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莺不想看什么聘书,可上面两行笔力遒劲的大字还是硬生生映入她眼里,由不得她不看。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①”
什么劳什子白头永偕。
光是他每天这么瘆人地盯着她看,她都想找个地儿把自己埋进去。
真是好笑,他总喜欢做一些一厢情愿的事,却从不管她答不答应。元昊哥哥大婚那晚,她身上留下的淤青到现在还没好,反反复复洗了很多遍,却还是洗不干净那些肮脏的痕迹。
身体上的疼是其次,更恶心的是,他一遍遍的要她,嘴里还不停喊着“莺莺”二字,神色迷离销/魂,她差点没把宴席上吃的没多少东西给吐出来。
见她干呕,他又心疼地停下动作,不住地吻她,攫取她口内本就不多的清气,让她因呼吸困难,不得已咽下他唇间气息。
她索性不再挣扎,两眼瞪着房顶,屈辱的泪溢出来。忍不住去想,若她真的吐了点什么出来,他是不是连那呕吐物都要吃下去。
思及此,卫莺笑了起来,平静地接过那聘书来。
傅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给攫住了,极度忐忑不安。本以为她不会要,而她竟笑盈盈接了去,只是这笑意似乎未直达眼底,有些冷,无端让他生出了一丝怕意。
“白头永偕啊,寓意可真美好。可我,真害怕这样的寓意。”
卫莺杏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说完,随后嘴角浮出一抹冷笑,当着他的面把手里的聘书撕成了一片一片。
细小的碎片落到了地上,有几片飘到他身上,像是刀片一般,在对他施以凌迟之刑。
卫莺和蕊心离开良久,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神情痛苦莫名。风把这些鲜红的碎片吹散,才神思恍惚的蹲下来,一片片去捡那被五马分尸的聘书。
把这些碎片堪堪拼凑在一起后,他端详着那上面的字又发笑起来。
这两行字他写了不下千遍,早已烂熟于心。
渐渐的,笑容僵在脸上。纸上蜿蜒的裂痕,还是刺疼了他的眼睛。
她为什么要撕掉啊?为什么啊?
宋轩看的鼻头微酸,他从没见过王爷这么喜欢一个人,可惜流水有意,落花无情。王爷屡屡被拒,却屡屡越挫越勇,往常他只是淡然一笑,好似并不在意,这回怕是真的伤了心了。卫三姑娘怎么就看不见王爷的好呢?
聂氏则是目瞪口呆,她根本想不到,自家侄儿这么优秀的青年才俊,整个上京的姑娘都争着想嫁给他,这次主动求亲居然会被拒绝,且还是以如此决然的方式。
孙氏暗地里长长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卫莺比她想要的还要更不知好歹,这下肯定把摄政王爷给得罪彻底了。不过也好。正常男子被这样羞辱,任他再深的感情,也会断了念想。到时候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把卫莺嫁出去,谁又会有什么异议呢?她嘴角勾起得意的笑来,走到聂氏身旁,开始数落起卫莺的种种不是来。
聂清并不完全信她,这孙氏惯会见风使舵,只怕话里掺了大半假。她只是在思量,自家侄儿和卫三小姐之间,到底有过什么纠葛过往,竟会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
上京花市里人来人往,花香四溢。因时节是盛夏,花的品种不多,基本就只有四类,睡莲,桔梗花,茉莉,月季。其他主要是盆栽绿植之类,小巧精致,装点的煞是可爱。
经过刚刚的事,卫莺也没了赏花的兴致,随意点选几盆便和蕊心往回走了。
司徒允正愁要寻个什么由头进去平阳侯府里找卫三小姐,就见她带着丫鬟在花市里闲逛,便赶紧上前去打招呼。
卫莺没见过他,司徒允却是认得她的。那日在马车上瞧见她跟傅允二人大雨里抱在一起,太子殿下气的脸都绿了。也是,差一点就成了自己的女人,没过几日变成别人怀里的温香软玉,任谁也不好受啊。
“咳咳,卫三小姐,这是我奉太子之命给你带的信。”自报完姓名,司徒允笑嘻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到卫莺手里。
卫莺接过信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这信上有股淡淡的龙涎香味,的确是元昊哥哥身上的味道。
等不及回府,拜别司徒允后,她拉着蕊心跑去了街头的茶水铺,又心急又小心的打开了信。
“莺莺妹妹,婚宴一别,已十余日。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的心,始终未曾变过。六年前如此,六年后亦是如此。只是如今局势未明,朝堂上各方势力暗涌,傅允他正是盯准了这一点,才想出如此阴损又不费一兵一卒之策,让我毫无退路。等我。我会风风光光娶你过门。这一日,不会太久。莺莺妹妹亲启。”
信笺上的字迹已经被泪水沾湿,氤湿了一大片。原来他没有嫌弃她,还让自己等他。她会等他的,她会等他的!卫莺笑的像个傻子,眼角的泪都还未干。
“小姐,太子殿下写了什么,你这么高兴呀?”
从出侯府开始,蕊心就一直不敢说话,小姐那番举动,把她吓了个半死。现在见她神色似有缓过来的迹象,便开口问道。
卫莺神秘兮兮的一笑,把信小心翼翼折好揣到怀里,调皮的道,“不告诉你。”
“小姐真讨厌。”蕊心呲着牙嗔怪。
两人又在街市上买了些好吃的好玩的,欢欢喜喜的往回走着,走到一处没人的巷子,正想停下来歇歇脚,突然从巷子顶上窜下来几个蒙面的黑衣人。
卫莺愣了一瞬,却见这些黑衣人一步步朝着她们走过来,眼中似有冷意,赶紧拉起吓呆了的蕊心往巷子另一头跑。可她们两个弱女子,怎么跑得过这几个大汉,很快就被他们用绳子给捆住了,动弹不得。
凝香苑里,孙氏悠闲地啜着茶,尝了口卫霜从天香楼里买回来的栗子糕,甜而不腻,比东厨做的好吃太多。似乎想到什么,她咯咯笑了起来,“卫莺这小贱蹄子,今儿个怕是回不来喽!”
作者有话说:
①,来自百度百科
第27章 孙府
“娘,你真那样做了啊。”卫霜嘴里的栗子糕来不及咽下,惊的目瞪口呆,半晌,咽下去后凑到孙氏耳边小声的道,“我以为你开玩笑的呢。”
“嚯,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没真想弄死她。小贱/人自个名声臭了,哪个正经人家会娶她?亏我还好心给她挑了个好夫君,我母家堂兄的儿子,模样,家世,样样过得去,配她绰绰有余。单就一点不好,这里有点子问题。”
孙氏拿手指了指脑袋,恶毒的接着道,“算起来,我那傻侄子快三十的人了,说话行事还像是六七岁的小孩,动不动就盯着一个地方痴愣愣的看,口水流下来还要别人给他擦。鄞都的人都知道这事,不愿意把姑娘嫁给他。不然倒让那小贱蹄子捡着便宜了。”她脑海里浮现出卫莺和一个傻子拜堂成亲的画面,越说越兴奋,吊梢眼里闪烁着快活的光。
卫霜脸色凝重了些许,她丽嘉平日里虽看不惯卫莺矫揉造作的做派,嘴上不饶人,可也不屑于背后捅刀子,还是这样深的一刀,她会良心不安的。
“这……怕是不大好吧。再怎样落魄,好歹是侯府嫡出小姐,怎么能嫁给一个傻子,传出去会惹人笑话的。”
孙香兰恨铁不成钢的白了卫霜一眼,没好气的道,“死丫头,胳膊肘往外拐。你娘这可是在帮你,你不是喜欢摄政王爷吗,要是让小贱/人成了摄政王妃,哪里还轮得到你?古往今来,哪个成大事者不是手硬心狠?你呀,多跟你妹妹学着点,别看她年纪小,懂的可比你多的多。”
卫霜泄了气,不欲再与孙氏争辩。那日婚宴上巴掌的疼和耻辱她没忘,摄政王爷那般在意卫莺,若此事被他知晓……这后果,卫霜不敢想。右眼皮跳了下,心底浮起一阵隐隐的不安来。
*
“咳咳。”
“小姐,你醒了!”
卫莺虚弱的睁开眼,一时不大看得清楚周围,黑咕隆咚的,好半天才适应。
外头像是已经天黑了。先前的黑衣人不见了踪影。头有些发晕,这地儿一直晃荡,倒像是以前在船上的感觉。许是料定她逃不了,身上一根绳索都没有,还能自由走动。蕊心扶了她起来往外走,水面黑沉沉的,船行极快,划出道道波纹,看的人眼晕。
“蕊心,你会凫水么?”
卫莺两眼直勾勾的,冷不丁冒了一句。孙氏丧心病狂,要把她嫁给一个傻子,不可以,这绝对不可以,她还要等元昊哥哥,等着做他的太子妃呢。
“小姐,你该不会是想……”蕊心欲言又止,但见朦胧月色下小姐决然的神色,还是硬着头皮接着道,“少时学过一点,也不知忘没忘。小姐,奴婢但听您吩咐。”
安静的夜里响起两道清晰的水声。
时值盛夏,可这水还是透骨寒凉,卫莺的身子骨哪里受的住这磋磨,很快就在水里打起冷战来。
蕊心吓得魂都快没了,拖着她奋力往岸上游。
小姐此举实在是太冒险了,容易引得他们发现不说,更可能双双赔了性命。可她要是不同意,小姐铁了心,一个人都能跳下去。小姐,你一定要坚持住啊。夫人在世时,托付奴婢照顾好你,若小姐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奴婢也绝不独活。
那几个黑衣人听到声音,赶紧去检查关着卫莺的舱室,里面果然没人,纷纷跳入河里,扎个猛子往水里有动静的地方游去。
蕊心察觉到有人追上来了,心慌不已,加快了游动速度。
可这些人个个都是凫水好手,很快就追上了她们。若再迟得一会,真就让她们从眼皮子底下逃了,实在可恨。这两个小丫头片子看着乖顺,没成想还有这样的胆子。于是,再次被抓起来的二人被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根本没了任何逃跑的机会。
卫莺哆嗦的厉害,这几个黑衣人并不想取她性命,扔了床褥子来。蕊心帮她仔细把身上擦干,又把褥子裹在她身上。黑暗中,卫莺不言不语,泪水流了满脸。
*
“陛下,近日上京人心惶惶,左御史一案后,又接连发生好几起类似案件,在朝为官的官员无不提心吊胆,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啊。大理寺查了有些时日了,派出去的人竟是一个也没回来,怕是……怕是已遭不测。此人每次作案后,都会留下下一个作案地点,这次,应该是鄞都。”严太傅站出来凛然道,花白胡子显得他更有威仪。
“嗯,此事朕也甚是忧心。众爱卿都畅所欲言,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断不能让此人再兴风作浪下去,否则将置我大楚皇室颜面于何地!”元彻是大楚皇帝,四十来岁,面容有些许疲倦,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俊逸,他显然是动了怒,手握拳捶在了龙椅上。
元昊见这些个庸人讨论半天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来,桃花眼里闪过一抹嘲讽的冷色,等时机差不多了,拱手朗声道,“父皇,儿臣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摄政王傅允做事细致利落,治理金陵水患又有功,且武功实力强悍,对付这种宵小之辈,想必不在话下。”
其他大臣听了,纷纷出列附和,称赞傅允年轻有为,可担此重任。反正只要不轮到自己去接这保不齐丢掉小命的烫手山芋,就是好的。元彻见众人口风一致,思量片刻也觉妥当,便将此事交由傅允去做。
往鄞都去,走水路无疑是最快的。且去鄞都的船只不多,船行数日,只见到一艘,便是载着卫莺和蕊心的那艘,这艘船很快就被甩在后面,傅允并没有放在心上。
鄞都不似上京那般繁华,也不似金陵有秀美之气,有些粗犷豪迈的感觉,两岸崇山峻岭,巍峨壮观。
卫莺过门那日,孙府里虽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却总像是缺了点什么。是了,别家娶媳妇总免不了敲锣打鼓,闹出极大的动静。孙府里却是静悄悄,连来凑热闹的亲戚都不多。许是自知用了不光彩的手段,不好将此事宣扬出去,免得惹人非议。
孙良畴是如今卫莺该喊夫君的人,他生的不差,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只是从眼神里就看得出来,是个傻子,且傻的有点厉害。他正坐在一张板凳上,歪着脑袋,痴痴地盯着卫莺的脸看,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口涎从嘴角里流出来,也不知道擦。娘亲告诉他,这是他的娘子。嘿嘿,娘子可真好看啊。
这一切对卫莺来说,像是梦魇一般。
前脚撕掉傅允聘书,后脚收到元昊哥哥来信的那日,已经遥远的像是发生在前半生的事。她身上穿着的是昨日换上的喜服,脸上妆容未褪,朱唇杏眸,头上戴着各色珠钗,俨然新嫁娘的模样。见这傻子一直看着她傻笑,卫莺索性把头别过去,眼不见心不烦。其实她说不上多厌恶孙良畴,只觉得他是个可怜人,甫一再想,又觉得自己更加可怜。
也亏得他是个傻子,昨儿夜里才没有逼着她行那等子圆房之事,今儿个一早起来,柳氏过来查房,发现他没碰过卫莺,忍不住朝卫莺骂骂咧咧,被他给拦住了。他不会表达,在一旁急得乱跳,柳氏气的摔门走了。费那么大力气给他娶媳妇,这下好了,娶了媳妇忘了娘。
“娘,娘子……吃,吃……”
太阳快落山了,燥热散去些许,卫莺早上起就没吃过一点东西,孙良畴笑嘻嘻的站起身来,把一碟子玉珍糕献宝似的端到卫莺面前。
这声娘子听着实在刺耳,她微皱了皱眉,并不答应。
孙良畴不聪明的脑子灵光一现,以为她是嫌不好吃,直接徒手抓一个塞嘴里,做出很享受的表情来,傻模傻样的道,“好,好吃。”
卫莺到底是心地善良,忍着不适尝了一小块。孙良畴高兴的大叫,一遍遍的叫她“娘子”,口舌虽咬字不清,但卫莺还是能听出来那两个字。早知道她不吃了。她撒气似的想着。
眼见这天色愈发暗下来,卫莺心里愈发焦躁不安。她害怕夜晚。
果然,到了掌灯时分,柳氏又来了,对着孙良畴交代好半晌才离开。
孙良畴一手握成圈,另一手食指往里戳,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动作,只觉得还蛮好玩的。娘亲要他和妹妹一起玩这个游戏,不然明儿有他好受的。他兴冲冲朝着里屋走去。
卫莺见他这傻乎乎的神色和手上的动作,忍不住有些犯呕,要真是失身给这个傻子,哪里寻得到避子药,就是不生也得生,指不定还得生出个傻子。
冷静下来,觉得这傻子人品不坏,面有难色的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告诉他,自己这几天来了葵水,做不了柳氏说的那种游戏。孙良畴果然被糊弄住了,甚至有些心疼她。只是来葵水也最多能再拖几天,若是拖得久了还没圆房,以柳氏那脾性,怕是赶鸭子上架亲自来看着做也说不定。这家人把她看的很紧,平日里连小院也出不去,洒扫的婆子一个个也凶神恶煞的,她就是插翅也逃不出去。惟今之计,只有哄着孙良畴带她出去,看能不能寻着机会逃走。
若是逃不了……
她抬头看了看这布置精美,燃着红烛的喜房,一股阴森又窒息的感觉几乎要将她灭顶。
第28章 十七
鄞都最南边有个大昭寺,听人说香火极灵验,每逢初一十五便游人如织,四面八方的人都赶来上香。
因着良畴好不容易娶上媳妇的缘故,柳氏少不得要去寺里拜几日观音,求菩萨垂怜,早日让良畴有个一儿半女,为孙家延续香火。那小妮子看着娇娇弱弱,不大像是能生养的,得多喂她吃些补身子的。
卫莺得知此事,顿觉这或许是目前最好且唯一逃离火坑的机会。
心里有了筹谋,面上对着柳氏也笑盈盈起来,不再像刚嫁过来时那般摆脸色,还主动去她那问了几次安。
柳氏倒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小妮子和良畴虽尚未圆房,可姑娘家来了葵水,也确实情有可原。至少看着她的婆子来禀报说,少夫人愿意主动和少爷说会子话了,少爷那个高兴劲儿哟。柳氏早知道她硬气不了太久,女人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都嫁了,再不乐意也得认,以为自己还是那高贵的侯府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