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齐书涨红了脸,好像自己被看了似的,瞪着她不说话。
芦花哪里知道郁齐书想得这么缥缈?
看他很较真,只得退出屋去。等了好一阵,等他把孩子洗好包好,才郁闷地转进屋来。
郁齐书已挪动身体在床沿边坐好,自己脱了鞋袜等着芦花过去伺候。
他已经能一瘸一拐地走上十几米远了,进步明显,自力更生已没有问题,自然泡脚这种小事不在话下。不过,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温香软玉的伺候?
芦花端了个矮几在他跟前坐下,撸起袖子将他一双脚按进热水桶里。
他顺势就仰头靠在身后的棉被上,微阖着眼享受着芦花那双小手按压在自己腿脚上的温柔触感。
感觉很好,有些昏昏欲睡。
听见芦花问他道:“齐碗的事情,要怎么了结啊?”
他睁开眼来,“郁家的人还在,姓薛的若是明媒正娶,我就没意见。”
芦花很高兴,“我也是这么想的。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最好的结局。”
他看过去。
芦花微低着头,娇媚的小脸上还挂着温柔的笑意。
可能是他的开明,中了她的意,她抱着他一只脚搓揉得很起劲儿。
若非遇到她,若非闯入过她的世界,让他学会了开明地看待事件,学会思想解放,不然,一直以来她都想成全薛长亭和齐碗两人的好事,只这想法定然就会将她订上“不知廉耻”、“水性杨花”的恶毒标签吧?---或许,第一个会这么看待她的就是自己。
只这么想想,郁齐书就冒冷汗。
倘若真如此,恐怕她再喜欢自己,也会心灰意冷地离开他的!
感同身受,亦是过来人,能同喜欢的人在一起,日子再难,也如沐春风。
好几日未曾抱着芦花入眠了。
当日得知她走,内心深处何尝不是有那么一丝丝害怕她也一去不回的恐惧?
他眨了眨眼,“待会儿让香秀把孩子抱到娘那里去吧。”
芦花愣了,抬头:“娘还没说要接受这个孩子。”
“不管她。她要真不想要,那就叫她丢出去好了。天天搁我们这里睡,到底这孩子是谁生的?越养,会越丢不了手,长此以往,我们怎么办?”
“啊?什么我们怎么办?”
“天天我和我弟弟睡一床,你却睡在床下,这算怎么回事?”
“……哦。”芦花垂首,脸颊慢慢爬上红晕。
赶在大年三十前,郁齐山孤身一人回来了。
其实薛长亭很会做人,郁齐婉找到他的当天,他就给郁齐书和芦花以及郁齐山各自写了封信报平安了。
他回来的时候,郁齐书和芦花已经收到了平安信。
“薛兄把她照顾得很好,待她有礼有节,齐碗的清白还在,但她不愿回来。”郁齐山开门见山,很直白地道。
两家兄弟像谈判似的,各据书桌一方,面对面。
芦花给郁齐山夫妻两个泡上茶,亦在郁齐书身旁坐下来,听他二人说话。
“我们已经收到信了,大致情况已经了解。”郁齐书说,“齐碗的事情,还请你能守口如瓶。”
“呵呵!”郁齐山似笑非笑,斜眼看他:“这我懂,不需要你提醒。要郑重地提醒你一句---她既是你妹子,也是我的妹子。我们的血液里,都流着同一个男人的血。”
“好,是我不对。”
“你认错倒是爽快。”
芦花见咋不过三两句,场面忽然就变得这么剑拔弩张起来了?忙插话道:“这样子,如果有人问起齐碗去哪儿了,大家都统一对外说她遭逢家庭巨变,担忧爹娘,心中抑郁,身体出现不适。我们送她到净慈寺小住一阵静养,等到开春后,天气暖和些了,再接她回来。”
郁齐山摇头,“这恐怕不行。马上过年了,她缺席,肯定叫人猜想。加上年后不久开春,那时候若齐碗仍旧不回来,如何解释?所以,得想个长久的良方。”
芦花当然知道瞒不了多久。
家里还有这么多下人,牛家村又有几百双眼睛盯着郁家,如今都知道了郁泓不是致仕还乡,而是被皇帝赶回老家的,看笑话的,同情的,怜悯的,想要踩上一脚的……人心复杂,郁家人又不齐心,瞒,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只会留下祸患。
郁齐山坐直身体,郑重其事道:“女大不中留。父亲现在人事不省,不能理事。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算年纪,我和寄眉亦可算是她的长兄长嫂。算身份,你们可以为齐碗做主,今儿我们就坐一起商量下齐碗的以后吧。”
芦花同郁齐书商量过齐碗的将来,闻言,面色平淡。
倒是坐在郁齐山身旁的林寄眉,狠狠吃了一惊。
丈夫回来后,只叫她跟着他一起到对面兰苑去一趟,她完全不知道为了什么事。还道郁齐山是不是听了下人嚼舌根儿,说她趁他不在家的时候,经常往郁齐书这边跑。
其实,她只是过来帮忙带孩子而已。
芦花不在家,郁齐书一个人不太能搞得定他弟弟。
每日听到孩子哭,她揪心。
所以,一直忐忑不安来着。
到此时,她才大致听明白了,原来是郁齐婉出了大事---她似乎同男人私奔了。
一边怔楞于那小姑子竟然干出了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一边,被丈夫这么郑重地介绍说是长嫂,骤然拘谨起来。
又一边,偷看对面。
郁齐书自不必说,原是大家公子,处变不惊。可她没没想到的是那个小眉小眼没出过世的芦花,竟然也处变不惊。
郁齐山一席话讲完,芦花只是淡定地把自己丈夫望了望,脸上没表现出任何或惊愕、或鄙夷之色,骤觉芦花同自己高下立现,自惭形秽起来。
那厢听到郁齐书已经开口在说道:“薛长亭如果有意娶齐碗,那么开春后,就叫他尽快来提亲吧。”
芦花亦笑言:“家里办办喜事,说不定能冲走一切霉运呢。”
林寄眉愣了愣。
这夫唱妇随得……叫她嫉妒。
偷眼看自己身边人,从叫她一起来兰苑,到此时,都只拿她当个摆设。
不觉更加怅然若失了。
第121章
新年终于到来。
郁家除夕之日, 祭宗祠、开夜宴。
芦花搀着郁齐书主持了祭祖礼和祈福仪式。
时隔一年,郁家重新知道,郁齐书在这个家仍是举足轻重的。
往年这种时候是后宅女眷们露脸的重要机会, 一个个定然会打扮隆重而得体, 争奇斗艳, 然而今年, 谁都没了兴致。有几房,甚至直接称病,都懒得出席了, 以至于场面冷冷清清。而即使来吃饭的人, 这顿还算丰盛的年夜饭也是吃得味同嚼蜡。
芦花偶然听到底下人议论。
“搁往年,各家商铺、田庄送来的年例单子一大摞, 东西更是塞满了仓库, 堆都堆不到了,老爷夫人便叫大伙儿自己去挑一份喜欢的,布匹、头面、器具……想拿什么拿什么, 好腾出地方放东西, 折成现银也要上百两不止。今年倒好,连个几两散碎银子的红包都没有了。”
“行了吧,各房奶奶都没分到年例, 还指望主家给我们做下人的包红包?”
郁家从前过年是什么样的盛况她是没见识过的,无从比较,但是,今年郁家这个年, 如此凄冷, 连个图个喜庆的红包都没包, 的确是寒碜得可以。
但有什么办法呢?
郁家被抄家了, 人走了大半,但也还有三十几号人呢,每日光是吃饭这项开支都要花出去好几十两银子。
原想着典当些东西大概能敷衍个半年八个月的,到那时候估计能再想到其他银子进项的法子了,谁知道反而肉包子打狗。
她代理当这个家,每天看着只出不进的账本,头发都要焦白了。
又听到说:“几日前牛乡长来探望大少爷,我听说乡长其实目的是想请郁家捐些银子做经费让村里买些烟花,再搞一场社火,说是牛家村好些年没搞过这些了,这次想沾郁家的光让全村同乐同乐,结果给大少奶奶婉拒了。”
“大少奶奶哪里还有银子?不是都给周管家和张妈卷跑了?”
“是真卷走了么?会不会可能是大少奶奶同管家和张妈做戏?反正他们不都是一房的吗?”
“谁知道!”
芦花急忙走了,她最怕听到人议论这件事情。
周保和张妈这一出,让郁家大大伤了元气,也叫她在郁家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任谁都会以为是她同周保张玉凤合伙,欲要掏空郁家吧,这是人之常情。
到现在还没谁跳出来当面指责她的不是,但,应该是迟早的问题,芦花不知道该怎么办。
卖了她,也无法弥补这份巨大的亏空。
唯一值得开心的事情是,郁齐婉的婚事有着落了。
原说的是开春后,今年春迟,立春要在旧历二月间了,但没想到薛长亭比郁齐书和芦花都急,初八他就带着媒婆亲自登门来求亲了。
算算路程,初一初二又不出门,难道他是过了年,初三就出发了么?
真是心急的男人,呵呵。
不过,这件事情叫芦花又喜又愁。喜就自不必赘述了,愁的是,郁家得为郁齐婉准备嫁妆。
芦花自柜子里翻出她的私房钱来,坐在郁齐书身旁,打开包袱皮清点那些银子,口中喃喃地道:“这是牛叔还我的那两百两银子,剩下的二十两我没要了,他和干娘要生活,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怎么过年?又是年节时分,活儿不好找,又没地方住---其实我有叫他们就住潘家那大院子,但他们觉得脏,眉都没皱,直接捐给村里当仓库储粮了,都是本分人啊。”
“这两百两银子就添做齐碗的嫁妆吧,其余的……我明儿再去翻翻库房,看还有些什么好东西藏着。”
郁齐书点点头,说:“白天的时候母亲过我屋来,将那柄玉如意交给了我,我放在书房的多宝阁了。那本就是从前就说好了要给齐碗的嫁妆,这次就写进礼单里。”
“嗯。”芦花将此事记上她的小本本,又给郁齐书念了下她想好的嫁妆清单,总觉得不太像样。
“不知道薛长亭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我没过细问,但是亲朋好友肯定有几个。那,齐碗的嫁妆若是少了,只怕去了婆家要被欺负。”
芦花看郁齐书听了后,不说话,眉头笼上了轻愁。
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商量道:“薛长亭送来的聘礼丰厚,要不我们换个包装或者折成现银另买礼物,当做嫁妆再回去?反正我们那里,父母收到的聘礼基本上也都是变相又给了女儿的。”
郁齐书微微叹了口气,道:“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便就如此吧。”
芦花知道他难做,的确,将聘礼换个花样又当嫁妆送出去,实在跌份儿,便道:“这个法子就当备用吧。如果库房里能翻出几样好东西,那就不用这法子。”
郁齐书没说话。
郁齐婉嫁妆之事算是商议出了个初步方案,看夜不深,两人都没什么睡意,芦花另开话题道:“没想到高大人雷霆手段,竟然会直接将潘家那个人贩子窝给端了。这下好,几个坏人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全给流放到了苦寒之地,多半这辈子都回不来了。高大人还真是难得的青天大老爷呀,广开言路,还秉公执法,你说是不是?”
“什么青天大老爷?”郁齐书眉头舒展,睨她一眼,道:“笨,他不过是看在徐宏这个御史大人的份上,而徐宏又与我是旧日同窗好友,至今关系都匪浅。你以为就你一妇道人家,说是路见不平拦住他告了一状,他就放心上,秉公执法了?”
“嘻嘻,说得也是。”芦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再眨眨眼,凑过去,轻声:“当然,最好还是你好!不过,你是怎么知道高天达一定会帮这个忙的?所以那天那么笃定地叫我回去。”
郁齐书又淡淡地瞥她一眼,有些傲娇地哼了声,“官场上的关系就是利益关系,好歹我也做过官,侵淫其中几载春秋,多少学了些。借着徐宏在此,我此时不利用这份关系,更待何时?”
“扯什么利益关系?直接明白地说就想帮我达成所愿就是了!”芦花乐开怀,哈哈一笑,将手里的账簿塞给他,揶揄道:“家里捉襟见肘,你这么厉害,就想想怎么利用你那些同窗好友的关系,捞点钱贴补家用吧。”
郁齐书又冷冷地哼了一声,将账簿扔还给她,接梗道:“不是你在当这个家吗?开源节流的事情,你该当仁不让。”
芦花笑道:“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那米,我又种不出来。”
转天,李小莲派丫头郑重其事地来邀请郁齐书去上房,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告。
第122章
可能正是那次郁齐书去找郁泓时露了面, 过新年时又主持了一应礼仪,因而叫李小莲重新正视起他来。
但是,芦花却不觉得李小莲对郁齐书的重视是一件好事。
“你猜二娘要说什么要紧事呀?”
“还能有什么要紧事?她这么急切, 无非就是担心分家前给齐碗掏一大笔嫁妆, 日后郁家可分的财产便就少了。”
芦花吃了一惊, “你是说二娘想分家了??”
“八九不离十。”
夫妻俩到了上房, 李小莲掌控全程,她的意思很分明,尽快分家!
果真郁齐书一猜一个准。
李小莲精明, 完全没拿郁齐婉出嫁说事, 矛头直指大房媳妇当家出了大错。
“再由着她这么乱来,一大家子人很快就要沦为乞丐了!”
座中人大多附和, 脸色都是铁青。
芦花缩在角落里, 只像个听候发落的罪人。不管那几房说什么,她都不敢吱声,只怕一出声, 就触动众怒, 牵连到郁齐书。
当时跟郁齐山在汉阳城分道扬镳后,她并未立即回转,和着牛武和刘桂香两个, 几乎访遍了燕阳城所有典当铺子,没得到一点讯息,想来周保怕在汉阳城耽搁出事,亦或是东西太贵重, 小小汉阳吃不下, 典当行不敢收, 反而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去往更大的城市了。极有可能,京城销赃最不引人注目,毕竟,太子脚下,哪样宝贝没见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