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婵下意识记起,桐城那晚,在烟花下,她一字一顿地说出去的话。她说他太耀眼了,现在他身边,她会失去自己的名字。
听筒对面的呼吸声清晰地敲在她的心上:“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说白了只是个普通人,会失败,会焦虑,也会痛苦。”
电流声规律地在静谧里流淌。
他们谁都没有再发出声音。
喻婵听着自己的心跳,脑子里走马观花似地放着他们重逢之后发生的所有事。
“喻婵……”
再次听到他的嗓音,气息不稳、情人絮语似地叫起她的名字。喻婵心头猛地缩了下,握着手机的指骨收紧力道,指尖充血泛红。
“我不是什么‘太阳’,我只是你的。”
“是你的。”
像是喃喃自语,温柔灼热,轻而易举就能让她的一颗心搅得七零八落。
他的声音很不对劲,轻飘飘的像阵烟。
喻婵屏着呼吸挂断了电话。
她怕自己再听下去,真的会心软。
又不放心他的状态,斟酌着句子给梁齐发了短信,拜托他去看一下程堰。
她不知道的是,如果刚刚的电话,她挂断地再晚一些的话,就会听到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的最后一句话:“我已经放弃过你一次,这次,不会放手了。”
梁齐赶到程堰公寓的时候,他正坐在沙发边的地上,腿边满是啤酒瓶。
“喝闷酒啊?”
梁齐把人从地上拽起来,扔到沙发上:“真这么喜欢人妹妹,当初干嘛不答应?渣男!”
程堰瞥了他一眼,嘴里无声地吐出一个字:“滚。”
“爸爸好心来看你,你就这么恩将仇报是不是?”梁齐抱着胳膊,“既然这样,妹妹的事,我也没必要说了对吧。”
这话说出口,程堰才正眼看他,扯了个笑容,看起来有些混不吝:“下次记得先说正事,少说废话。”
“得,我就是给您程少做牛做马的命呗。”梁齐掏出手机给家政公司打了个电话,“妹妹刚听你声音不对劲,让我来看看你。看人家多关心你,再看看你当年做的那些事,你不是渣男谁是渣男。”
“当年,”程堰扯着嘴角挤出个笑容,“我要是真跟她在一起,那才是真的把她毁了。”
梁齐知道程家的那些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正想安慰程堰几句,越看他的脸色越不对劲。
他伸出手背碰了碰程堰额头,立马跳起来骂:“程堰你大爷,都烧成这样了还喝酒呢,怎么不把自己烧死!”
*
那天之后,喻婵发现,程堰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追求她。
派了专门的司机接送她上下班,找家政阿姨给她做早餐晚餐,每天还会送一束花在她家门口,比她曾经遇到过的任何一个追求者都要贴心细致。
偶尔还会出现在南星楼下等她下班,问他,他就说自己只是顺路,让她不要多想。
前台妹妹们每次看到程堰出现,都要激动得凑在一起八卦,询问她和程堰什么时候官宣,如果要是准备结婚,务必让她们去做伴娘,伴娘名额满了的话,花童也可以。
喻婵失笑,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怎么都想那么远去了。
离元旦只剩一个星期那天,早上送她上班的路上,程堰忽然问:“晚上有时间吗?”
喻婵点点头。
她的社交圈本身就小,最好的朋友林安最近在忙着准备婚礼,没了她天天拉她出去玩,喻婵现在下班之后,最大的活动半径,就是从家里的卧室到客厅。
“那行,晚上带你去个地方。”
喻婵眨着眼睛:“什么地方?”
程堰看着路前方没回头:“惊喜。”
下车前,他从储物柜里拿出个袋子递给喻婵:“今天天气有点儿冷,中午下来吃饭的时候,把这个戴上。”
喻婵张开袋子口,发现里面躺着双兔子造型的毛绒手套,和六七个马卡龙配色的即时发热暖手宝。
“这么多啊?”
她惊讶道。
“用不完的话,可以当礼物送出去。”
他这么一说,喻婵才发现,暖手宝的数量恰好是所有前台小姑娘加上她一起的数量。
她都没想到这一层。
心忽然怦怦地急促跳动了下。
那天喻婵过得其实并不好。
先是早上给来访做咨询的时候,被突然闯入的来访妻子指着她的鼻子骂,说她勾引她老公。
中午吃饭的时候,服务员不知道是根本没听清楚,还是听到了但是没在意,给她上的面里还是加了不少辣椒。她不得不倒了三杯水放在面前,涮一口吃一口,花了二十多块钱,吃了一碗白水面。
等临近下班的,又被领导通知需要临时加班。
好像所有倒霉的事都挤在了一起。
但喻婵却丝毫没有受这些事的影响。
心里装着程堰说的那个“惊喜”,连带着加班都没那么痛苦了。
更奇怪的是,她发现自己居然对“程堰等她下班”这件事,开始习以为常。
回想着最近生活里那些能治愈她的瞬间,下班之后程堰迈着步子向她走过来的画面就占了一大半。
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
下班后,她收拾好东西,从办公室出来。
有同事看见她,冲她喊:“喻老师,我刚看见你男朋友在楼下等你。”
喻婵冲对方礼貌地笑笑:“谢谢。”
进了电梯,她从包里掏出手套和围巾,一一戴好。
不知道程堰是在哪找到的黑科技,这对儿兔子手套戴在手上居然还可以自发热,她拍拍掌心,棉质的手套外层碰在一起,发出“噗噗”的声音。
外面的天已经有些黑了。
喻婵愧疚地小跑着到程堰身边:“对不起,等久了吧。”
“我没什么,”程堰从大衣里掏出包糖炒栗子,“不过它们可能有点儿急了。”
喻婵被他一本正经地讲冷笑话的样子逗得咯咯直笑。
程堰垂眸看她,今天的喻婵穿了件黑色牛角扣羊绒大衣,扣子一颗一颗规规矩矩地系着,内搭是件白色的高领毛衣,将她纤细腻白的脖子遮了大半。发尾卷曲出一个个漂亮的弧度,落在身后,随着她笑出声的动作,在空中小幅度地颤动。
他没忍住揉揉她柔软的发顶,语调温和地问:“今天过得怎么样?”
喻婵抱着糖炒栗子暖手,呼吸了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她窝在围巾里点点头:“还可以,你呢?”
程堰被她可爱的样子感染得有些想笑:“今天还不错,毕竟我喜欢的人刚刚告诉我说,她今天过得还可以。”
他带喻婵出了城。
车子开出去半个小时,路两边的高楼大厦已经彻底没了。
只剩下矮而紧的灌木丛和几株干枯的小树。
走到后面,天色彻底暗下来。
整条路多了不少恐怖气氛。
程堰握着方向盘,看了喻婵所在的方向一眼,她正靠着窗户阖着眼,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他打着双闪在路边停下车。
把人从副驾驶抱下来,轻轻地放在车后座,脱下外套把她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空气静谧而沉醉。
冬夜晚风似醇厚的精酿,远方的车灯明明灭灭如星子闪烁。
看着喻婵平和的睡脸,程堰觉得,自己还没有碰到酒精,大概就已经醉了。
目的地就在路的尽头。
是个三岔路口,左边是餐厅,右边是奶茶店,中间很大一块空地,前方立着一面巨大的白色幕布,幕布下零星地停着几辆汽车。
这是北城附近唯一的一家汽车影院。
程堰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把车停好,算算时间,离电影开场还有二十分钟。
他按照工作人员发的卡片上的指示,连接好汽车音响。
车后座的人幽幽转醒,捂着眼睛坐起来,还带着几分鼻音:“抱歉,我刚刚是睡着了吗?”
“今天上班,是不是很累?”
道歉的话卡在一半没说出口,喻婵有些惊讶,好像从来没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从读研开始,她就是老师的优秀学生,是老板的优秀员工,是来访的知心伙伴,好像永远不会累,永远精力充沛。
就连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大家都说她是学霸,是高材生,是裴植师门出来的。
这些光环的背面,其实也是枷锁。
为了不给那些标签抹黑,她必须比同事付出两倍三倍的努力。
发条在身上上得久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忘了问她一句:你今天累吗?
喻婵庆幸现在的环境昏暗,不至于直接把她触动的眼睛暴露在程堰面前。
她点点头:“有点儿。”
程堰解开安全带,从驾驶位上微微侧身,望向她的视线凝练而认真:“下次累了就告诉我,别硬撑着。”
空气似乎在逐渐升温,喻婵惊讶地发现,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程堰的眼睛却依旧亮得惊人。
他和她在这样的狭小空间中对视着,彼此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节奏鲜明的音乐声渐起。
空地上多出来了几个人。
似乎是上来热场子的工作人员。
一开始表演的是杂技接龙,有人耍红缨枪,有人胸口碎大石,还有人绕着圈随机停在某辆车面前,近距离表演。
喻婵他们恰好就是其中一辆被选中的幸运观众。
男人站在他们正前方,一手提着个玻璃瓶子,一手捏着棍状物。
几乎是在他起势的瞬间,喻婵意识到,他表演项目究竟是什么。
眼疾手快地从座位上起身,捂着程堰的眼睛:“别看。”
话刚落在地上,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就冲他们凶猛地扑过来。
程堰怕火。
这事她一直都记得。
程堰小时候看过马戏团的杂技表演,男人出现在车子正前方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对方是个喷火项目的杂技演员。
正犹豫要不要避开的时候,有人行动比他更快一步。
她的掌心很软,没骨头似的,整个贴在他的眼睛上面。温暖的触感源源不断地沿着眼周的皮肤传到大脑深处。
她在保护他。
这个认知撞在心里,仿佛揣着只仓鼠似的,满地乱跳。
程堰眨眨眼睛。
柔软的睫毛一次又一次地划过喻婵的掌心,酥酥麻麻的,像被羽毛略过。
见演员终于放过他们,去了下一辆车前,她火速放开盖在程堰脸上的手,松了口气。
“喻婵。”
程堰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没动,忽然唤她的名字。
“嗯?”
她不明所以地应了声。
“今年的跨年夜,留给我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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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情侣写真◎
第二天刚上班,喻婵就被天降的噩耗找上门了。
南星在投资方的接洽下,请了个代言人,就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模特jing。
而广告公司给出的建议是,最好所里出个人,和模特搭档,拍组cp宣传照。
这样的“重任”,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喻婵头上。
“师兄,您还是找别人吧,我真的不太合适。”
喻婵最恐惧这类需要上镜的工作,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写满了拒绝。
王琦露出个老奸巨猾的微笑,捧着保温杯一口一口地品茶:“师妹呀,咱们南星上上下下,能站在那位模特跟前撑住的,只有你了。要是换别人,肯定被模特压得死死的,往小了说,你这是代表我们南星的职业形象,往大了说,你这是代表我们全北城所有心理咨询师的职业形象,现在,这一重任全在你肩上呀。”
“再说了,对于你来说这是个露脸的好机会。说不定拍完这组照片,明年你的来访预约能番好几番呢。”
话是这么说,可喻婵根本就不想被摆在镜头前,像广告娃娃似地被人随意摆弄。
带着几分对师兄的怨念,喻婵按时赶到了拍摄现场。
出品方似乎对这次的合作非常重视,一大早就派了人在门口接应她,看到她和南星的人出现,立马热情地迎上来:“您就是喻女士吧,我是jing的经纪人,我们家jing非常期待这次跟您的合作。”
喻婵礼貌地回应对方,总觉得他们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热情了。
一行人被带着往拍摄现场走。
这是一间很大的仓库,仓库里的装饰风格明显有些现代先锋艺术的味道。喻婵四下看了看,对这个拍摄团队萌生出了几分好感。
懂艺术的人拍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能和这样的人合作,多少能减轻几分她心里的怨念。
再往里走,要路过一面砖红色的矮墙,墙上挂着几幅明显有巴洛克风格的油画。
这个画风,怎么看都觉得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叫住前方为他们带路的人:“你好,请问一下墙上这几幅画是在国内哪个画馆里买的?”
对方眼角闪过一丝骄傲:“这些啊,是我们家jing自己画的。”
喻婵微微惊讶。
没想到这位当红模特的绘画造诣这么高。
“喻老师也对油画领域有所研究吗?”
话是这么说,但他并不期待真的能得到肯定的答复。他们家jing的画,即使拿到画廊去拍卖都是绰绰有余的,只是挂在那里,每天不知道要受到多少赞扬。
喻婵只是其中之一。
“她不是有所研究,”一道清澈的男声从矮墙后面响起,吐字断句仿佛山涧处滴落悬崖的水滴,清透明快:“她是这个领域的个中高手,也是我学画的老师。”
话音落地,男人自拐角处现身。
他身材高大俊朗,顶着头利落的短发,五官英挺而立体,深邃的眼神越过阻隔,似笑非笑地落在她身上。
喻婵睁大了眼睛,当年分别之后,她根本没想过能再见到眼前的男人。
和记忆里的少年人不同,他脸上的线条硬朗多了。混合着少年气与成熟男性两种不同的气质,显示出一种独特而清澈的风格。
怪不得他是现在最火的模特。
搞艺术的最喜欢遇到这样的缪斯。
站在欣赏模特的角度,只是这么看了两眼,喻婵就觉得拿他做模特,一定能画出超出寻常的好东西。
任景缓步走到喻婵身边,笑:“好久不见。”
在场的其他人都很惊讶,看看任景,又看看喻婵:“诶?你们认识?”
任景礼貌地冲南星的其他人颔首示意:“小喻老师曾经是我的油画启蒙,在我学习绘画的生涯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喻老师居然会画油画,水平还这么高?”
“可以呀小喻,你深藏不露哇。”
南星的同事们一人一句地惊叹称赞。
缘分这个东西,还真是奇妙。
早就已经没有联系的人,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发觉她的拍摄搭档就是任景之后,喻婵意外地放松很多。
甚至有种劫后余生感。
不用强行和陌生的男人捆绑在一起,像两个广告娃娃一样,摆在镜头前凹造型。
从各个角度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