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先生道:“其实让老爷和夫人住到庄子上去,不光是为了能叫老爷和夫人散心,也是为了七爷好。”
陈氏忙抬头看了过来,多尔济也忙问:“怎么说?玉格在朝里遇到什么事儿了?”
崔先生笑着摆手道:“老爷和夫人不用紧张,不是什么大事,嗯,不过也不算小事儿,是这么回事。”
崔先生清了清嗓,道:“虽然七爷是为了方便当差,和方便照看红福记的生意才住到了外头,可是外人可不知道,只看七爷和老爷夫人没有住在一处,就能弹劾七爷一个不孝,老爷也知道,今上最重一个‘孝’字,若是果真被人弹劾,就算七爷过后能解释明白了,可皇上心里也难免会留下疙瘩,于七爷的仕途不利。”
“怎么能这么害我们玉格,我们玉格哪里不好了?”多尔济还没如何,陈氏先急道,“我们住到庄子上头,就没人这么说了?”
陈氏的反应之急切叫崔先生都愣了一愣,“嗯,是,老爷和夫人在庄子上休养,七爷是要当差的人,住在内城里头,谁也挑不出不是来。”
陈氏当即便点头道:“那我和老爷就住到庄子上去。”
玉格轻叹一声,原本心里的郁气又这么被打散了,家事果然没法子讲道理。
“额娘看我这个饺子包得好不好,这是我瞧见别人包的新花样。”
虽然陈氏没再提五姐儿的亲事的话,但次日,玉格一行人到大舅舅陈庆家过年时,这话题又被提了起来。
不过他们可不敢和陈氏一样,说五姐儿往后会有什么不好的话,毕竟玉格在那儿,十七岁的正四品大员啊,连着四姐儿的事情,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回家的路上,四姐儿和五姐儿挽着手往回走,突然笑了起来。
五姐儿看向她,“四姐在笑什么?”
四姐儿笑道:“我笑从前,咱们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那时候咱们胡同里的人多少瞧不上,背地里说了多少闲话,如今竟说他们早知道玉格长大会出息。”
四姐儿笑了一声,又道:“从前,姨母回回见到咱们都要说教几句,如今我合离,你退亲,她瞧见了,竟也一声不吭了。”
“就这?”五姐儿挑了挑眉。
四姐儿笑道:“这难道还不可乐?”
五姐儿慢声道:“四姐可有看到咱们方才走过的那胡同栅栏处的官兵?”
四姐儿点头又摇头,每个胡同的进出口处都是设有栅栏,并都有官兵站岗把守的,“看到了,只是没太留意。”
因为那两个官兵瞧见玉格就都低头行礼了。
五姐儿道:“其中一个叫阿吉嘎的,是南山的表哥。”
“啊?”四姐儿微微瞠目。
“从前,我和玉格卖炸牛乳的时候,就遇到过一回他当值,那时候咱们还得送上炸牛乳,再说几句好话,可你看如今。”
五姐儿笑道:“所以管别人怎么说,自个儿觉得自个儿该做什么才是最要紧的,他们盯着别人说闲话的工夫,咱们已经站到他们踮脚都看不到追不到的地方了。”
四姐儿点点头,若有所思。
前头,玉格回头笑道:“你们要是再不赶紧着些,就要看不到追不到咱们了。”
四姐儿和五姐儿笑了一声,加快脚步赶了上来。
虽然各人的生活都有各人的不如意,但只要努力,总是会慢慢变好的,哪怕没有变好,至少也能叫别人闭嘴。
四姐儿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垂眸笑了起来。
第110章 、年初二
大年初二,是玉格家里过年期间最热闹的一日,因为她出嫁的姐姐们会在这一日带着夫君孩子回家过年。
虽然算上金姐儿,一共只有大姐儿、二姐儿、三姐儿四个,但携家带口,人数就十分可观了。
大姐儿和大姐夫马志祥成婚已有九年,膝下有三个儿子,最大的已经有八岁;二姐儿和二姐夫郭胜生有三个女儿,最大的也有六岁了;三姐儿和三姐夫喜塔腊・达穆有一个四岁的女儿,如今肚子里也正怀着一个;金姐儿和堂姐夫钟盛达生有一儿一女,如今也正怀着身孕。
再加上玉格家里的人,就得摆三桌才能全部坐下。
一大早,玉格还没睁眼,就听到住在隔壁的桂花婶,就带着丰年媳妇和满仓的媳妇大妮、女儿小香过来帮忙的声音。
接着是五姐儿给各人安排差事的声音,“桂花婶和大圆、大妮负责在灶房做菜,小香和小树先给她们三个帮忙,等客人们过来了,就到屋里头添茶倒水,石头和静远先跟桂花婶们一起去买菜搬东西,回来了就跟着玉格还有崔先生一起迎客,等客人们到了,就到灶房里头帮忙传菜摆菜。”
几人各自应了,玉格又翻了个身,放心的继续睡过去,有五姐儿在,真的很叫人安心。
直到辰末时分,即上午九点的样子,估摸着客人们快过来了,五姐儿才吩咐石头上来叫玉格起床。
玉格穿好衣服打开门,石头便端了热水进来供她洗漱,等玉格洗漱完下到一楼暖阁,几样垫肚子的点心已经摆在了炉子上头。
堂屋的大门处挂了一重棉布棉门帘,既挡风保暖,又方便进出;暖阁和堂屋之间放了一座屏风隔开,给了两处一个稍微私密的空间。
玉格扬唇笑了笑,和坐在暖阁里的多尔济和崔先生见礼过后,便坐下捡起一块点心慢慢吃了起来。
崔先生瞧着因为睡饱了显得格外精神的玉格上下打量了一眼,笑着感叹道:“五姑娘可真是能干,往后谁要能娶到五姑娘就有福了。”
玉格笑着极赞同的点头,她知道崔先生说的不是五姐儿照顾人的本事,而是安排人事物的本事。
多尔济也听得高兴,不过却谦虚道:“只是姑娘家心细而已。”
崔先生乐呵呵笑着,没有解释。
巳正时分,即上午十点左右,几家人陆续到来,玉格和崔先生一起到门前迎客,多尔济和陈氏坐在堂屋里,这两人是长辈,只等着小辈们过来请安。
一大群孩子磕头拜年说吉祥话,多尔济和陈氏笑得一脸慈祥,挨个给了红包。
玉格几个也没免得了破财,大人们一通散了红包后,几个大的孩子便带着小的孩子跑到院子里玩了。
大姐儿和二姐儿扶着陈氏到暖阁坐下,母女自在几个说体己话;堂屋里便只剩下多尔济、玉格、崔先生和四个姐夫,以及走动伺候的静远等人。
姐夫和岳父、小舅子到底隔了一层,他们之间的对话就比暖阁里头要拘束客气得多。
尤其堂姐夫钟盛达,见完礼后,就像是锯嘴的葫芦,只坐在一旁垂目喝茶,听几人说话。
大姐夫马志祥则是亲近客气太过,几乎是把玉格也当成岳父一般敬着的,回忆回忆从前,处处表露对玉格的感激。
二姐夫郭胜粗中有细,看似大咧咧说话随意,但说的每句话都是恰到好处的表示赞同或应和之语,绝不多提多问旁的。
三姐夫喜塔腊・达穆噙着笑,眉目舒展,才是真正的自在,不过他说的话却是真正叫玉格自在不起来的一个。
“五妹妹今年十九了吧,你对她的婚事有什么打算没有?”
玉格带着些烦恼的笑着摊了摊手,“这话,前儿额娘刚问过,昨儿舅母和姨母她们也问了,今儿你又来问,这过年,难道除了这些事,就没有别的可说的了?咱们一年里头好容易这么聚一回,三姐夫怎么就不关心关心我?”
大姐夫马志祥笑着凑趣道:“你一年升了三级,都是正四品的大员了,咱们想关心也够不上啊。”
二姐夫郭胜呵呵笑着低头喝茶,玉格这话说得亲近,但说岳父和舅舅们不好?偏说岳母和舅母姨母们,把达穆和岳母、舅母姨母们放一块儿说,这话想想就有些不对味了,不过也可能是他多想了,但谨慎些总没差。
郭胜用茶杯占了嘴,好似突然发觉这茶格外香醇,闭目晃脑的回味起来。
喜塔腊・达穆笑着道:“不是我不关心你,正如大姐夫所言,你如今这样还有要咱们关心你的地方?”
喜塔腊・达穆接着道:“倒是五姐儿,正经年纪不小了,你若是没有别的安排,我这里倒有一户好人家,是我的同僚,也在雍亲王府上当差。”
雍亲王?玉格笑着用手摩挲着杯底,这是他的意思,还是雍亲王的意思。
“五姐儿的亲事我得慢慢看,这一时半会实在回不了你的话。”
喜塔腊・达穆笑着点点头,没有揪着此事不放,玉格略略放心了些,看来只是他自己的意思。
却不想,他话音一转,又提起了另一件。
“还有一件事,三姐儿一想起就忧心得不行。”
玉格疑惑的抬眸看去,三姐儿一直在红福记里头做事,有什么事不能直接和她们说的?
喜塔腊・达穆道:“四妹和三姐儿同岁,如今虽然合离了,可也不过才二十二岁,难道往后就要这么自个儿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了?”
玉格和崔先生对视一眼,心微微沉了下去,面上却笑着道:“再嫁从身,这是我们早就答应了三姐的,再说,怎么就是孤零零了,不还有我和阿玛额娘,还有诸位姐姐姐夫吗。”
喜塔腊・达穆笑呵呵的道:“也是,都不用算咱们,就是咱们都不管四妹,你也是会护着她的,你护姐姐的名声,咱们谁没有听过?哈哈,说到这个,若不是托你的福,我都娶不到三姐儿这样的贤妻。”
玉格的动作稍稍一顿,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因为她,所以鄂尔泰才帮三姐儿和四姐儿说媒的事情,还是……更进一步,因为她,三姐儿和四姐儿落选的事情。
玉格只笑着没有回话。
喜塔腊・达穆又道:“明年,银姐儿也要参选了吧?”
一个“也”字,他说的果然是她献蜂窝煤,换三姐儿四姐儿落选的事情,玉格的心里再无侥幸。
纵然她可以把当初同鄂尔泰说的话再说一遍,但当初的她只是一个无名小卒,离康熙远了有十万八千里,这事儿没有捅到康熙面前的价值,康熙也不会在意,但如今的她是康熙的二等侍卫,这事儿只要透到康熙耳朵里,康熙就得多想,就会生出不悦不喜。
尤其她当初做得不够谨慎,六姐儿中选后她的反应,就是最大的漏洞。
只是雍亲王让喜塔腊・达穆透这话过来是什么意思,拉拢?警告?
她自认自个儿表现出来的模样,还没有重要到这个地步。
是试探吧,想要她主动投诚,或者问她的志向、倾向?
“是,明年银姐儿就十四了。”玉格笑着回道,好似完全没有想到什么别的。
喜塔腊・达穆又问:“那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玉格坐在喜塔腊・达穆对面,正是面朝屏风的一面,喜塔腊・达穆话音一落,玉格便感到有一道炙热的视线落到了自个儿身上,是金姐儿。
她正透过屏风的缝隙处,期盼请求的看着自己。
玉格垂眸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这哪儿是我能打算的事情?不过是看银姐儿自个儿的造化罢了。”
话音落,玉格感受到金姐儿的视线移开了去。
喜塔腊・达穆呵呵笑着,转了别的话题,“出了正月,眼瞅着就快到万寿节了,去年你送的寿礼‘金’艳得很,今年可想好送什么了没有?”
玉格道:“我这人除了有一点点不入流的挣钱的心思外,旁的真是什么也没有,所以今年也只能接着走‘金’艳的路子了,三姐夫说到这个,我也正发愁呢,唉,红福记虽然挣钱,可我也太会花钱,咱们账上一年到头的流水虽大,可盈余。”
玉格苦恼的叹了口气,“就一二千两的现银,唉,回回我急用银子的时候,五姐儿都要帮我各处凑钱去,这一二千两银子能买什么好东西?”
玉格说完,不待喜塔腊・达穆说话,又烦恼的摆手道:“好了,大过年的不说这些烦心事了。”
说完,瞧着喜塔腊・达穆笑道:“三姐夫也别只和我一人说话,瞧瞧都冷落了阿玛和大姐夫他们了。”
玉格转了话题,喜塔腊・达穆也笑着没再提这些事,只同多尔济几个说起别的闲话来,帮多尔济出着主意,到了庄子上要如何给幼童们教学。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过了大年初二,又欢欢喜喜的送走了几家人。
瞧着没有什么不对,但五姐儿还是敏感的瞧出玉格心情不佳。
“怎么了?”
玉格抬头看着她,想要说什么,想了想又没说,事情如何现在还说不好,她已经表明自个儿没什么本事,就连钱财也没有多的,都是现挣现用的。
“没什么,咱们好好挣银子吧。”
遇事不决就挣钱,再说,有一件喜塔腊・达穆没说错,她是得准备挣康熙寿礼的银子了。
心里不安,就更得多挣点儿银子存着。
以防万一。
第111章 、他试她
另一边,四阿哥听完喜塔腊・达穆的回话,挥手打发了他下去。
十三阿哥笑道:“看来四哥说得没错,这果然是个聪慧不凡的,只是藏得也忒深了,这番应对竟没有一处露出端倪的,只是他好好的,除了幼时,家里欠债失学外,没有别的挫折,怎么人这样的小心谨慎?”
四阿哥道:“人无知才无畏,她谨慎成这样,正说明她知道的多,这一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就是咱们兄弟,又有哪一个不心惊的。”
十三阿哥皱起眉头,“四哥是说他会满语,只是装作不会?”
提到这个,四阿哥挑起眉头,却是摇了摇头,“我也拿不准,从他往日的行事作风来说,绝不是个蠢人,可是。”
四阿哥不知想到什么,嘴边带出丝浅笑来,“看着像是真不会。”
四个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继续说正事,“他也算是韬光隐晦,隐得很好了,只是,到底出身眼界有限,他只看到他所在的侍卫处里,尽是十七八岁就做到三品四品的,甚至还有正二品的銮仪使,可那些人无不是上三旗出身,无不是家中有长辈或是祖先荫庇,唯独他一个是靠自个儿,这么一步一步到了正四品,到了汗阿玛跟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