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想着,这人自己倒是玩得开心,于是藏在衣袖间的手指指尖微动,前面的人果然停住了动作。
江楠溪脚步一顿,怎么路上的石子儿一块都不见了……
“那你别去了。”那两人还在僵持着,谢汝城见怪不怪一般,冷着脸将衣袖从那双紧攥着的葱白小手中扯了出来,自顾自地往前走。
“喂,姓谢的,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楚瑶叉着腰站在原地,柳眉倒竖,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别忘了你昨日是怎么答应我的。”冷面修士也不是全然拿那女子没办法,只丢下这一句话,如炮仗一般的楚瑶终于安静了下来,静静地走在谢汝城身后,只是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什么“混蛋”,“王八蛋”之类的。
“宫主,人到齐了,我们出发吧。”江楠溪每次与这两人相遇,总要被迫看他们演一场大戏,所以在其他人还津津有味回不过神来时,她早已习以为常。
傅明点了点头,于是众人在传送阵下,来到了千里之外的南疆。
📖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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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南疆疆土辽阔,地广人稀,沿路走来,处处是蓝天碧草,雪山巍峨的峻秀景象。
从东城门入南疆都城羌城,甫一进城,众人便被眼前这派热闹繁华的景象吸引住了。
城中四周往来的人流如织,三两个乐人零星散落在路间,吹着玉笛,弹着古琴,乐声相和,八月飞花。
巍然耸立的千年古城和吆喝叫卖的店铺沿街而立,琴音,人声,鸟语,交相应和。
夏末之时,走在城中,鸟语花香,林荫成路,凉爽飒然。
街衢巷陌里传来小孩们嬉戏游玩时传出的欢声笑语。交汇着历史的沉重庄严之感与百姓的鲜活生气。
“你们南疆看起来倒是真不错啊。”岑礼看着往来的人群,不禁发出感叹。
“这儿是南疆的都城,当然不差。”楚瑶一脸骄傲,“有机会带你们去月牙泉瞧瞧,我们小月城虽不比羌城繁华热闹,但也是山ᴶˢᴳᴮᴮ水灵秀,风光旖旎。”
“我们得先找个地方住下。”傅明走在众人前头,淡淡出声,远远看去颇有几分拖家带口的意思。
“跟我来吧,这儿是十字街,主要是卖东西的。我们得去涧西街,那边才是客栈酒楼林立之处。”楚瑶拍了拍胸脯,俨然一副我是老大的威武气势,颠着腿儿走到了几人前头。
比起十字街,这会儿的涧西街并不热闹,街上是几家客栈还有酒楼,只是还没有到用饭的时候,只是零星地有几个人在街上走着。
几人找了街角一家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客栈。
“哟,几位是要住店吗?”店小二看见浩浩汤汤一队人马,立马乐开了花,三两步上前热情地将众人迎进了客栈。
“几位是来住店的吧?”店内的掌柜本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假寐,一听这动静,连忙起身招呼。
“给我们安排六间客栈吧。”岑礼颠了颠包裹,孙七娘放了不少钱,所以说话时颇为豪气。
“真是不巧,只剩三间了,要不各位挤一挤?”那掌柜翻了翻柜桌上的记账簿,向众人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咱俩一间?”岑礼揽过时子初的肩膀,
“好吧。”时子初看了看他,有些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你嫌弃我是吧。”见时子初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岑礼整个人扑在他身上。
“我没有。”两人打闹起来。
“那楚姑娘,我们两个一间?”江楠溪看看站在柜桌旁一言不发的傅明,又看了看负手立在门口满脸写着“勿扰”的谢汝城,态度颇好地向蹲着谢汝城脚边的楚瑶发出了邀请。
楚瑶努了努嘴,十分嫌弃,看也不看她道:“不要,我要跟谢汝城一间!”
说罢继续低头摆弄起脚上的铃铛来。
楚瑶要是和谢汝城一间,那她不是得和傅明一间?
楚瑶不住地拨弄着铃铛,那铃铛“叮铃铃”,“叮铃铃”的声音听得人头疼。
江楠溪眉头一跳,又望向傅明。
柜桌后有一小扇轩窗,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投下明明灭灭的交错光影。傅明将手伸在半空中,空中浮动的尘埃从指尖漏过。
江楠溪这边正是不堪其扰,他倒是颇为如意。
傅明像是感受到了她求助的视线一般,只是略略抬了头,一缕阳光打在他的眉骨上,驱散了些凌厉棱角带来的冷硬凛然之感,看着倒有几分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姿态。
那聚着细碎光影的眼睛与江楠溪对上,傅明只是朝着江楠溪耸了耸肩,意思是:你自己看着办。
这个场景,像极了那日谢汝城与傅明说要带楚瑶来南疆时,傅明问她怎么看,她给他的回应。
时子初本来正和岑礼打闹着到了门口,听了楚瑶这一句,便挣开了岑礼,冲着楚瑶义愤填膺道:“你这人,怎么事儿这么多?。”
楚瑶见状“腾”地一下站起来,正要发作,两人顿时剑拔弩张。江楠溪连忙上前将她拉到了一边,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这姑娘居然听了进去,不再说些什么。
“几位是外地来的吧?可是来揭榜的?”小二见几人因为分房闹出些龃龉,十分有眼力地上来试图缓和一下眼前的气氛。
“什么榜?”
“几位有所不知,宫中有位贵人生了怪病,王上自上月起便重金求医,这段时间,有许多像你们这般的外来人士来我们羌城揭榜治病。”
“连我们窝在这街角里的小客栈,如今都满房了。”
“只是到现在也没人能治好那贵人的病。”
店小二三言两语地,给众人讲了眼下的情况,就是想告诉几人,城中客栈紧俏,几位赶紧住下。
去王城中给这位贵人看病,倒是给了几人进入王城的机会。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云霞渐散,淡天琉璃。
众人安顿好后聚在傅明房中。
“宫主,我们六个人揭榜去宫里会不会太过招摇?”江楠溪立在桌前,沉声问道。
“的确,所以明日我和你先去,后面看情况再将他们几人接来。”
“你们四个,这两日先在客栈里等着,切记,不要惹事。”傅明带着压迫感的声音落下,后四个字落得极慢,谢汝城只觉得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不着痕迹地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众人。
“宫主,你放心吧,有我看着他们,肯定不会给您惹麻烦!”岑礼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到傅明手边。
一个不是那么靠谱的人给另外几个更不靠谱的人做着担保,傅明接过茶杯,没再说话。
眼见着傅明三两句便交待完了,众人起身准备离去。
“江姑娘,晚上一起去十字街逛逛吗,听楚瑶说那儿晚上特别热闹。”江楠溪走到门口,时子初像条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道。
“也好,我也正想出去打听打听王宫中的情况。”江楠溪提起裙摆,正要迈出门去,突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去。
傅明还坐在桌前,两指捏着茶杯的边缘,静静摆弄着,从她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他瘦削的棱角分明的侧脸,和有些单薄寥落背影。
“宫主要一同去吗?”少女清朗干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风拂杨柳的怡人暖意。
她在向他示好。
傅明执着杯沿的手倏然松开,唇角漾起一个浅浅的笑,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我正好无事,便同你们走一趟。”
江楠溪本是想起那晚孙七娘与她说的一些道理,随口一问,不想傅明竟应得这样痛快,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不走吗?”傅明从她身边走过,声如朗玉,听上去心情颇好。
“来了。”江楠溪笑笑,放下提着的裙摆,快步跟了上去。
沿街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半弯新月遥遥挂在天上,微风吹来,带着馥郁的花香和淡淡的烟火气。
十字街上依旧热闹如常,两旁的商贩也纷纷亮起了灯盏,远处楼台上,歌舞升平,悠扬的乐声传来,灯光迷离,走在这陌生的城镇街头,倒是生出一股莫名安定之感。
“谢汝城!”楚瑶拿起一个鬼脸面具,踮起脚凑到他耳边,本来想要吓他一下。却不料谢汝城不知什么时候也戴了一个狰狞的面具,转过头来,猝不及防的,楚瑶被吓得大叫一声,引得众人连连发笑。
“这两人当真是出来玩的。”岑礼正啧啧感叹着,看见不远处有人耍着杂耍,登时来了兴趣,“诶,时子初,咱们去看前头那个喷火的吧!”
“哎呀,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岑礼抓着时子初就要往前走,时子初一脸不耐烦。转头看向江楠溪时又柔下声来,“江姑娘,你想看那杂耍吗?”
杂耍什么的,人又多又挤,江楠溪摇了摇头,没什么兴趣,“你们去吧。”
“她都说不去了,你就陪我去嘛。”岑礼连拖带拽地,终于把时子初拉去陪他看表演了。
几个闹腾的走了,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十字街往西边走,走过这条街道,尽头便是王宫城门。迎面走来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低着头窃窃私语着。
“也不知宫里那位是生了什么怪病,这么多大夫都治不好。”
“是啊,今日出来的那几个听说还是京都来的,治了好几天,也没见效果。”
“两位公子,可方便说说,宫里病的是什么人?”江楠溪从袖间掏出几枚钱币,不着痕迹地递到两人手里,面色却不显,依旧笑吟吟的。
那两人见状,还煞有介事的左右望了望,又拉着傅明与江楠溪到了路边,高个的那个低声说道:“病着的是王上从宫外带回来的一位姑娘,病了许久了。”
“王上很是看重这位姑娘?如此大费周章地与她治病。”路边有个小孩冲撞了过来,傅明一把拉过江楠溪揽在身后,继续问道。
“岂止是看重啊,这位贵人在王上心中的分量,重着呢。”
“大概就像是二位这样。姑娘在公子心里的分量,也不轻呢。”矮个的那个公子看向两人,眼中竟带着几分钦羡宽慰的笑意。
第15章
傅明的手还紧紧抓在江楠溪的手腕上,指骨分明的大手上透着青色的筋络,从腕口传来的热意清晰。
“这位公子,你误会了,我们就是普通朋友。”江楠溪从傅明身后探出脑袋来。
那矮个公子和高个公子相视一笑,给了一个“你不要多说,我们都懂”的意味深长的表情。
这两人的话着实有些密,后头又见缝插针地说了许多,也不知是否有些以讹传讹的夸张成分在里头。
不过能确定的是,这姑娘的病确实颇为棘手,而且治了这许久也无甚效果,江楠溪有预感,若是几人能治好这位“贵人”,应当离那幻世镜碎片也能更近一步了。
那两人走后,江楠溪想到这么多大夫都看不好的病,只怕两人也无能为力,最多也是拿着几瓶丹药给人吊着。ᴶˢᴳᴮᴮ于是看向傅明,“宫主,你可会看病?”
言外之意:我可不会。
傅明轻声笑了笑,云淡风轻道:“活得久了,自然什么都会一点。”
不知怎么的,这话听起来,倒是几分苦清寥落之感。
傅明神色如常,看向前面路边的戏台子,台下正人头攒动,大家聚在那处,似乎在等着什么开场。
“去看看?”迷离灯火中,他转过头来,站的笔直劲挺,透着青竹翠柏一般的风雅秀致。不同于喧嚣闹市,十里长街的繁华锦绣,反而敛着一派水墨调般的雅逸。
江楠溪本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但鬼使神差的,她点了点头。
两人走近,戏台上正开始演起一出戏来。
明月悲风里,轩窗画堂,朱户幽篁,囿于深宅后院的高门小姐,独倚西窗。
高墙深院中一成不变,循规蹈矩的生活令她心生倦怠。每每看着飞出墙垣的鸟儿,听着门外市井人家的欢声笑语,偶尔得一次的出行,见到街头巷尾的烟火生气,都令她钦羡向往。
小姐生来淡漠寡言,不是在学着琴棋书画,女工针织,就是望着窗子发呆。
小姐养了一直漂亮的小鸟,养在金丝笼子里。这只鸟陪伴她许久,有时候,她也会对着小鸟说说话。
有一日,丫环给鸟儿喂食后,忘了关上笼子。
那只鸟就这样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小姐看着空荡荡的鸟笼子,突然生了一场大病。
来来去去许多大夫,日复一日许多汤药,都不见效。人人都说,这位娇小姐,活不过这个冬日。
初雪那日,小姐拖着病恹恹的身体,下了床。打开窗子,点点雪花飘落在她的手心,化成一滩水。
冰冷的手心传来一丝暖意,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环握住那只金丝笼里跑掉的小鸟,轻轻放在了小姐的手心。
“小姐,外头风大,进去歇着吧。”
滴水成冰的冬日里,年轻的侍卫立在窗口,挡住了屋外的风霜雨雪。小姐小心翼翼地用双手环着那只小鸟,脸上溢出了久违的笑容。
后来,在无数个寂寂难捱的深夜,小姐总能看到小窗上倒映着的,那抹静默的,颀长的影子。
于是有时候,小姐也会将陈规教条抛诸脑后,倚在窗边,和那影子说着话。
说着今日学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看了什么书。
尽管,从未有过回应……
日子一日日过去,小姐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美丽端庄。小姐的父亲在她及笄那日,收了人家的聘礼,定好了婚期,就在莺飞草长的阳春三月。
那是一个弯月如勾,繁星漫天的深夜,小姐和往常一样,倚在窗口,修长的手指在蒙蒙的窗纸上描摹着侍卫的影子。
“我不想嫁给他,你能带我走吗?”
像是中了邪一般,十几年的规矩教养,刻在骨子里的礼义廉耻,作为一位高门贵女的娇贵矜持,在那一刻被小姐抛在了脑后。
她做了这一辈子最大胆的一件事。
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小姐背过身去,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借此平复心中的惊涛骇浪。
“七日后的这个时辰,我来这里找你。”
“我来带你走。”
这是自从上次将鸟交还与她之后,侍卫第一次同她说话。
坠玉一般清朗澄净的声音落在耳边,像在平静的湖泊里投下一颗石子,荡起层层涟漪,一圈又一圈。
七日后,小姐在窗前,从日暮黄昏站到天边渐白。
他食言了。
没等到那个说要带她走的人,没等到阳春三月的那场婚礼,小姐病死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春日。
床前放着一个空空如也的金丝笼。
随着凄婉哀绝的乐声渐渐落下,台下的人才从戏里出来,恍惚间,湿了眼眶。
江楠溪望着台上香消玉殒的那位小姐,眉间聚起一抹化不开的浓浓郁色,整张脸没在阴影中,像是陷入了什么痛苦不堪的回忆。
“那个侍卫,或许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他看起来,不像是言而无信之人。”
一场戏落幕,台上的人缓缓下台去,台下的人也三三两两地退了。配乐的乐师换了一首轻快的曲子,下一场,似乎是个喜剧,江楠溪终于收回了视线,淡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