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内心如何天翻地覆,凌乐安脸上都不显分毫,看不出任何端倪。
又过了十几分钟,他们四人顺利到了徐良科说的那个小池塘。
昨夜才下过雪,气温一降,水面的冰结得更厚。
这处小池塘处在半山腰上,往上再走五分钟就是寺庙,山顶下来的小河都流经这里,直到立冬的时候几条支流才慢慢干涸,池塘里面资源丰富,夏天的时候经常能看到手掌大小的鱼在里面游来游去。
有时候甚至经常会有信佛的人来这里放生鱼,这处小池塘在寺庙通自来水管道之前,也是寺庙常用的取水点。
徐良科那工具从冰面上凿开了一个车筐大小的窟窿,邱炬不会游泳,看着徐良科直接走在冰面上,吓了一跳。
反而是徐良科很有把握地摆摆手,说:“放心吧,这里的冰面很结实,可以走。”
他把冰面砸开以后,示意他们看,果不其然,冰的厚度都快有一分米了。
徐良科熟练地打窝,抽出钓鱼竿,挂上线组,整个过程有条不紊,井以嘴角抽动两下,更加确定他指定偷偷钓过好几次了。
邱炬坐在岸边老老实实地看着他们,因为不会游泳,所以就没有接近冰面,邱炬拿出他们在路边小卖铺里买的零食,拆开吃了一口,然后递给井以。
井以也伸手拿了一块,然后又把那袋零食递给凌乐安。
凌乐安正忙着处理线上的工作,他手机里的文件都堆了一堆了。凌乐安留给自己的时间太少,甚至只能忙里偷闲地处理工作。
他认真起来时,那张浓颜系的脸上多一份不近人情的冷酷。
看着凌乐安忙碌的样子,井以开始反思突然把凌乐安带回山南镇这件事,是不是打乱了他很多计划。
她犹豫片刻,想告诉凌乐安其实提前离开也没关系。
她正要开口的时候,凌乐安注意到她的视线。他把头转过来,视线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
凌乐安从她手中接过那袋零食,看上去和刚刚工作中的那个人简直判若两人。
那双桃花眼含笑看向她的时候,井以把话咽了下去,因为自己刚刚要说出口的话多多少少有一点划清界限的意味。
井以凭直觉意识到那些话对于凌乐安而言太伤人了,眼看凌乐安渐渐敞开了一点心扉,她不忍心对他说出这种话。
今天阳光不错,很适合打盹,邱炬直接躺到地上,呆呆地望着颜色有些单调的天空。
井以提醒他地上有虫子,邱炬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
井以哈哈笑起来,笑够了后从电动车车筐里拿出来一件雨衣。她将雨衣铺在地上,示意邱炬可以躺下了,邱炬确认周围真的没有虫子以后才重新躺回去。
徐良科在专心钓他的鱼,凌乐安在处理工作,井以和邱炬找不到什么事情做,就并肩躺着,数天空中奇形怪状的云。
阳光照在人脸上,有股模模糊糊的暖意,温柔和煦,烘烤得人昏昏欲睡,邱炬有些遗憾地说:“忘了带乐器过来。”
井以想了片刻,说:“你想听什么,我唱给你听。”
邱炬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小学时候去春游……那就浅点一首《起风了》吧。”
井以想了一下,说:“我好像记不太清词了。”
她拿出手机搜了一下歌词,撑着脑袋就开始唱: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
顺着少年漂流的痕迹
迈出车站的前一刻
竟有些犹豫
不禁笑这近乡情怯
仍无可避免
……
”
他们乐队风格其实更偏向摇滚和朋克一些,很少唱这么柔和的曲子,但是井以的音色和这首歌匹配度很高,所以也没有显得奇怪。
她每次唱歌的时候都很认真,很难说那种独特在哪里,但是井以每一次唱歌,都会莫名让人觉得里面有一股感情,这股感情足够让人着魔,它会拉住人的神经,吸引着人上瘾一般继续听下去,或者说,井以的声音奇迹般地有种让人流泪的力量。
当初组乐队的时候,徐良科听完井以唱歌以后,就立马敲定了让她负责主唱。也许井以自己并未察觉到,但是这种天赋实在可遇不可求。
井以唱第一句的时候调子就起高了,偏偏躺着时实在难以控制气息,没办法用胸腹部发声,所以唱到歌曲高潮的时候井以迫不得已坐起来,才顺利把歌不跑调地唱下去。
她一坐起来,就猝不及防对视上了凌乐安的目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工作,正默不作声地看着井以。
凌乐安的目光晦涩难明,在井以看过来的一瞬间却又像是遮掩什么东西一样,忽地躲闪开。
凌乐安略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让人看不得清他脸上的神情。
这时候的井以还太年轻,她经历的事情还不够多,所以她在那一瞬间并没有看懂凌乐安眼神里的东西。
井以只是心里突然一跳,看着凌乐安的方向,跟着身体的记忆,呢喃着唱完了那首歌:
“
我终将青春还给了她,
连同指尖弹出的盛夏。
心之所动就随风去了,
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
”
她的声音很轻,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像是快要融化在风里。
邱炬在井以唱到一半的时候就用胳膊盖住了眼睛,他一声不吭,紧紧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良科面对着池塘,没有回头,安静地听着井以唱歌。
井以依旧在看着凌乐安。
凌乐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失魂落魄地跟井以对视片刻,就克制地移开了视线。
井以莫名觉得气氛不对。她下意识想要逃离出这股古怪的氛围。
徐良科钓鱼的态度挺专业的,虽然现在都快中午了,都迟迟没有钓上一条鱼来。
井以走上冰面看了一眼,水里深处好像确实有鱼,但是始终没有咬钩。井以动作很轻,生怕鱼被自己吓走。
邱炬压抑住自己刚刚被歌声勾起来的情绪,也坐起身来。他坐在岸边,撑着脑袋问徐良科:“小科,你什么时候才能钓到鱼啊?”
徐良科吊儿郎当地回答:“这才多久啊,钓鱼就是得有耐心。”
井以站起来想要走回来,一边走一边说:“要中午了,咱们得准备去吃饭了。”
徐良科看见她往回走的动作,就帮她留意着冰面,但是他的视线扫到一处时,忽然顿了一下,然后有点着急地对井以大声喊道:“阿以,别走这边!”
井以有些茫然地看过来,徐良科抛下鱼竿,打算走过去带井以走过来。
他刚刚看到了一处颜色不太一样的冰面,徐良科凭经验判断那块冰应该是刚结不久,厚度肯定不能承担一个人的重量。
井以犹犹豫豫地往前走,徐良科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近,只是两个人还没站到一起的时候,忽然听到“噗通”一声。
冰面裂了,只是掉下去的人不是井以,也不是徐良科,邱炬在岸边大喊:“我靠!”
落水的人是凌乐安,从徐良科喊井以第一声,井以茫然地停住的时候,凌乐安就慌了,他少见地有了惊慌失措的情绪,顾不得斟酌,甚至下意识踏上了冰面,偏偏正好经过那块脆弱的冰。
只要有了一个点,冰面就像蜘蛛网一样裂开,还好徐良科和井以站的位置没有被波及到。
井以瞳孔骤缩,脱下羽绒服就向着凌乐安跑过去,当走到离他还有两三米的地方时,井以脚下的冰面裂开,她也落入水中。
腊月的湖水冰凉,从袖口、裤管和领口不停地往人衣服里面灌,那股刺骨的寒凉顷刻之间刺进人的身体里,像是要把血液连同骨髓一起冻住。
她听到邱炬和徐良科在声嘶力竭地喊她的名字,让她停下,但是井以已经没精力去思考了,她眼里只能看到水中的凌乐安。
井以凫着水向凌乐安游过去,只是几秒而已,她的手脚就已经有点犯麻,指尖针扎一样疼。
终于,井以游到了凌乐安身边,她手忙脚乱地拉住凌乐安的胳膊,害怕他沉下去。
井以不知道凌乐安会不会游泳,但是她根本没有留给自己猜测的时间,哪怕凌乐安不会游泳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一,井以都没有赌的打算。
“你怎么样?有没有抽筋?没有受伤吧?”井以一连串问了很多问题,她跟凌乐安面对着面,拉着他一起挣扎着向岸边游。
井以水性很好,可是在这种环境里也没办法同时保证两个人的安全。
凌乐安深深地看着她,他漆黑的眼眸像是一谭望不见底的深渊。
“阿以,凌乐安,站起来!站起来慢慢往这边走!”
徐良科依旧在对他们两人声嘶力竭地大喊。
井以花了两三秒去理解他的话,然后她和凌乐安一起按照徐良科说的试了一下。
两个人站在水中,踏在水中的地面上,水只淹到了井以的肩膀。
井以:……
徐良科接着喊:“别慌!这水深就只有一米五左右,慢慢走过来,别害怕,小心别抽筋!”
作者有话要说:
井以的救人方法是不正确的,这时候千万不能一起跳进去,游泳很熟练也不行!!
小朋友不要模仿
第三十一章
井以和凌乐安慢慢往岸边移动, 井以感觉自己被冻得上下牙齿都在发颤,凌乐安揽住她的腰,半拖半抱地带着她往岸边走, 终于, 两个人在离岸一米远的地方抓住了徐良科的手。
邱炬在后面用力拽着徐良科的腰一起使劲, 井以和凌乐安被他们顺利拉上了岸。
即使已经从水里出来了, 衣服浸着冰冷的湖水贴在身上依旧好受不到哪里去。
徐良科把井以的羽绒服披到她肩上,恶狠狠地说:“你他妈是真不怕死啊?!万一那水没有那么浅怎么办!你们俩都他妈得出事儿……”
井以冷得没有力气说话,徐良科看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话憋在喉咙里, 说不出重话。
他转而又开始说凌乐安,“还有你, 走路不是要看脚下啊, 你光盯着阿以有啥用啊?!她能帮你看路啊?”
虽然嘴上话说得又气又急,徐良科还是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凌乐安, 示意他穿上。
凌乐安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徐良科额头有细密的汗珠, 是刚刚因为着急出的冷汗,这时候确认了他们俩没有生命危险,他才一点点冷静下来。
徐良科看着浑身湿透的两人, 皱着眉头说:“现在怎么办,回去少说也得有半个小时。”
邱炬扶着井以,焦躁地说:“他们俩这样,怎么可能回去啊, 在路上人就给冻没了。”
井以靠在邱炬身上闭上眼睛, 忍受着一阵阵的寒冷, 尽管中午的阳光很强烈, 但是落在她身上却没有起任何作用,反而是一点细微的风都能让井以打个寒颤。
凌乐安看着井以在风中微微发抖的身影,忽然转过头问:“寺庙离这里还有多远?”
徐良科一拍脑袋,连说:“对,寺庙,往上走几分钟就能到了……你还能走吗?”
凌乐安点了点头,然后从邱炬手中接过了井以,他不带丝毫犹豫地蹲下,让井以趴在他的背上,然后一下子把她背了起来。
“要不我来背阿以?”徐良科有点担心地问。
“没关系,”凌乐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们两个身上都是冰水,别再弄到第三个人身上了……带路吧。”
徐良科没办法,迈开腿在前面带路。
井以手脚都冰凉,口中呼出的气体却是炙热的,凌乐安觉得自己被她的喘息波及到的耳畔都变得一片酥麻,本就冰凉的皮肤一接触到那种暖意,就像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把人的神经搅得一塌糊涂。
凌乐安微微侧头,像哄小孩一样对井以温声说:“别睡着了,阿以,不能睡着。”
在水中的那股紧张和心悸消退以后,井以感觉到自己身上渐渐漫上来一股脱力感,仿佛力气都被从身体中抽走,她紧闭着眼睛,趴在凌乐安背上,听着他对自己说话。凌乐安的声音好像和她隔得很远,听在井以耳中模糊又朦胧。
邱炬冲在最前面,一把推开了寺庙的大门,眼泪汪汪地大喊:“大师,大师!”
他这副样子把扫地的小和尚吓了一跳,以为他撞邪了。
邱炬语无伦次地把事情解释清楚以后,小和尚连忙给他们指了一个房间,示意他们可以先去里面休息一下。
然后小和尚也慌慌张张地拎着扫把跑走,一边跑,一边喊:“师父,师父!”
徐良科看得嘴角抽动两下,不知该说什么。
寺庙里的住持很乐于助人,而且也认识年年都来求护身符的井以,他让小和尚给井以和凌乐安拿了两套新的僧袍——这还是他们为了过年准备的,没有穿过。
井以和凌乐安换上干燥的衣服,小和尚又给他们端了两杯热水,缓了半个多小时以后,井以才有种恢复过来的感觉,但是却开始不停地打阿嚏,连生理眼泪都逼出来了。
井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有点头晕,呼吸也不太顺畅,憋得慌。
凌乐安把自己身上所有现金都拿出来,硬塞到小和尚手里,小和尚没拿过这么多钱,慌张地想要还给他。
其实小和尚也有点心虚,因为这几日寺庙水管被冻住了,所以师兄他们日日都会出去取水,他们掉下去的那个地方……应该就是取水留下的窟窿。
凌乐安没有接那些钱,他回头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井以,对于凌乐安来说,只是这点钱就能给井以换一个舒适安全的环境,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徐良科回去了两趟,把自行车和电动车都骑了回来。不过凌乐安和井以的状态肯定是骑不了车了。
住持说山下每两个小时会来一趟公交车,他们现在下去说不定正好能赶上一辆。
四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把自行车先放在寺庙里,徐良科和邱炬骑电动车回去,至于凌乐安和井以,他们两个搭公交车回去。
井以身上虽然已经没有那么冷了,但是却一直在淌鼻涕,井以一边走路,一边拿纸一个劲儿地擦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