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先生道:“这不明明白白写着吗,‘录有南明桂王时史事,并多用南明三五年号’。”
“南明桂王?吴三桂?”
崔先生扶额,“是明神宗朱翊钧之孙朱由榔!”
“哦,”玉格明白了,“就是两朝更替的那一段时间,用了南明桂王的年号记事,所以……”
崔先生点头叹气,“这是大事。”
玉格默然,这是大事吗。
“说起来,”崔先生突然想到一件事,“七爷的好友八十前些日子生辰的时候,我替七爷送了份礼过去,他如今还闲散着,七爷不是说今年就能安排他到禁军里头去吗?这可都十一月了。”
崔先生提起这事儿,玉格才想起,如今的步军统领仍然是和齐。
“我也不知,且看吧,或许是今年发生的事太多,上头的人顾不过来了吧。”
然事情真是想不得,这一想十一月里就又出了一件大案,正是事关和齐的会饮案。
起因是十一月安郡王马尔浑去世,康熙出于对安亲王岳乐家族世系的重视,不仅以高规格厚葬了马尔浑,还颁布了严格的“禁酒令”和“禁宴令”。②
又偏偏,和齐两样都犯了,又被马尔浑的弟弟景熙和吴尔占揭发。
看似简单的案子,一个为兄不平,一个行为不端,但往深里想,这事儿好像也可以往一个更核心的问题上靠。
和齐是安亲王的家人、即家奴出身,后转为内务府包衣,当是时,内务府由太子胤i主管,和齐应是那时就投靠了太子一系,而后一步步升到如今地位;除此之外,他还是十二阿哥的亲舅舅。
而景熙和吴尔占,以及去世的马尔浑……八阿哥的嫡福晋郭络罗氏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是景熙和吴尔占、马尔浑的外甥女,他们是支持八阿哥的。
如此,才能勉强理清一点儿和齐在马尔浑丧期饮酒聚会的缘由,政敌死了,当然是要高兴要庆祝的。
玉格使劲揉了揉额角,这里头的关系和疑点像是迷雾一般,非得把个人的祖宗三代,连带着姻亲、族系、师徒、同窗、经历、出身,所有的一切都理清楚,否则连摸都摸不着。
玉格选择放弃思考,然事情的发展并不以她的放弃为结束。
三阿哥和四阿哥会同宗人府一起审查此案,案子越查越大,查出参与“会饮”的人员多达二十余人,除了托合齐父子外,还有多位朝廷重臣,比如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都统鄂缮等人,而这些人都或多或少的掌握了一定的京城的兵权。②
这样几个人会在一起,这叫康熙如何安睡。
不过现在应该是能睡得着了,因为和齐涉案,所以隆科多已经走马上任了步兵统领一职,再联系这事儿是去年就传出话来的……
崔先生倒吸一口凉气,“这是盘大棋啊。”
玉格点点头。
崔先生顾自出神怔了好一会儿,感慨道:“皇上到底是皇上。”
这事若不是他们提前知道皇上早属意隆科多接任步兵统领,恐怕都要以为八阿哥才是最大赢家。
玉格裹紧斗篷打了个哈欠,点点头,“是啊。”
崔先生看向她,关切道:“七爷早些安置吧,明儿还要进宫当差。”
玉格点点头。
崔先生叹气道:“这大半年可真是不容易。”
玉格苦笑,可不就是,气氛太紧张,大事一件连着一件,她如今一个月攒三日休都不敢了。
临近十二月,各种祭祀典礼又接踵而来,十一月二十六,玉格随同御驾到遵化祭太皇太后的暂安奉殿和顺治帝的孝陵,而后伴驾继续北巡,随驾的还有太子、三阿哥、七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和十七阿哥。①
此一行,又是近一个月不得休。
十二月初三,六姐儿在宫里平安诞下小阿哥的时候,玉格还陪着康熙在北边吹风,见康熙脸上久违的露出了欢喜的神色,玉格就纳了闷了,大家都忙成这样,甚至他们比自个儿还要忙得多得多,他们是怎么平衡感情和工作的。
她只一个、只站在外头看,就已经精疲力竭。
但付出多少有些回报,也可能是托了六姐儿和小阿哥的福,年底的时候玉格又升了一级,升为了正四品的二等侍卫。
就这一件勉强算是个喜事儿,能让玉格威风体面的回家过个好年。
第109章 、理家事
除夕前一日,五姐儿提前安排好了照看店铺的人,第二日,张满仓和长根各赶一辆车,玉格和崔先生共乘一辆,四姐儿和五姐儿共乘一辆。
余下还有两辆车,一辆由五姐儿的小厮石头赶车,坐了四姐儿的丫鬟小香和五姐儿的丫鬟小树,并四姐儿和五姐儿的随身东西;一辆由崔先生的小厮静远赶车,放了玉格和崔先生的一些东西。
四辆车连成一线,从西四牌楼浩浩荡荡的驶进棺材胡同。
这等车马安排,对于玉格几人来说,完全算不得排场,已经是简省至极,但从马车驶进棺材胡同开始,就吸引了不少人家出门来瞧热闹。
陈氏也觉得十分体面,让丰年拿了一篮子瓜子花生,在门口散给胡同里的邻居和孩子们,硬是给玉格等人搞出了衣锦还乡的场面。
马车停下,玉格和崔先生先行下车,然后是四姐儿和五姐儿、小香和小树,再然后满仓三人把马车赶进了旁边的院子里。
胡同里的人都只噤声瞧着,一个上前搭话的都没有,玉格笑着朝四方团团作揖拱手,算是打过招呼,而后和崔先生一起进了院子,胡同里头这才热闹嘈杂起来。
“这当了大人就是好,你看看如今,家里的马车多得都要特特买下一个院子来放了。”
“那四姐儿和五姐儿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这才多大呀,都使唤上丫鬟了。”
“丫鬟算什么,我告诉你,四姐儿和五姐儿还有自个儿的小厮和马车呢,五姐儿就不用说了,管着家里的生意,那每日手里头过的银子不知道有多少;四姐儿么,听说常去那些大人的府上给人家的夫人小姐做指甲,你想想,这的人脉得多广,可不得要丫鬟小厮马车,一应备齐的。”
也有人酸,“一个被退婚的,一个是被人休的,她们娘家也不嫌晦气。”
“呵,你要有人家那本事,你被退婚被休,你娘家也不会嫌弃你,谁会嫌银子多呢。”
“哼,”有人还是不服气,“不就是有个好弟弟撑腰吗,若是我也有这么个兄弟,不过是做买卖,不过是和贵夫人贵小姐来往,哪个做不下来?”
关于这一点,毕竟有许多人没有真正的做过,所以各人总有争论,但唯独有一点,却是大家都承认的,色赫图家不一样了,玉格如今出息了。
“听说又升了一级,正四品了。”
“十六,不,过了年就十七岁了,啧,十七岁的正四品,你敢信?那些个考科举的,说是什么天上的文曲星老爷下凡,考到一大把年纪了,就是中了状元也不过是个从六品,你瞧瞧你看看,这就正四品了,听说还是在皇上跟前当差的,这也太出息了。”
“呵,我有什么不敢信的,我打小就觉得玉格聪明,将来一准儿有出息,你瞧瞧,如今这不果然。”
玉格和崔先生、四姐儿、五姐儿各自把东西安置到二楼房间后,下到一楼来,便见多尔济和陈氏、银姐儿正坐在暖阁里,脸上带笑的听着丰年的媳妇转述外头人的议论。
瞧见玉格几个下来了,多尔济轻咳了一声,面色微赧,颇有些不自在。
陈氏和银姐儿还乐呵呵的笑着,看着玉格,脸上尽是骄傲。
丰年媳妇笑着止了话头,转身给玉格几人见礼。
玉格摆了摆手,笑道:“嫂子也快回家过年去吧,还有满仓和小香几个,这一年辛苦你们了,也就这几日能松快些。”
丰年一家如今也在城外买了房子,不过为了方便日常当差,所以大半时间住在玉格家隔壁的小院子里头。
丰年媳妇笑着G了一声,便出去叫走了丰年、满仓还有小香。
玉格几个给多尔济和陈氏行礼,崔先生笑道:“崔某又来叨扰了。”
多尔济忙摆手道:“先生客气了。”
这方见礼过来,银姐儿又起身给玉格几个见礼,而后几人才围着炉子各自坐下。
五姐儿理所当然的接过了家里的安排,
“玉格自住你自个儿的屋子,崔先生住玉格隔壁,我和四姐挤一间,小树和银姐儿挤一间,长根、石头还有静远,你们三个今儿先在一楼的东厢挤一挤,明儿小树和石头歇一日,后天换长根和静远休息。”
几人应了是,五姐儿便摆摆手,让他们自去忙。
多尔济笑看着五姐儿,她这幅模样极有满人姑奶奶的架势,陈氏却微微蹙眉道:“满仓已经回家了,你后日又把长根打发了,那玉格身边岂不是没人伺候了?”
五姐儿笑道:“哪里就没人伺候了?满仓一家就在隔壁,叫一声,人不就过来了吗,再说这是在自个儿家里,哪有那么多要人伺候的地方。”
玉格笑着点点头,“额娘不用管我,五姐儿安排这些极妥当。”
好吧,陈氏没再说了,其实许久不见一次,一家人的话题变得少得可怜,只能问问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累不累,这些表面关切的话,再往深了,玉格和四姐儿、五姐儿忙的什么,多尔济和陈氏就听不懂也不感兴趣了,他们只能看到账上的银子和玉格的官职。
为了不让家里过年的气氛太过生疏冷清,五姐儿便捡起了他们刚才听丰年媳妇说的话。
说到这个,陈氏的话就止不住了,“其实就是外头人的胡咧咧。”
陈氏这样说着,脸上的笑却不是这么回事,“说咱们家玉格出息,说要是他们有这么个儿子,睡着都能笑醒了。”
五姐儿笑道:“那额娘睡得好不好?”
陈氏一愣,而后笑着作势要拍她,“好啊,你取笑起你额娘来了。”
屋里的气氛渐渐融洽起来,玉格道:“不如咱们自己来包饺子吧。”
多尔济笑着点点头,五姐儿便让人安排了。
说是他们自己包饺子,但其实也已经被简省了很多步骤,比如端到暖阁来的,就已经是擀好的皮、剁好调好的馅。
玉格用长根端来的水洗了手,手法还算娴熟的包起饺子,多尔济和崔先生也像模像样的包了起来,气氛愈加自如,不用五姐儿抛话题扯话头,陈氏便能自在的说起话来,只是太过放松,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事。
比如,“过了年,五姐儿就十九了,她这婚事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这话陈氏问的是玉格。
玉格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有谁来提亲了?”
陈氏摇头,“倒是有几家,不过我和你阿玛都觉得不大好,就回了,你不是说五姐儿的婚事要你先点了头吗,所以我就想问问你那边有什么安排了没有?”
玉格明白了,他们大约以为自己要用五姐儿的婚事谋划什么,或者说想让如今家里身份最高的自己给五姐儿介绍一门好亲事。
玉格转头瞧了五姐儿一眼,五姐儿面上一丝不变的包着饺子。
这一年她忙,五姐儿也忙,都没顾得上这事儿,五姐儿也没说过,玉格拿不准她是什么主意,便先含糊了过去,“嗯,我看着呢。”
五姐儿这才抬头瞧了她一眼,挑起眉尾,玉格勾了勾唇,五姐儿明白了,笑了一下,又继续包饺子。
去年也是这句话,但一年过去了,也没听到半分信儿,陈氏接着追问道:“是什么人家?你的官学里的同窗,还是朝里的同僚?”
“玉格,”陈氏说着皱起眉头,“五姐儿毕竟是被退过婚的,你的眼光不要太高了,差不多就行了,这再耽误下去五姐儿都快二十岁了,外头的人得说得多难听,姑娘家年纪大了是越来越不好说亲事,年纪差不多的合适的早成了亲,到时候要么嫁一个条件不好的,要么就只能给人做、填房或是做妾、了。”
陈氏一番慈母的苦口婆心,在玉格不耐烦的皱眉里虎头蛇尾的潦草结束。
玉格是真的烦这些个自以为为了五姐儿好的话,一个姑娘的一生,无论她别的事做得多好,她最大的价值和归宿,难道就是嫁给一个人伺候公婆,再给人生儿育女吗?除此之外,她做的其他的事情统统得不到认可。
“好了,”多尔济对着陈氏道:“你不要每回见到孩子都说这些,玉格的公事已经够忙了,好好的过年,能不能说些叫孩子们高兴的话?”
陈氏讷讷的住了口。
玉格心情沉郁的低头不语。
崔先生见状,乐呵呵的岔开话题道:“对了,听说五姑娘在庄子上的修的学堂已经建好了,不知道请好了先生没有?”
五姐儿从善如流,“还没有,崔先生有什么推荐?”
崔先生笑着往多尔济的方向瞧了一眼,“这不是现成的就有一位。”
五姐儿微微一愣,多尔济也愣住了,而后又高兴又更加不自在的摆手道:“我?我哪儿行?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四姐儿也反应了过来,笑道:“怎么不行,阿玛也是正正经经做过笔帖式的,再说,不过教些孩童,玉格小时候,不也是阿玛教导的?后来到官学,反倒没怎么正经读书,您看,谁能说您教得不好?”
玉格扫了陈氏一眼,笑着点头道:“我也认为阿玛教得下来,不如过了年,阿玛就去庄子上试试,要是觉得太累,那就算了。”
被儿子女儿们如此劝说,多尔济才勉强答应下来,“好,那我试试。”
四姐儿瞧了陈氏一眼,笑道:“庄子离城里不近,虽说家里有马车,可每日往返也累人得很,不如让五姐儿留一处院子,阿玛和额娘住到庄子上头去,那里如今建了场馆,正经热闹得很。”
多尔济笑着点点头,“好。”
陈氏笑容不大自然的也跟着点点头,无论她们说得多么好听,可之前的话题不欢而终,此时又要叫他们住到城外去,她总有种是被赶出去的感觉。
陈氏有些伤心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