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谈黑后兄妹三人一入葬天关便被早有准备的森狱大军围炉软禁。
出关的千玉屑却并未按照玄膑交代前去寻找天罗子。
赋影然解说计划的那张图,足够让他猜测对方到底做了些什么,而由于他并非真正的森狱之人,反而能够看得更加清楚。
他回到玉心窝,让小若叶烧水煮茶,静候赋影然大驾。
赋影然方才忙完银镖玄解重铸之事。
她走南闯北,人脉广泛,单是相熟的铸造名家就不止一位,此番邀来芙蓉铸客、欧冶神弃再加一位公冶家族后人,若造不出一对像样的新玄解,这三位可就算砸招牌了。
原无乡安顿完毕,她才从黑暗道前来玉心窝。
“国相伤势无恙否?”
“托道溟之福,伤得不重,调养一番已无大碍。”
“那就好。”赋影然品了一口茶,礼节性的商业吹捧:“若是少了国相这位聪明人里应外合,吾之计划又要节外生枝了。”
“道溟谬赞,吾甚是惶恐。”
“好了,吾们就不必再虚以委蛇。”赋影然打住话头,提起正事:“古曜落入阎王手中,三阳终会再度同天。”
“那不正是阎王所期待的永恒不老?”
“但吾今日来意,并非是与你谈论三阳同天,而是……”赋影然若有所思盯住千玉屑的狐狸眼:“吾们不如谈谈‘六王开天’?”
千玉屑不动声色:“哦?听起来,似乎与森狱流传多年的传说相关。”
“聪明人不必装糊涂。”赋影然的神色也逐渐显出莫测:“六王入世,离不开阎王,但是杀掉阎王,六王也无法开天。一切症结,皆在阎王。”
“关于此事,大太子已经做出合理应对,道溟难道还不满意吗?”
“吾之意思——阎王该死,但不是现在。”赋影然意有所指:“国相同意与否?”
“……哎,看来道溟的确从神思之处得到太多秘密,这若有深意的试探,是否象征阎王对吾之怀疑?”
“阎王有很多面孔,其实每一个人都有不止一副面孔,吾无意深究,但在这点达成一致,有利于后续合作。”
千玉屑哂笑一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道溟想促成六王入世?吾可以知道理由吗?”
“人阻止不了天数,如同两手空空却要扑灭一场大火。既然已经无法阻止火势蔓延,那就划定界限,让它在界限之内燃烧殆尽。”
“需要千玉屑怎样做呢?”
赋影然不答,却吐露另一条讯息:“天罗子在万鬼黑渊。”
千玉屑讶异:“万鬼黑渊……出乎意料之地点。”
“入了佛门,也放不下的执念,在那个地方,倒有一线希望。”
“吾明白了。”千玉屑放下茶碗:“道溟,吾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请问。”
“你确定天罗子不会在玄膑面前露出马脚?”
赋影然答非所问:“他已做好准备,迎接他的天命。”
“好,吾再无疑问了。”
赋影然正欲告辞,忽然天际云霞明灭,另一道光晕普照大地。
“古曜?”千玉屑抬头看着同天的三阳:“看来阎王也加快了动作。不过,他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反射古曜之物,想来早有成算。”
“论剑海之纳天镜可反射古曜光芒,如今天地蝱被擒,步渊渟是聪明人,阎王要取得纳天镜不难。”
“哦?步渊渟不打算再与天地蝱同路了?”
“他啊……”赋影然想起走过一趟封剑塔之后仿佛打了鸡血的步渊渟,似笑非笑道:“论剑海不过苦境一隅,有了对比,他自然会改变视野。”
——专业技术人员就该好好去跟同行比拼,掺和势力争斗是嫌自己死得慢吗?
经过素还真医治,玄同和神思均已恢复,目前尚在调养,而死里逃生的玄震尚在昏迷之中。
这数日之间,神思向玄同开诚布公,原原本本说明了阎王在久远前的布局。
得知一切真相的玄同黯然道:“原来是因为摩罗天章,阎王才对吾起了杀心。”
神思讶道:“你……难道你还记得?”
玄同忆起当年在水边那场未能成功的谋杀,半晌不发一言。
神思以为触动他之心结,也不好再问,却闻玄同低语:“吾曾经,非常喜欢阎王身上的麝香味。”
……神思顿时了然。
原来是那股麝香味,让玄同明白想杀他的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神思握紧拳头:“吾……很抱歉。”
“你只是他的副脑。”
“但吾助纣为虐是不争的事实。”神思的神色也很是黯淡:“吾看着他夺舍一代又一代的继承人,可是直到那天玄震倒在吾面前,吾才真正感觉,血肉的温度。”
神思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直到……拥有这具完全属于吾的躯体,吾才体会到的血肉温度。”
玄同满心感慨,不知如何说起,片刻后才发问:“今后,你打算怎样办?”
“你知道吗?吾来到苦境之后,先后附体他人之身,见了许多未曾见之人事风景。但那皆不属于吾。”
玄同沉默着,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神思又跟他谈起鬼王,地狱变,最后说到乌兰狄月,情绪骤然一个剧烈波动:“那个女人……吾初时真是恨死她了!吾每一日都在谋划脱困之后要如何向她讨还。”
提起乌兰狄月,玄同的表情也十分微妙:“你在她身上吃了大亏。”
“没错,被她困锁之后,吾十分疑惑……吾一度认为她之本质与阎王别无二致,同样的多重面孔,同样欺瞒他人心机深沉,连自己的徒弟与爱人都能利用,而且占有欲极强,这点与阎王也十分相似……好不容易脱离她之禁锢,还是一路被她算计。但是现今再看,她与阎王其实不同。”
“怎样说?”
“阎王的占有欲,是一切只能属于自己,”神思阴阳怪气的“呵呵”两声,道:“她赋影然的占有欲,是自己人只能自己算计,其他人胆敢算计,是会被她大卸八块。”
玄同愣了愣,突然忍不住“哈”了一声。
“好笑嘛?”神思冷哼:“如此恶劣,竟然还有人爱她,吾真正佩服央千澈,如此钟情信任,说是以身饲魔也不为过。”
玄同沉重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两分:“你要寻她报仇吗?”
“算了,吾不想再招惹她。”神思顿了顿,沉声道:“吾想试试,阻止阎王。”
玄同刚刚才有所松懈的神色,立刻又变得凝重:“你之前所说,只有阎王能杀阎王,但吾尚未做好父子相杀的准备。”
“然而阎王早已做好毁灭森狱的准备!”
随着铿锵言语,一道人影踏入玉波池。
玄膑手持登龙杖,步步靠近:“四弟,为了森狱的未来,大哥亲自来请你了。”
“你们几位慢聊。”
负责带路的素还真客套一句,离开玉波池。
“大哥?”再见玄膑,察觉他气质风貌已与过去有所不同,玄同感触十分微妙:“吾对政局并不感兴趣,有众兄弟辅佐,想必大哥能够稳定局面。”
“四弟,你想得太简单了。阎王统治森狱有二十八世之久,他所掌握的秘密与资源,足够将森狱摧毁!”
玄膑又上前几步,包裹他腿部残缺之处的龙武铁甲在地面碰出笃沉声响。
他径直走到玄同身边,突然单膝下跪:“赋影然步步紧逼,阎王如今图穷匕见,做出任何极端之举都有可能,森狱危机近在眼前!大哥求你,为了森狱,为了众兄弟,伸出援手!”
“大哥这是做什么?”玄同受不了这一套,赶紧去拉玄膑,不料玄膑铁了心要让他回归,怎样都拉不起来。
“你不答应,大哥就长跪不起。”
“你……这……”
玄同不擅表达,冷眼旁观的神思发话了:“为何不求助道门呢?赋影然既然决意针对阎王,当是你眼前最大的助力。”
“森狱之事,森狱之人解决。黄泉归线与黑月的存在让森狱与道门至今对立,即便吾可以舍近求远联合道门铲除阎王,可一旦阎王的威胁解除,吾要如何应对赋影然的清算?!如今黑月离境,音土过度采用,森狱已经无法退回原有界域,这点你身为阎王副脑,应该最为清楚。”
“嗯……”神思似乎也颇为认同玄膑的顾虑,又问:“那你之计划又是什么?可有想过,万一玄同手握摩罗天章依然杀不了阎王呢?”
“若是不得已的情况,吾选择——除掉天罗子。”玄膑果断道:“阎王失去备体,吾再不计代价折损人力耗尽阎王功体,设法擒下……这是最最下策。”
玄同蹙眉,下意识否定:“天罗子是无辜的。”
“但他是阎王备体。”玄膑再次强调:“即便不杀他,也不能放任他落入阎王之手。”
回答了神思与玄同的问题,玄膑开始面向神思:“神思,你如今既已脱离阎王,希望你不会再与阎王同流合污。”
神思深深看了玄膑一眼,答非所问道:“玄膑,你是森狱二十八代皇嗣之中,最令吾惊艳的一名!但吾对你有一个忠告,千万别犯和阎王同样的错误。”
“吾不会。”
“但愿如此!”
他们尚在言辞交锋,玄同却是垂眸陷入天人交战。
思考偌久,他才给出答复:“两天后,吾会前往葬天关。”
……
玄膑离开后,玄同又与素还真谈了一番。
得到素还真安慰,他心情仍然复杂,对于战斗的结果,全然尽是悲哀,更追问神思:“吾若成功杀了阎王,你会怎样?”
“坦白说,吾不知。也许,要问赋影然跟素还真,这副肉躯,是否能让吾逃过一劫。”
“你……”
“玄幻,玄灭,玄嚣,玄豹……他们都死了,如果你真的杀了阎王,你的其他兄弟或许可以得到保全。”神思拍了拍玄同的肩膀,似是叹息一般:“……去吧。”
天罗子第一次踏上葬天关,是为了寻找自己的根。
他想,师傅没了,或许母亲那里,还能寻到一点点温情吧?
可是结果令他失望。
第二次踏上葬天关,他内心已经明白,即便母亲心中还有温情,他也没有资格再去索讨,因为他根本不配称她为“母亲”。
被关押在天牢的逸冬清心中只剩穷途末路的狂躁,或许还有几分拖累兄长姊妹的愧疚,可当她看见天罗子出现,所有情绪似乎找到了出闸口。
“是你——!”逸冬清死死抠着森狱阴铁所铸的镣铐,阴铁有封锁功体、灼伤骨脉之功效,然而恨意让她无法感觉到疼痛,曾经的母性情怀,曾经的牵肠挂肚都仿佛一场笑话。
“你来做什么,你这个鸠占鹊巢的备体……!”
逸冬清恨得磨牙。
“母亲。”天罗子显得十分平静:“他们说,若要你活命,吾必须回葬天关。”
“……哈!你还叫吾母亲?吾不是,吾不是你母亲!”逸冬清被这一声“母亲”刺激得几欲发狂,猛的扑到牢门前咆哮:“你不是吾儿子,吾儿子死了,你是阎王,你跟他一样冷酷无情,你不是吾儿,你是顶替吾儿身份的祸害,阎王一手炮制的祸害!!!”
她喃喃自语:“是吾儿子,怎会忤逆吾,离开吾?你不是,所以你能毫无负担,哈哈哈哈……阎王该死,你也该死,玄膑,膑儿呢?膑儿,快来杀掉他——”
“姐姐,姐姐!”另一间牢房中,魄如霜隔着栅栏伸出手试图拉住她:“你冷静点啊姐姐!”
“吾知道你不会接受吾。”面对癫狂的逸冬清,天罗子却上前,双膝跪地磕头:“这一跪,谢你曾待吾若亲儿,谢你昔日养育之恩。”
逸冬清骤然瞪大双眼,鲜血从唇边缓缓溢出,口齿不清道:“滚……滚……你滚!”
天罗子闻言起身。
千玉屑轻叹一声,过来示意:“天罗子,走吧。”
天罗子点点头:“请带路。”
千玉屑将他带到另一座牢狱,是以昔日困锁阎王的珈罗殿铜镜打造的牢狱。
“若玄同太子能够顺利杀除阎王,你便可以安全。如果……”千玉屑顿了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吾知晓。”
天罗子盘坐在牢狱之中,默默念起佛经。
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千玉屑不禁又叹气,嘱咐守卫看好封禁,便离开。
动作迅速的玄膑太子已经探到阎王行踪,他要前往配合捉拿阎王。
天疆之内,牧神陷入昏迷已经数日,众人仍是不得其法。
去信询问赋影然,她回答说牧神心魔已深,不若送去佛乡修行。
剑鬼怒道:“吾呸!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吾看她才该去佛乡修行!”
不过话是这么说,没人真觉得牧神该去出家,只好继续寻访名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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