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不好?”玉格的脸色彻底冷下来,瞧着小香道:“这段时日谁过来了?都说了什么话?”
小香瞧了四姐儿一眼,回道:“来了好些人,那个四姑爷日日都要过来请姑娘回去的,不过姑娘不怎么见他,还有四姑爷的额娘和妹妹,偶尔也过来劝姑娘回去,到底是婆母,所以姑娘隔三差五的会见一回,还有那个周家小姐,也过来求见咱们姑娘,不过姑娘没见她。除此之外,还有大姑娘、二姑娘、金姑娘她们也都来看过一回。”
玉格抬手打断她,“夫人呢?”
小香顿了顿,支支吾吾的回道:“夫人头几日,日日都过来瞧姑娘,后头每两日也会过来一趟。”
“她和四姐说了什么?”
“玉格,”四姐儿轻声打断道:“没什么,不关别人的事,额娘只是见启科齐家诚心道歉,让我原谅他这一回而已,额娘也是不知缘由所以才这样说,不关额娘的事。”
玉格轻笑了一声,极顺从的点了点头,却又问道:“那这‘命不好’的话从何说起?”
四姐儿沉默了片刻,别开头道:“没有谁说,只是我自个儿这样觉得。”
玉格看了她片刻,又转头看向小香,笃笃定的道:“姨母来过了?”
小香瞧了四姐儿一眼,点点头。
“说什么了?”不待小香回答,玉格便顾自说了下去,“说要是当初许给她家明途就没有今日之事了?”
小香愣了一愣,看了四姐儿一眼,不知该不该点头。
玉格笑了一声,又道:“四姐若要后悔这个,倒不如怪我,当初要不是因为我,鄂大人也不会注意到咱们家,也就不会给你指这么一门糟心的亲事。”
四姐儿忙摇头,“玉格,我没有怪你。”
“那四姐是在怪哪个?”
四姐儿静了片刻,道:“玉格,我要回库雅喇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四姐儿抬头看了小香一眼,小香忙退出屋子。
四姐儿接着道:“我细想过了,这孩子保不住,我就不能继续住在外头,到时候孩子没了,库雅喇家反而会怪到你的头上,怪我娘家照顾不周,到时候更难撕掳开,我得回去,这孩子得在库雅喇家,得在他们的眼皮子下没有。”
玉格闭了闭眼,四姐儿说得在理,只是,“是我没有照顾好四姐。”
她只想到防着外头的刀子,却没想到防着家里的口舌。
四姐儿红着眼睛摇了摇头,“玉格,你已经做得很好。”
玉格沉默了半晌,认真道:“四姐再给我几日时间,等我想法子请了太医过来看过再说。”
四姐儿笑着点点头,流着眼泪笑道:“你说得对,是我说错了,不是我命不好,我有你这样的弟弟,这命怎么是不好。”
玉格同样笑着点点头,嘱咐她好好休息。
玉格退出屋外,招手唤过小香道:“打明儿起,就说我说的,除了三姐、五姐儿和六姐儿外,旁的谁也不准过来打扰四姐静养。”
四姐儿听着屋外玉格的吩咐,伸手摸着肚子,慢慢勾起唇。
有玉格这样能靠得住的弟弟,她的命好的很,既然她的命好,那他们的命就该不好了。
玉格舍得花银子,不过三日便寻了关系请了一位太医过来,只是太医开了药,四姐儿吃了好几日,下身的见红也并没有好转。
三姐儿伤心的抹着眼泪,五姐儿担忧的瞧着四姐儿,六姐儿倔强又愤恨的忍着泪。
四姐儿却是接受得最平静的一个,她温婉的笑着,对小香道:“明儿那边来人,就让他们进来吧。”
玉格听到消息,昂着头闭了闭眼,哑声吩咐道:“让小香也跟着回去,再到百草堂请一个大夫跟过去,万事听四姐的吩咐,但也记住一条,万事都没有四姐的性命要紧。”
张满仓点了点头,忙下去安排。
四姐儿回家的一日,特意涂了胭脂,换了一身精神喜气的衣裳,温婉得体的笑着,在启科齐和小香的搀扶下,带着大夫,坐着马车,风光体面的回到库雅喇家。
次日,四姐儿便热热闹闹的操办了启科齐的纳妾礼,说到底是官家小姐,不好太委屈,旁的不说,自己家里得摆两桌酒席。
库雅喇家办酒席,附近的人听到了动静,附近的居民都是知道启科齐和那周小姐的事的,再看四姐儿这做派,谁不夸一句贤惠。
而四姐儿受了周家小姐的礼,喝了周家小姐敬的茶,便带着小香住到东厢里头,万事不管,东厢旁边,原本启科齐三弟的房间,也被四姐儿占了,给请来的大夫住,启科齐和周娇只能住到一进院子的书房里,就是她们被捉奸的那一间。
周娇气得掰断了指甲,她在外头装着大度贤惠,在家里却日日都要她过去伺候吃饭喝药,她是小姐,又不是她的丫鬟。
库雅喇夫人也不高兴,家里多了四个人吃饭,却没有一个人给公中交银子的。
启科齐的大哥大嫂和三弟小妹同样不高兴,二房太霸道了些,占了那么多屋子,用了那么多东西,怎么二房出的乱子,倒要来委屈他们,他们又没得什么好处。
启科齐最近也过得不如意。
他苦心经营的名声到底受了影响,四姐儿那边虽还是温温柔柔着,可是却总是隔着一层,她又怀着身孕,自己不好近身,也只能睡到周娇那一处去。
还有她娘家那边,瞧见他就没有个好脸色,从前他带友人到西四牌楼去,无论是酒楼还是茶馆,掌柜的都会多照顾几分,他也能帮人家买一些红福记的紧俏货,可如今,他去西四牌楼大一些的商铺,便要被人指指点点。
周家那边他也没落下好,好好的闺女成了一个秀才的妾,周老爷别说对他,就是对周娇,也是直接不愿意再认的态度,这亲完全结成了仇,唉。
启科齐心烦着,对周娇就难免敷衍起来,周娇心头更怒,便总要在伺候四姐儿的时候出些乱子,好在四姐儿脾气好,都包容了。
一大家子人这么乌烟瘴气的过了一段日子,只盼着四姐儿娘家消了气,四姐儿重新变成以前的四姐儿,拿银子买个院子,或是把家里的花销接过去。
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库雅喇家的人都这么想着,等孩子生下来,四姐儿就得认了命,色赫图一家也总要看着孩子的面子,库雅喇夫人也好重新给儿媳妇们立立规矩,启科齐也好慢慢收拢她的心。
所有的人都这么盼着,可偏偏不巧,一日,周娇伺候四姐儿喝药的时候,把药撒到了四姐儿身上,四姐儿当即捂住肚子,哀哀的痛呼起来,小香连忙跑出去寻大夫。
库雅喇家所有的人都被惊动了,库雅喇夫人瞪着周娇,恨不得生吃了她,“你个毒妇,我的孙儿若有个好歹,我刮了你的皮!”
启科齐的脸色也可怖得紧,没了周大人那边的关系,周娇也不过就是周娇,她怎么敢!她难道不知道四姐儿这个孩子的紧要。
周娇有苦难言,“真不是我!我没有!”
“是她!”周娇指着屋子里道:“肯定是她故意陷害我!”
“陷害你什么?你算什么东西,要我家四姑娘拿自己的孩子来陷害你?”小香一把把她推开,守着门口谁也不让进,“我们家四姑娘已经一退再退了,你们还要这样欺负她,你们等着,等我们少爷过来的,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乔叔乔叔,”小香扯着嗓子喊开,“麻烦你去红福记给我们五姑娘传个话,请她再请几个大夫过来。”
老乔看向自家老爷,库雅喇老爷点了点头。
这事根本瞒不住,只要能请到大夫保住这孩子,就万事都不是大事。
老乔连忙出门往红福记去。
先赶过来的是三姐儿和百草堂的两个大夫。
虽然三姐儿也并不给他们好脸色,但瞧见玉格没有过来,启科齐便悄悄松了口气,想着她大约在官学,或者又逃学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
启科齐没有想错,玉格确实出城去玩去了,她正和一伙人在城外狩猎,只是和她一起玩的人却很不一般,放眼望去,一溜的红带子和黄带子。
红带子为何,黄带子又为何。
清□□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行四,上有三个哥哥,下有两个弟弟。努尔哈赤的父亲塔克世也行四,上有三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如此,□□皇帝就有三个伯祖父和两个叔祖父,再加上三个伯父和一个叔父,他们的后人都被称为“觉罗”,觉罗氏系红色的腰带为象征,故称“红带子”。①
而□□本人以及□□亲兄弟的后裔,则被称为“宗室”,系黄色腰带,称为“黄带子”。①
而他们之所以要系这两种颜色不同的腰带,便是为了叫周围的人知道,别打他们,更别骂他们的家人祖宗,因为说不准你就骂到了哪个皇帝上头。
那玉格从哪一处认识他们的呢。
各旗有官学,宗室和觉罗氏也有自己的宗学和觉罗学。②
如同在佟佳玉柱的眼里官学不入流一般,宗学和觉罗学在真正有爵位有官位的宗室和觉罗氏眼里,也是落魄的不入流的存在。
毕竟前头说了,觉罗氏可谓是枝繁叶茂,树大难免有枯枝,而清朝又有“世袭递降”和“考封”制度,所以没有官职又缺银子使的宗室不在少数。
偏玉格人大方,又有的是银子,往宗学和觉罗学附近走几圈,这朋友就来了。
见玉格收到信儿,脸色沉了下去,身旁讲义气的黄带子便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到咱们兄弟头上?”
玉格也很信任的把自己的烦心事告诉了他们。
于是,在启科齐正觉得松了口气的时候,玉格带着一群红带子黄带子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第84章 、她来了
当老乔打开门,看到面前一群凶神恶煞的少年郎时,心里就是一惊,再看他们腰带的颜色,更是吓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连进去通报都忘了。
一群人也不用他通报,一个个跳下马,把缰绳甩给张满仓,也不管张满仓看不看得过来这么多马,就跟着玉格一起往院子里头冲去。
还好外头,还有驾马车送三姐儿过来的张丰年帮忙。
“这是做什么?这是要做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库雅喇老爷正要开口教训,启科齐视线扫到一群人的腰带,忙拉住父亲,小声道:“阿玛,骂不得,都是宗室。”
库雅喇老爷神色难看的收了声。
启科齐虽然拦住了父亲,可自己心里也打着颤,他只知道四姐儿这个弟弟不爱读书,可从来不知道她都是和什么人交往,早知道、早知如此。
启科齐恨得咬紧牙,却上前笑着见礼安抚道:“玉弟,我们已经让人请大夫过来了,你不要急,四姐儿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
玉格听着四姐儿的一声声凄厉的哭嚎声,正觉得心疼万分,听到启科齐的话,便不客气的回道:“你说没事儿就没事儿了?你是大夫?你生过孩子?我四姐在家好好的,又吃着太医开的安胎药,怎么才回你家没多久就又出事了?”
启科齐脸色尴尬,背后却恼得攥紧了拳头,他实在想不明白,玉格为何对他这样不客气,她究竟还想不想四姐儿往后能好好过日子。
启科齐强笑着道:“玉弟,你别急。”
启科齐怕一句话不对又惹恼玉格,只说了一句,便连声吩咐着老乔搬凳子出来让众人坐。
老乔和仆妇一起把家里所有的凳子都搬到院子,玉格反客为主招呼众人坐下,五个跟来的宗室大咧咧的坐下,于是库雅喇家的院子里,便出现极有意思的一幕,玉格几个坐着,库雅喇家的人倒站在一旁。
周娇站在启科齐身后一角,接着启科齐的身子挡着自己,一声不敢吭。
库雅喇老爷舍下不这个老脸,干脆带着老妻女儿回了屋子,眼不见为净。
玉格到底在路上耽误了好一阵子,刚坐下没多久,里头的哭声停了,大夫走出来,一屋子的血腥味也散了出来。
大夫摇头道:“四姑娘元气大伤,要好好养养,再不能受气,以至于心情郁结,落下病根,至于孩子。”大夫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他话音刚落,产婆便抱着一个成型的婴孩出来。
启科齐听到话见到此,震惊悲伤得后退半步,下一瞬便要往屋子里去。
玉格啪的一声将马鞭抽到他面前地上,启科齐忙顿住脚步,脸上半点血色也无,他方才要是慢一慢,那鞭子就抽到他身上了!
一旁的黄带子知道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两人对视一眼,一脸阴狠的起身走到启科齐面前,用鞭子抵着他道:“你还是站远些好,我们的鞭子可不像玉格的鞭子那样长着眼睛。”
玉格也不看孩子,只上前问大夫道:“四姐怎么样,能移动吗?我想把她接回家休养。”
三个大夫都是百草堂的人,后头两个大夫来时还特特带了担架,就为了此时方便把四姐儿带走,“只要小心些,可以。”
玉格点头道:“那有劳各位了。”
三姐儿流着眼泪奔进屋子里,玉格因为避嫌只能站在外头,启科齐想要出声阻止,可瞧着几个黄带子红带子下一瞬就要暴起抽人的样子,又生生忍了回去。
玉格看着大夫、产婆,和三姐儿小香抬着扶着四姐儿出来,视线扫过四姐儿苍白的脸色,毫无血色的唇瓣,和已经被汗凝成一绺一绺的头发,看着四姐儿无知无觉的躺在担架上,呼吸微弱得几乎瞧不见起伏,心里一揪一揪的疼。
这心疼等四姐儿一行人出了院子,再转向启科齐时,就变成难以遏制的厌恶恶心。
“劳烦各位,帮我好好教训教训我这位好姐夫,有什么后果,玉格担着。”
得了玉格这句话,众宗室子弟还怕哪个,就是没有,他们也是最不怕跟人动手的。
“嘿嘿,兄弟们动手,好叫这家人以后长长心眼,知道哪个惹得哪个惹不得,玉格是咱们的兄弟,你欺负他姐姐,就是跟咱们过不去。”
一人说着话,一脚就踹翻了自己刚坐着的凳子,而那凳子正砸到周娇的脚上。
“啊!”周娇尖叫一声,连忙跳开。
“你们做什么?”知道玉格是真的要让人打自己一顿,启科齐彻底慌了,“玉格,你到底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