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算不算否极泰来,他们走到山下的时候,等了不过五六分钟,就看到一辆公交车开过来,凌乐安叫了井以一声,井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迟钝地转过头“嗯?”了一声。
凌乐安抿了一下唇,走过去牵住了井以的手,带着她上了公交车。
公交车上没有什么人,零零散散坐着几个老年人。
井以和凌乐安身上还穿着那身僧袍,他们一上车就吸引了车上几个老人的视线。井以始终处于一种掉线的状态,不太清醒地跟着凌乐安往前走,像个任由人摆弄的木偶娃娃。
凌乐安选了一个周围没有人的位置,偶尔能听到稍远处的窃窃私语,像是什么“……和尚……尼姑……”之类的话,凌乐安淡淡地看过去,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笑意时显得有几分凌厉。
周围的议论声停住了。
凌乐安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井以身上,她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让凌乐安有些担心。但是井以的手却始终没有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就那么乖乖地任由他牵着。
凌乐安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即使是放在亲生兄妹之间也有些过界,何况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凌乐安应该主动避嫌的。
但是他下意识地逃避了这个问题,只是握着那只温热的手,低头沉默地用目光一寸寸描摹着她的脸。
凌乐安忘不了自己仍在水中时,井以望向他的那个焦急的眼神,还有她义无反顾奔向自己的画面。
湖水冰凉,但在凌乐安眼中,井以的身影滚烫,烫得凌乐安灵魂微微颤抖,而且那股余温至今尚且在灼烧着他。只是想一想,心脏就像被攥紧了一样。
凌乐安知道,井以看向自己的目光干净赤诚,她是真的把自己看作朋友和亲人,凌乐安勾唇自嘲地笑了一下……只是她越是如此,对比之下,就越显得自己的心思卑劣无耻。
只一会儿就好,就这片刻……凌乐安看不到自己眉宇间的痛苦和挣扎,他对自己说,他只最后贪恋片刻,从此以后就放开手。
从此以后……他不会再越过家人这道线了。
半个小时以后,公交车到站,凌乐安和井以从车上走下来,他们的手依旧牵着,凌乐安替井以挡着路上的风。
在他们走后,小声的议论声又响起来:“你看,我就说他们俩是道士吧,和尚哪有结婚的?他们俩还牵着手呢……挺般配的。”
另一边徐良科和邱炬快要到家,经过菜市场的时候徐良科却突然停住了。邱炬还急着回去看井以,所以有些疑惑地抬起头问他怎么了。
他沿着徐良科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是一个鱼摊,邱炬嘴角抽了抽,问:“你不会是打算这时候去买鱼吧,小科?”
徐良科车头一转,奔着鱼摊过去,坚定地说:“钓鱼佬永不空军!”
邱炬气得站起来锤他,大喊:“他们俩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还买什么鱼啊?!”
徐良科不屈不挠地奔着鱼摊过去,“我们速战速决!”
凌乐安和井以从下车的地点又走了几分钟就到了井婆婆家楼下,太阳下山以后,空气变得湿冷,井以沾到水的头发都硬邦邦的了。井婆婆正和李爷爷在楼下小公园喝茶,他们俩这副打扮把井婆婆和李爷爷都吓了一跳。
在得知他们两个是落水了以后,井婆婆急得不行,看着一个劲儿淌鼻涕的井以,心疼地眼泪都快下来了。
井婆婆带着两个孩子回家以后,赶忙去厨房里给他们熬姜汤,又拜托李爷爷从卧室里拿出来两床被子,给两个孩子围上。
李爷爷在旁边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去冰上玩呢?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太危险了!”
凌乐安点头,老老实实挨训。
喝完姜汤以后,井婆婆又赶两个孩子去冲澡,井以在自己房间冲完澡,就缩进自己被子里睡着了。
徐良科和邱炬也姗姗来迟,到了井家,徐良科手里还提着一只和他小臂一样长短的鱼。
晚上,井婆婆果然做了鱼汤,井以睡醒了一觉,虽然还是像刚刚一样有些感冒,但是总算是不流鼻涕了,而且精神也比刚刚好很多,她喝了一小碗鱼汤以后看着满满一盆的鱼肉,迟疑地说:“这是小科钓上来的鱼吗?”
邱炬在旁边幽幽地说:“是啊,一米五深的小水塘里钓上来一条三十多厘米的大鲫鱼,搁菜市场还能卖几十块钱呢……”
凌乐安洗了个澡重新穿上自己衣服以后就完全恢复了,仿佛没有掉进过冰湖里一样。
看得井以很是羡慕。她吃过晚饭以后又吃了感冒药,然后就重新回自己屋子里盖上被子睡觉,甚至不到八点她就重新睡着了。
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睡了一个晚上,井以不仅没有恢复过来,反而发起高烧了。
半夜的时候井婆婆起夜,顺便去井以房间里看了一眼井以有没有蹬被子,结果一摸她的额头,就发现井以烫得吓人。
第三十二章
井以从床上支起身来, 窗帘拉得很紧,整个房间有些昏暗,她睡得有点分不清时间, 总觉得像是已经下午了, 但是拿出手机一看, 才上午九点。
昨天晚上已经被阿婆叫醒喝过一次药, 早晨又喝过一次,井以觉得自己好像好一些了,但是意识依旧有些模糊, 她躺回床上, 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与此同时,外面客厅里老老实实坐着徐良科和邱炬, 阎斯年打视频电话过来了, 眼见井以落水发烧的事瞒不住,两个人只能如实坦白了。阎斯年隔着屏幕念叨他们,他一边唠叨一边头疼地按着眉心, 说:“我走之前你们还说会照顾好阿以, 说好了别下水……”
徐良科这时候被愧疚和担心压得直不起腰,一反常态地没有回嘴,没了往常那股拽里拽气, 桀骜不驯的样子,反而像个鹌鹑一样老老实实听阎斯年唠叨。
凌乐安在厨房里跟着井婆婆学做饭,顺便打打下手,他对金融市场上的所有事都能信手拈来, 在厨房里反而变得束手束脚。井婆婆看着他笨拙地给土豆削皮, 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慈爱的微笑。
凌乐安想帮忙给井以做点东西, 他回想着邱炬说过的井以的做饭水平, 觉得学习做饭这件事有必要赶紧提上日程。
井婆婆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而且难得有机会跟这个十多年不曾见过的孩子相处,她温声指导着凌乐安一点点学习做饭,这边气氛一片和谐,另一边的阎斯年总算也说累了,他拿起自己身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后问徐良科和邱炬:“阿以现在醒了吗,人怎么样了?”
徐良科和邱炬于是拿着手机走到井以房间门口,邱炬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然后打开门看了一眼,看到井以醒着,他小声问了一句:“阿以,我们可以进来吗?”
井以听到他的声音,于是又支起身来,带着不太清醒的笑对两人点头。
徐良科和邱炬于是走进来,他俩把手机递给井以,然后抱着腿坐在她床边的地板上,听她和阎哥聊天。
井以漆黑的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因为发烧身上出了很多汗,前面的头发软塌塌地黏在脸上。
井以脸上还带着病后的倦怠,却咧嘴笑着跟阎斯年打招呼,看得阎斯年更心疼了。
阎斯年说了几句以后就不忍心打扰她休息了,跟井以再三说了好好休息以后主动挂了电话。
井以拍拍床沿,示意徐良科和邱炬别坐在地上。他俩没动,徐良科沉默片刻,手肘顶在床沿上,单手撑着脸,从下往上望着她,笑问:“阿以,你和凌乐安认识了多久了。”
井以小声地跟他们俩商量:“一直叫他的名字会不会太生疏了?我们就叫他小安吧。”
“认识了……”井以想了想,“有四五个月了吧。”
徐良科注视着她的眼睛,心想只是四个月而已,凌乐安对井以而言就已经重要到……她会不顾一切跳下水去救他了。
徐良科心情有点复杂,又笑着问:“小安对你来说已经这么重要了吗?”
井以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吸了下鼻子,认真思考起来:“有吗?好像有一些……对我来说,他和你们一样,好像不知不觉中就变得很重要了。”
她顿了顿,不太确定地说:“但是对于小安,我总感觉自己身上好像多了一份责任……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因为以前没有遇到过他这样的人吧。”
命运交换,人生被紧紧缠绕在一起,这种事确实很难有第二件了。
井以的视线垂下去,笑了笑,说:“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和你一起长大的人,跟你们认识的人,应该是凌乐安吧。”
“其实在这几天里,他也很喜欢这种生活……不是吗?我这样算不算偷走了原本属于他的朋友呢?”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阿以?”邱炬急切地打断她。
徐良科也皱眉看着她,他扳直了井以的肩膀,逼她抬起头来,然后徐良科直直地看着她说:“阿以,你就是你自己。”
“这和你名字没关系,不管你叫井以还是……凌以,艹……念起来真别扭……对我们来说,你就是你,你所说的这种假设根本就没有发生的可能。”
他声音忽然柔和下来,徐良科把手放在井以头顶上,“所以,不要为了这种不存在的事情难过……你只是有点累了,才会这样怀疑自己。”
邱炬在旁边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井以看着他们,嘴张了张,又合上了。
她吸了吸鼻子,安静片刻后眉眼舒展地点了点头,笑容灿烂地对他们“嗯”了一声。
徐良科叹了口气,安静地看着她,他回想起凌乐安看向井以的那种目光,觉得这俩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迟钝,凌乐安那边尚且还说是亲人呢……当然,井以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简直就是俩木头,徐良科在心里吐槽。
不过他暂时也没有替他们点破的打算,感情这种东西,向来是亲情和友情更为坚固,一旦沾上了爱情的边……徐良科想到自己亲爹,不由得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爱情这东西,就宛如阳光下的泡沫,绚烂夺目……却又脆弱不堪。
徐良科突然有点想要抽烟,但是又意识到这是在井以的房间,所以暂时忍住了。
因为还在发烧,井以的思绪转得很慢,她还在认真思考她和凌乐安之间的关系。
徐良科看着她那副罕见的有些傻气的表情,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一下。
“好好休息会儿吧,病号。”
徐良科拿手轻轻在她额头上一按,井以就被惯性带倒在床上,邱炬在旁边无语地拿拳头咣咣锤了他两下,抓狂地说:“小科,你这样会磕着阿以的头的!”
哪有人这么对待病人啊!?邱炬生气地想。
井以脸上保持着茫然的表情看向他,徐良科又给她拉了拉被子,手放在她额头上摸了摸温度,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烫了。
“好好休息,”他说着和阎斯年一样的话,“有什么事就随时叫我们,我们都在客厅里,啊对,还有小安,他在学做饭。”
井以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怎么想也没办法把凌乐安和“做饭”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徐良科低头走出去,到外面抽烟去了。邱炬在他走了以后,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井以还以为是什么小说或者漫画,结果是一本中医书。
井以哭笑不得地问:“阿炬,你们临床专业还学这个吗?”
邱炬合上书看了一眼封面,说:“啊…这个不是我们专业的课本,看着玩的一本按摩教程。”
他颇有兴趣地对井以说:“我刚看了治疗寒气入体的按摩方法,我帮你按按吧?”
井以欲言又止:“虽然我也知道医生眼里没有性别,但是毕竟咱俩性别不同阿炬……”
邱炬突然反应过来,脸刷一下子红了,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不是……不是,穴位都在头上!”
井以看着他那副紧张的样子,反而笑了笑,困意一阵阵涌上来,所以她闭上眼睛说了一声:“好哦。”
邱炬按着按着,井以就真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邱炬安静地去看她的脸,她眼下有一层浅浅的黑眼圈,大概是因为昨天没有休息好。
睡着的井以显得格外安静乖巧,但是邱炬还是觉得平时的井以更好,因为这个安静的阿以身上没有了那股鲜活气儿。
她在睡梦里犹然皱着眉头,像是有些难受,邱炬看着有些心酸。
他给井以拉了拉被子,就蹑手蹑脚地走出去了。
邱炬走出门来就看见正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凌乐安,他好像是想要进去看一眼井以,又有些犹豫。邱炬压低声音,指了指房间里面,说:“睡着了。”
凌乐安于是点了点头,看着邱炬轻轻关上井以的房间门,然后和他一起回到客厅里。
徐良科从阳台上抽烟回来,跟他俩一样坐在沙发上,井婆婆看见他们三个就这么无聊地呆坐着,忍不住笑呵呵地劝他们去看电视。
徐良科和邱炬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句,起身到坐到电视前面铺的一层薄薄地毯上,然后启动游戏。
井婆婆见凌乐安依旧有些惦念不安的样子,就从冰箱上面拿了一本相册,然后她坐到凌乐安身边,和他一起看那本相册。
相册里有很多从前的照片,里面也有已不在世的井父井母的照片,但更多的还是井以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凌乐安和井婆婆一起从井以几个月大点看到她上小学。
井以上小学之前还留着比较长的头发,头上扎着各色的头花,那是井婆婆给她扎的头发,那时候的井以也很爱笑,看向镜头的一张小脸总是阳光灿烂。
凌乐安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抹笑,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小井以的脸。
不过在她上了小学以后的照片里,井以的笑容就慢慢变少了,她头发剪得很短,像个假小子。小时候的徐良科也渐渐出现在一些照片里,他们没有其他的朋友,总是两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起。
小时候的徐良科一直比井以矮一点,所以她从小就喊他“小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