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的力量,果然不是万能的……”她喃喃自语,似自嘲又似自责,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绛紫苑,而她,还是那个初展羽翼的迷茫少女。恍惚间,又听见自己的殷殷笑语……眉如远山,我喜欢……那你可要记好了,今生今世,只有我一人能看。细细抚擦着他清俊而冰冷的脸颊,她的心亦如脚下这片破碎的土地般,茫然不知归处。
……吾与你一样,从不后悔这场相识!
他沉沉的语声在她耳畔回响,如同一道剜心的咒,在她灵魂深处烙下此生最痛的印痕。
……儿,待天下大定,嫁吾为妻可好?
浮舟侧畔,他深情一问,却被她笑侃打断,如今想来,竟是悔无可悔,憾无可憾,若时间可以重来,她定会倾情以应,不让他留有半分遗憾,紧紧拥他入怀,她笑得如花灿烂。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一辈子不够,许我三生三世。如今,你却忘记了自己的誓言……”泪水从她脸颊滑落,溅在他冷冷的额间,犹如一朵盛开的冰花,“不过不要紧,你去哪里,我也是注定要去哪里的。只是,你需停一停脚步,让我能够追上才好。”
轻轻俯身,她覆上了他冰凉的双唇,浅浅吮噬着他唇上残血,“玄同,等我……”
以意念控制的上古法阵,在她辗转低吻怀中男子之际,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冲击四宇,一阵浊浪成海、一时冥火映天,原来,只有这一刻,才是真正的――毁天灭地!
第76章 燹王的烦恼
从来没想过,世间会有如此执着的感情,可以强烈到连自己都毁灭的地步,眼见紫以意念启阵,竟是不留余地灭世之举,燹王既惊又怒,此前因她而起的种种不甘怨怼,俱在这破碎的浮云之巅化为深深的疼惜与怜悯。心知阵法一但开启,阎王绝无能力自行逃生,而自己,亦有可能葬身于此,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紫停手。
强提一口真气,燹王避过数道流火,步步逼近紫。
“世间能人众多,玄同未必无救。你若就这样放弃施救,未免愚蠢!”
阵中紫微微一颤,似有意动,燹王又道:“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想必不会做出令人遗憾的决定。”
说话间,他已经距她仅三尺之遥,“紫,此时弃阵还来得及……”
她缓缓回头,迷茫眸子中似有一丝光亮闪过,身周法阵却并未因他的劝慰而停止运转。燹王倒吸一口凉气,挥手搁开身前飞撞而至的巨石,凝元于掌,终于跨出最后一步……
纷乱而烦心的回忆,被南风法则细碎的脚步声打断,伸手接过盛满晨露的华杯,燹王忍不住喟然轻叹,南风法则不敢多言,只好垂首静立一旁。
“她还是老样子?”
知道他问的是谁,南风法则将头垂得更低,“是!”
“没用的东西……”燹王勃然拂乱眼前一盘黑白棋子,“君权神授呢,可有消息送回来?”
南风法则小心翼翼道:“君权已将燹王的心意转达矩王,相信不日便有回音。”
“嗯……”燹王神情稍舒,蓦然起身道:“吾去看看她……”
绿意盎然的王廷花园,在一片繁花的簇拥下更显典雅绮丽,碧色潭边的锦榻上,一位橙发少女闭目假寐,雪白的织锦貂毛披肩衬得她颊边肌肤吹弹即破,愈发惹人怜爱。随侍的婢女远远看到燹王身影,恭身欲行大礼,却被他挥手制止。
轻轻走近,看着榻上少女轻蹙的眉尖,燹王怜意顿生,伸手想为她抚平眉宇,却被她缓缓睁开的眼冻住。尴尬收手间,燹王笑得有些生硬道:“吾以为你睡着了……”
少女不发一言,神情木然起身离开,满园锦色繁华竟在她的一举一动中变得寒意彻骨。
“儿,你倒底要吾怎么做?”燹王暗暗握拳,“你还在怪吾将你打晕带回的事吗?”
少女脚步微顿,似有所思,燹王心中暗喜,又道:“整整一年的时间,你都这样不言不笑不理人,就算有再多怨气,也该稍有缓解了吧?可知吾当初虽违了你的心意,却是出自一片真心,吾……”
园中忽来一阵凉风,吹起少女橙金色的长发,卷起一地萧瑟落花,燹王语窒间,少女已再度迈开脚步,走出了他的视线。
熟悉的挫败感再次自心间升起,一年以来,这样的情形已经发生过不下数次,他总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她就算是一块冰,也有被捂暧的一刻,他的真心与坚持,定会让她忘记过去,重展笑颜。却不料从她醒来的那一刻起,她的人已跟着她的心一起死去。不哭不笑,也不说话,就算有人故意在她面前提起玄同,提起那个已随星河云岛的湮灭一起消失于世间的男子时,她也依旧是这副行尸走肉的样子,甚至连眼神都不曾改变过。开始的时候,他还担心她再次做出自毁举动,所以在她昏迷的时候,令南风法则在她体内种下限制行动的绿霾菌丝,如今看来,皆属多此一举。
正暗自烦恼间,只见临界法则一身挂彩狼狈而来,委屈的神情令他头痛。
“燹王,那个麻烦又来了,属下……属下已经不能忍受了!”咬牙切齿的临界法则在他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请燹王即刻下令,允许属下与她一决生死!”
安慰般拍了拍临界法则的肩,燹王笑得有些无奈,“临界……一个女人而已,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燹王!”临界法则的怨气瞬间上升到了顶点,“自从你把紫姑娘带回彩绿险|,属下每隔数日便要与此人周旋一次,你不许属下和她动手也罢,可她对我却从不手软!”
临界法则愤怒地指着自己被打青的眼圈,“这已经是第三十九次了,燹王殿下!!!”
“哈……”燹王转头吩咐南风法则,“给临界最好的伤药!另外,月薪水翻倍,再加外伤补贴一份!”
“……”临界法则瞬间呆滞。
第77章 心药何在
看着一脸怨怼的临界法则,南风法则只觉万分同情,忍不住进言道:“燹王,这样也不是办法。何不让那香染衣与紫姑娘见上一面,或许对紫姑娘有好处。”
燹王顿时皱眉,“吾不是没想过让她们见面,只是……”
“燹王担心紫姑娘会因此离开彩绿险|?”
燹王绿眸一沉,半响不语。
“心若在,人自然会留下。”南风法则鼓起勇气道:“心若不在,留下只是徒增烦恼,燹王……”
看着燹王阴晴不定的脸色,南风法则顿觉心虚,却听燹王缓缓道:“吾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江山唾手可得,心怡的女子一生难求,紫……吾舍不得放手。”
临界法则苦笑道:“燹王的意思,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再去劝说香染衣,让她离开。”
“罢了!”燹王摇头,“吾的坚持何尝不是香染衣的坚持,传令下去,吾要见她。”
碧光流转的巍巍华殿,再次迎来那步生金鳞的谪仙中人,只是这一次,她看似优雅的神情多了几分凛杀之意。
“燹王终于肯见人了?”香染衣语气虽轻缓,却十分不善,“是临界法则的哭诉让你心软,还是这猫捉老鼠的游戏让你厌倦?”
知她一年来积累了太多怨气,燹王并不计较,“你的来意吾早已知晓,只是紫的情况并不乐观,在吾不确定是否会对她造成伤害以前,吾不想轻易作出决定。”
香染衣眸色一沉,冷冷道:“那现在呢?”
燹王并不回答,只是淡淡道:“玄同的事,想必你已知晓。”
听他提起玄同,香染衣不觉悲恸莫名,“星河云岛被毁,阎王重创闭关,边城因王戒丢失而内斗不休,这些,我都知道。我不知道的是,玄同因何而死?紫,又怎会心甘情愿随你到此?”
沉沉望向香染衣,燹王一字一句道:“这些问题,还是等你见过紫以后,再说吧!”
身形单薄的橙发少女,静静站在一株碧霄花树下,曾经蕴满灵动与欢脱的双眼,犹如一泓没有生命的死潭,并未因香染衣的到来而泛起半点涟漪。
揪心的痛在香染衣体内蔓延,瞬间化为深深的愤怒。
“你究竟对儿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这……”面对突然发飙的香染衣,燹王只觉莫名心虚,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吾只不过在她准备自杀殉情的时候,打晕了她,并把她带了回来。”
“……”乍闻悲讯,香染衣更添心痛,缓缓走近紫间,不觉喃喃苦笑,“你太不了解儿了,玄同既已不在,她又岂肯独活?”
“可她醒来以后,并没有再寻短见,吾以为她……”
香染衣淡淡道:“心若已死,活着的不过是具行尸走肉,你就算这样困她一辈子,她也是活不过来的。”
“难道就没办法能唤醒她吗?”燹王暗暗握拳,“哪怕是那个会为玄同伤心的紫?”
香染衣心中一动道:“你是说……为玄同伤心的紫?”
听她语出古怪,燹王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两人目光相对间,竟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挽风曲……”
第78章 韶华不为少年留
君权神授是个做事周全的体心属下,彩绿险|内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燹王,也没有人比他更懂揣度王意,因此,当他将那枚采自绿晨之巅的皓雪冰母隆重送到矩王面前时,矩王一向清冷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晶莹剔透的冰母,静静躺在珍贵的红绒缎面上,散发着沁骨寒意,对于这枚足够浸炼数十柄神兵利器的极寒冰母,矩王十分满意,并如燹王所愿送出了难得一见的贵重回礼――神武偃甲。带着这副传说中的保命神甲带,君权神授又马不停蹄赶往森狱,明知是趟吃力不讨好的差事,阎王未必会顺利交出魔罗天章,但他还是在燹王的叹息声中接下这个任务。
“君权,吾已经心力交悴了……你说,怎样才能让她恢复正常?至少,正眼看吾一次!”他的软弱,一向只在他面前显露,君臣的距离,在这一刻无限贴近。
“拿回魔罗天章吧!她未必会正眼看你,却一定会正眼看那把剑。”他沉吟献策,“只要还有七情六欲,就一定会有被打动的一天!”
“会吗?吾已经花了一年的功夫,可她依旧那副样子……”轻叹间,他竟将他当成了那个无情的女人,“儿,吾的心意,你要何时才能明白?”
不确定的答案,让眼前的人失去了王者的从容与自信,令他倍感烦闷。“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燹王,拿开你的手,它放错了位置!”
“啊……”讪讪收回置于他腰间的手,燹王有些心不在焉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阎王对那把剑十分看重,不会轻易交出,你可到先到矩王处寻找契机。”
“我明白!”转身迈步间,被扶触过的腰际传来一阵难以忽略的灼烫,他深知,不论此行结果如何,那只错放的手,已在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迹,只怕穷尽此生,也都没有办法忘记。与身后那人相识以来种种过往,亦随起伏的脚步浮现脑海……
碧野朱桥当日事,韶华不为少年留。尤记那年仲夏,身为辅臣的父亲将他带至王殿,指着殿上那个与他同龄的顽劣身影,让他三拜九叩,从此效忠,他一身骄傲,昂首不屈,之后被父亲打得皮开肉绽,整整在床上爬了一个月。其间,不乏父兄盛怒的责骂,母亲嘤嘤的哭诉,而他,竟将一切看得极为透澈,对年少的他来说,家族荣辱不放心间,他的未来,应该由他自己决定,不许任何人沾指葬送。然而,卧床的日子终究难捱,翻遍床头书籍仍难解寂闷的他,终于在一个无风的凉夜爬到窗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少年老成的语声自窗下传来,惊觉垂首,他竟无端地跌入一泓碧若春水的滟潋深潭,下方那本不惊艳的容颜亦在仰头瞬间凭添无数摄人神采。
冷冷看了一眼那个本该端坐王殿的尊贵身影,他不屑于答,顺势倚窗斜坐,目光飘远。
“喂!”被忽视的滋味并不好受,何况是惯受膜拜的尊贵之身。“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跟个受了委屈的女人一样?吾才不需要这样的臣属!”
暗暗攥紧拳头,他咬牙吐字,“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哈……”窗下那人完全就是一副无赖模样,“没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很像女人吗?”
他那承袭自母亲的美颜,向来是父亲惋叹的根由,他过人的才华亦因此倍受责贬,如今,此事竟被对方拿来嘲笑讥讽,让他如何忍得?毫无悬念地,他用拳头狠狠教训了对方,却也被反揍得分不清东南西北。那夜,两个浑身挂彩的懵懂少年,就这样精疲力竭地躺在地上各自喘息,未了,其中一人表情认真作出结语,“你力气很大,不是女人!”而另一个,则毫不客气挟怒回敬:“你粗俗野蛮,毫无王尊。”
话音甫落,他已狠狠被压翻在地,“拳头比王尊更有用!”又一轮毫无章法的乱拳乱腿,在园中呼呼响起,如同两人此后纠缠不清的命运,于百虫争鸣的仲夏之夜,乱了整个王廷。
事后,他被罚|底采冰三年,三年的艰苦磨练,令昔日的乖张少年变得成熟自敛,而当他再次立于他面前欲按亡父遗愿宣誓效忠的时候,却意外地遭到拒绝。
“吾不需要无脑的忠诚!”三年的王途,亦令他退去青涩,有了不一样的言行举止。
“那就拿出本事让我明白,什么样的王者才值得追随!””他冷冷抬头,一张完美俊颜在浅绿晨曦中令人眩目,却也换来了他暗含揶揄的对白。
“虽然吾很想让你明白王者的本事,但你那张脸……实在让人不忍下手,等你有空遮起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