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施存祈的农庄已经建了一半,柳河平时来不及回京城的时候,能住在农庄。
农庄里住的,除了雇用过来的一些伙计,还有一些是从镖局里雇用的护卫,很安全。
这日施存祈跟陈念莞一起从萍儿村回京城时,谈起萍儿村的工程进展,都很兴奋,而后说到开春后,农庄得雇佣的佃农,以及干活的活计,甚至连看守农庄也得要人手。
“如今趁着有这么多人在,施东家选一些可靠的人手,签个长工协议不就得了?”
“正有此意。”施存祈如今又恢复了陈念莞初初见他时候的状态,忙归忙,却精神奕奕的。
陈念莞也盘算着,日后自己的农家院子落成后,得找护院,还有雇用开荒的人手。
如今才是十二月初,年节都还没到呢,她的工作日志就已经安排到年后了。
*
而陈念莞不在的香桂街,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是在国子监就读的陈念蹇,趁着休沐,寻到香桂街来探望自家四妹跟四妹夫。
陈念莞不在,自然是张二郎代为招呼。
听闻张二郎并未跟曾四一般在梅麓书院就读,只在家中温书,陈念蹇心中诧异,面上却未表露半分,只跟张二郎闲话家常,询问四妹跟妹夫来京城后的境况。
听闻四妹在筹备酒楼开业,饶是陈念蹇,也忍不住惊叹。
他算是自小便看着这位四妹妹长大的,虽知晓她跟着三叔小小年纪便开蒙念书,是比一般姑娘聪明,但却从未有见过她如此大胆的,便是厨艺,平时在家的时候,也并未见她做得比大婶阿娘会好吃。
但自从被赶出青枝巷后,这四妹妹便愈发聪慧起来了,尤其是濒死又活过来后,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当真如三婶娘说的,这四妹妹是被明海大师点化过,所以七窍皆通了?
陈念蹇这般想着,再看向张二郎时,便不由得带上了些嫉意。
呵,这么好的四妹妹,这么轻易就嫁与他,当初真是太轻巧了。
“三哥如今是住在国子监?可有不习惯之处?”张二郎装作看不见陈念蹇眼里的不满,淡淡笑着,给他斟茶。
其实张二郎已过十九,唤年轻自己两岁多,还略带稚气的陈念蹇为三哥,着实有些可笑。
但陈念蹇却未觉尴尬,倒是听闻这话后,眼睛里的挑剔消去,取而代之的是黯然。
他虽然是通过考核进了国子监,背后亦有整个陈氏宗族给自己撑腰,但,毕竟是小地方的氏族,名声不显。
而国子监里头均是出类拔萃之辈,甚至便是才学堪堪者,亦有显赫家世,尊荣身份。陈念蹇身在其中,简直是双重打击,不得不勉强自己日日精进,丝毫不敢怠慢,生怕一个疏忽,就在众人跟前落了下风。
但即便如此,那偶尔听得的对毫无背景的自己的讥诮嘲讽,还是让他自诩经历多方磨难后的铁心脏受伤不浅。
张二郎拈起了茶杯,抿了一口茶。
呵,便是经历了那般多,也到底还是历练得少啊!
“无论如何,去国子监的大多数人,都是跟你一般,冲着学业去的。”
张二郎放下茶杯,道,“国子监里头是有仗势欺人之辈,但也不乏跟你一般,在京中毫无根基,光靠才学,就考进去做了监生的,你要想想,旁人或是能靠恩荫,靠财物,靠身份进去,但你却光凭自身本事,便能与之平起平坐的,便从这一点看,你亦是有依仗的,而你最大的依仗,便是自身。”
陈念蹇抬头看着妹夫。
“所以,不管现时遭遇什么,或被讥讽或被欺凌,只要届时成绩足够好……”
高中了进士,才是反击他们的底气。
据说,成绩优异的监生,甚至无需科考,便可为朝中诸部看中而录用为官的。
陈念蹇的眼神炯炯发亮起来。
是啊,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的,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进了国子监自是要学到真本事的,可别忘了自己求学的初衷。
陈念蹇抬眸瞧向张二郎,自愧:“多得妹夫点拨一二,三哥受教了。”
张二郎也笑了,“若当真在国子监气不过,寻帮手一二亦是可以的。”
陈念蹇点头:“倒是认识江府的江大公子,我们州府的解元高雯亦在国子监,他与我均在同一个学舍。”
“能与解元亚元切磋,怕是三哥你的学业,更长进不少吧?”
“这可难说。”陈念蹇受开解,心情开朗起来,话也多了,雀跃地跟张二郎说起入京以来的见闻,以及国子监现状。
正说得兴起,从萍儿村回来的陈念莞进来了,笑盈盈地看着陈念蹇:“三哥,怎么进京这么久,今日才来看我们呢?”
“这些日子都在忙学业,一下忘了,今日休沐,才有时间。”陈念蹇起身。
“来得正好,今日便留下来跟咱们一起吃饭吧?还有,我给三哥你做了衣裳,正想送去国子监呢,既然你来了,那你给顺便带上好了。”
给陈念蹇做的新衣裳,自然就是羽绒衣了。
陈念莞给他做了两套,外加一床被衾,让陈念蹇带走了,另外又给了一个百两的红封。
“四妹,我不缺钱银。”
连父亲如今都对自己百依百顺了,钱银方面更是大方,陈氏宗族更是集全族之力送他来京城赴考的,怎么会让陈念蹇缺钱银呢?
“你不缺是不缺,可这是做妹妹的一番心意,三哥你就收下吧!”
陈念蹇看着陈念莞,无可奈何。
“好好进学,三哥,将来要高中状元啊!”
陈念莞将陈三哥送出大门,回头,瞧见张二郎依靠在垂花门旁,似笑非笑。
“怎么了?玉郎?”陈念莞娇娇俏俏叫了一句。
“让三哥高中状元,让我也高中状元,莞莞你到底期盼三哥中呢?还是期盼我高中?”
陈念莞笑了笑,看着张二郎,想了一下,“嗯,当然还是比较期盼你中啦,然后,让三哥做探花郎吧!”
到底状元,含金量高一些嘛!
听说过高考状元,可没听说过高考探花呀!
*
陈念蹇刚走没多久,曾四也从梅麓书院回来了,那一脸愁容,任谁看了都知道ᴶˢᴳᴮᴮ出啥事了。
可曾四不说,直到拉着张二进了自己西厢那头的书房,才慌里慌张地开口跟张二借钱。
“曾四公,我的钱银,一向是我娘子看管的,你要借钱是何用途,我得禀明娘子方才可以借与你。”张二郎觉得事有蹊跷,推诿。
曾四脸色灰败,支支吾吾了许久,才说出,自己钱银都输光的事来。
“输光了?”张二郎问,“你是与人赌什么了?”
“也没,没与人赌什么,便是,去了马场……”曾四沮丧。
原本到京城来便没甚相识,在梅麓书院时原本能与张二为伴,无奈张二被杨季山针对欺凌退学,之后便他一人书院求学,这也便算了,那杨季山在张二退学后,不知为何,将矛头对准了自己,处处刁难。
曾四心头烦闷之余,便经常骑马散心,一次驰骋到西郊马场,恰见马场有赌马下注的会场,因此每每都会赌上几注聊以自娱,一开始还屡屡赢钱,让他自鸣得意。
“结果……”
结果越发沉迷于此,越赌越大,到今日,等他恍然惊醒时,发现自己当初进京带在身上的两千多两钱银,全都输光在赛马场了,便连一开始买的那匹马,也被抵押后再也没有拿回来。
“张二,我今个月得交膳食费跟书墨费给书院,要是交不出来,我会被赶出书院来的。”曾四哀求张二郎,“同窗一场,你就随便找个由头,找陈娘子先借个一百两给我吧?”
曾四才这么说完,那书房的窗牖就被人推开了,陈念莞跟柳青,柳风等人,原来都在一旁听着呢。
都是见曾四回来时脸色难看,有张二被欺凌的前车之鉴,担心他在梅麓书院过得不好,发生了什么坏事,于是见他拉张二进书房,都偷偷溜过来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却听得曾四说,他竟然去赛马场,将白花花二千多两银子都给输完了。
不止陈念莞听得心痛,柳青柳风等人听得都直抽气。
二千多两银子啊,整个柳家村的人手头上的银子加起来都没有这个数。
那么大一笔钱,这曾四竟然都敢全拿去赌马啊?
还全赌没了?
啧啧,这是什么样的举人老爷啊?
“曾四,你爹盼着你在京城好好进学,明年高中光宗耀祖,你就是这么报答你爹的?”陈念莞生气。
二千多两银子啊,想当初,她要赚一千多两,还都花了差不多一年那么长的时间,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赚得多不容易,他曾四竟然轻易地就将两千多两银子全丢赛马场去了。
这么多银子,便是丢进水里,也能听个响啊,拿去赌?
陈念莞来气了,随手抄起笔筒的一只狼毫笔,就朝曾四抽了过去,曾四从小聪颖,被当做振兴家门的好苗子被家人捧在手心长大,哪里被人抽过?
登时就被抽得嗷嗷直叫。
柳风看得眼皮直跳,怎么觉得自家表姐越来越像阿娘了呢?动不动就抽人!
啊,不是,表姐抽人还是有理由的。
这曾四公子去赌了嘛,还输了两千两那么多的钱银。
想他当初两千两一成的股份还得厚着脸皮找萧七爷借呢!
曾四,啧啧!罪大恶极啊!
曾四终于忍不住跟张二求救,陈念莞呵斥:“曾嘉轩,我夫君没银子,你想要银子,得来求我!”
曾四不得已,颤巍巍地看着陈念莞,心惊胆跳。
平时怎没发现,这陈娘子这般可怕的?
“我们进京之前,你爹说过,让我照看好你的!本以为,你在书院是去好好念书的,结果你却是去赌,既然这样,反正你也没钱银了,书院也别去了,我退回二十两的租子给你,你带着你的东西你的人,回抚宁县去吧?我大不了出钱给你雇个镖队!”
“陈娘子,我知道错了,你,你别赶我走!”曾四这个时候才知道害怕。
他爹对他寄予了什么样的厚望,他是知道的。
身上带的二千多两银子,是曾家几房人的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供他进京科考,盼的就是他在京城过好学好,如果知道了他将钱银全赌光了,还不参加科举,他这么回家,肯定会被逐出家门的。
“张二,你,你帮帮我,我以后再也不赌了。”曾四懊悔至极。
他不过是想找个乐子而已,谁知道会落到如斯地步?
“你说不赌,口说无凭。”张二郎摇摇头,对曾四亦是失望。
虽则从府试开始,便见曾四喜欢押注,原以为是跟他一般,是科考之余的雅兴,与其他学子们取乐一番也就罢了,却没想到,曾四会有将如此巨额的钱银全部用于赌博上的。
“我发誓,我以后真的不再去赌了。”曾四恳求,“陈娘子,我还要考明年的会试,我以后定会好好用功的,我在京城就只认识你们,能帮我的,也就只有你们了,你们看在我爹的情分上,就帮我这一次吧?”
陈念莞与张二郎对视了一眼,陈念莞依然气鼓鼓的。
“你想让我帮你?可以,过来!”陈念莞一把将曾四扯到了书房的孔圣人画像前:“读书人,竟然嗜赌成性,败尽家财,毫无风骨,你给我跪在这儿,跟你们的孔圣人谢罪!”
曾四一个膝盖跪了下去,可怜兮兮地看着陈念莞:“那,要跪多久?”
“跪到我们都气消了为止。”
曾四瞧了一眼都恶狠狠瞧着自己的一圈众人,登时不作声,乖乖的双膝跪地。
很快,屋里头就只剩下悔过的曾四一人。
众人离开了书房,还啧啧议论不已。
毕竟,二千多两,这屋里头,可是没几个人能拿得出来的巨款啊!
陈念莞亦是,简直恨铁不成钢。
这曾四乡试也算是排名靠前的,成绩比张二还好,眼瞅着大好前程,什么学不好,却学人家赌马?
要知晓这人毫无自制力,曾老爷就不该将那么大一笔钱银全交给自家儿子还放心的。
“莞莞!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张二郎安慰。
“梅麓书院的膳食费跟书墨费,是一月一给的?”陈念莞见张二点头,“多少银子?”
“十五两。”
这曾四,竟然连区区十五两都付不起了?那是赌得有多狠。
“莞莞,要你实在不愿意管这事……”
“我答应了曾老爷要看着他儿子的,不能食言。”陈念莞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曾家也难得出一位举人老爷,况且千里迢迢,来都来京城了,剩下不过两个月的时间,若是让他错过这次春闱,想想也蛮可惜的。”
“那莞莞想怎么办?”
“曾四这人对自己一点约束力都没有,就是要借钱银给他,也不能借多的。”
最后,曾四跪足了两个时辰,双膝都跪麻了,陈念莞才总算放过他了。
若不是曾四是外人,陈念莞可不会这么轻放轻拿,可毕竟是别人家的崽,教训狠了怕因此结仇就不划算了。
而后跟曾四说好,每隔六日他得叫小厮回香桂街一趟,给张二郎汇报学业进展。
陈念莞给曾四拟了个契书,在明年四月之前,每个月借二十五两钱银给曾四,另外有需要借用的钱银,必须禀明用途,陈念莞经查核实后有权决定借或不借,但若曾四有被发现再赌的迹象,陈念莞则可单方面取消契约,不再借钱银与曾四。
盖章签名后,曾四拿到手二十五两,解了燃眉之急,松了口气。
两大猛兽负责送曾四回梅麓书院,临走前,陈念莞同样给曾四拿了两件羽绒衣跟一床被衾。
曾四摸了摸那被衾,面色通红,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一瘸一拐地上了车。
“你说,这曾四公子忍得住不去赌吗?”
“要他真忍不住,这人怕是要不得了!”
“可是,他去赌是一方面,那杨季山也是一方面吧?”不是已经揍他一顿了吗?怎么还不吸取教训呢?
要是曾四回去,继续被杨季山欺凌,也不是办法啊!
“那杨季山就不是个念书的苗子,杨郎中送这不成器的儿子进梅麓书院,也不过是找个地儿给儿子打发时间罢了。”张二郎道。
“呵!”陈念莞回头瞧着张二郎,“夫君你怎么这么清楚啊?”
“你说呢?”张二郎握拳放在嘴边轻咳。
嗯,也是,前一个被他欺凌的受害者可不是夫君吗?
“要怎么样才能让杨季山别在书院嚣张呢?”
“你要说,短期的么?”张二郎问。
那是自然的,他背后靠山来头大,有能耐不让他嚣张,除非杨家倒了。
可杨皇后会轻易让自己娘家垮台吗?肯定不会啦!
所以只能从杨季山本人身上动手脚。
短期内,不让他影响到曾四在书院读书进学就可以了。
“那好办,让杨季山不得不离开梅麓书院就可以了。”张二郎道。
怎么个不得不法?
众人看向了张二郎。
“譬如说,出了什么状况,杨季山本人,不适合呆在书院里,而杨家又舍不得将儿子丢在书院不管ᴶˢᴳᴮᴮ不问?”
众人依然不明白。
张二郎握拳咳了一声,只得更直接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