵权何用!”圣人气得哆嗦,“孤留一个李景乾,就足以护你后半生无虞!”
提起他,荣王更气:“他压根与我不是一条心,从回朝开始,他就没帮过我什么,还频频与凤翎阁ᴶˢᴳᴮᴮ的人起瓜葛。”
“侯爷不帮殿下,反而就是在保护殿下。”宁朝阳平静地开口,“而所谓的与凤翎阁有瓜葛,也不过是多说了几句公道话。王爷,这朝中不是只有凤翎阁和青云台两个地方,也不是所有人都一定要参与争权。”
“侯爷一心效忠陛下,是大盛之福。”
第138章 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圣人原本就抱恙,困境之中,满心失望怆然,几乎要站不住身。
但宁朝阳这话一出,他登时挺直了背脊。
儿子虽然不孝,妻子虽然愚钝,但他还是大盛的帝王,是被人效忠着的陛下,他不能在这里倒下,他一定要坚持到援兵赶来。
“说起定北侯爷。”唐广君笑了,“臣先前就不明白,他手握重兵,陛下不但不掣制,竟还分外器重,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文臣小气。”圣人叹息,“焉知武将血热。”
宁朝阳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圣人摆手:“孤没说你。”
唐广君先前就多次上折要他防备李景乾,要削其兵权,软留于上京,他没听,唐广君就一直耿耿于怀。
即使是这样的围困之中,唐广君依旧不忿:“识人不清,陛下果然应当禅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