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放假那日,范文程、宁完我与鲍承先三人对视一眼,同时仰天长叹一口气,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希望这课能再停久些的渴望。
平安哒哒哒的背着他的大包袱走出来,先生们留了不少课业,把他的小包袱都撑成大包袱了。
不知为何,他今天没有抢着第一个离开学堂,倒是叫三位先生觉得有些惊奇了。
只见他背着包袱停在三人身侧,转头露出来一个灿烂笑容,笑得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牙,
“先生们过年好啊,咱们过些日子见!”
三人:“……”
莫见了莫见了,要累死他们了。
・
腊月十九,年前商队最后一次从边城互市回来,到处都要过年,商队也便歇上一个月的时间,不再从边城往返,带了比平时更多数量的货物回程,以备这一个月来赶庙会和集市售卖所需。
王意派人告诉了额尔赫在宫外的朋友,这人又立刻想方设法联络到了当值的额尔赫,让他给平安传话。
王意这几次来往行商,为了帮安公子寻到番薯土豆等物,他又去其他有互市贸易的边城转了转,托了无数位熟识的关内货商,终于带来了好消息。
因为平安提前吩咐过额尔赫,王意之处事情的紧急,叫他只要有消息,无论何时都要向自己禀明,所以额尔赫就趁着先生正在台上讲的慷慨激昂,无暇顾及,从后门偷偷潜入了学堂。
“当真?”
平安压着嗓子小声问道
。
额尔赫点点头,气声回禀,
“我宫外的朋友刚才给我传话,说已经在王意处见得了此物,中间粗,两头略细,外皮发红,大概有这么大。”
他拿手一比划,约莫有成年人握拳大小,跟现代比其实并不算大,说是番薯,其实更像是土豆的大小,但考虑到现在的种植水平,这个大小,再结合方才额尔赫说出的特征,确实是番薯无疑。
王意已经寻到了番薯,平安哪里还能在学堂里坐得住,他同旁边的多铎和满珠习礼一合计,当即决定下一堂逃课,现在就出宫去找王意。
好不容易捱到了先生宣布休息一刻钟,三人状似自然的离开了书房,避过同样出来放松的其他学生,拐出学堂的大门,然后平安领着几人拐上了当日海兰珠带他走的那条,可以避过巡逻侍卫的小路。
平安现在不再需要别人抱着,自己已经能跑得很快了,再加上这边比较偏僻,宫道上落了雪后没有及时清扫,尽是比较瓷实的冰雪,连跑带滑,速度就更快了。
“阿哥小心些,路滑容易摔倒。”
额尔赫跟在他们身后,压低声音,紧张的东张西望,
“咱们走这条路会不会碰上福晋啊?”
万一被海兰珠福晋发现他帮着八阿哥逃课,今年的节礼估计又是一顿板子。
他心里不由自主的担忧,有点后悔刚才给八阿哥传话了,
“可千万别被发现了几位爷逃课才好,不然奴才小命堪忧。”
今年战事歇得早,多铎已经跟着上了好几个月的学,好不容易溜出学堂玩点刺激的,本来还挺高兴,额尔赫却这样心惊胆战,他不满道,
“怕什么,爷上了这么久的学,就溜出去一次,谁还能把爷怎么样啊!”
几位爷当然不会怎么样,最后受苦的都是他们这些奴才,额尔赫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好在平安马上就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莫怕,”
平安头也没回,心里寻思着是不是该给自己弄一双滑冰鞋,在这路上跑动着正好,他穿得又多,就算摔了也不疼,就地往前滚一滚,也能出溜出挺远的距离。
“临近年节,额吉要帮着筹备宫中的大小事物,无暇出宫去玩,我早已打听过了,额吉上个集市的时候就没能出去,过几日又有除夕宫宴,额吉忙不过来的。”
听见八阿哥这样说,额尔赫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三人就这样一路跑出了汗宫,额尔赫骑马在前面带路,平安则朝着多铎伸出手去。
绕过不好骑马通行的集市路段,不到半个时辰,三人已经站到了王意在盛京那座宅子的门口。
两人还是头一次跟平安过来,难免有些新鲜,只不过王意这座宅子虽大,是为了停放商队的车马的,倒也无甚看头。
三人坐着,气度都是不凡,额尔赫垂头站在一旁,倒不像第一次来时那般昂首挺胸了。
王意的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马上就换了一副笑脸,从背后捧出来一个木匣子,
“安小公子请过目,番薯可是此物?”
木匣子中躺着几枚圆滚滚的深红色块茎,再次见到熟悉的东西,平安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在现代街头随处可见的烤红薯,到古代竟然要辗转好几个月,才能从关内费尽周折换来一点,真是好不容易!
王意瞧着他的神色,便知道这回找的东西对了,
“这些年来收成不好,庄稼常常颗粒无收,关内闹了饥荒,此物是朝中一位徐大人在江南地区推广种植的,听说易活耐旱,十分高产,只不过关内饥荒严重,根本没有余粮能上互市流通,能找来这几枚十分不易。”
这几枚番薯个头不大,被王意层
层裹在干稻草和麻布袋子里带来,回来后又小心地放入木匣,是以保存十分完好,表皮都没有一点磕碰。
就是这数量嘛,实在是有些太少了。
平安都不用拿手指头点着去数,一眼望去清清楚楚,五枚番薯散落在大木匣的角落,正中一枚拳头大小的竟然是最大的。
他抬头望着王意,黑亮的大眼睛里全是期盼,
“再没有多的了?”
被小孩子这样期盼的眼神望着,任谁也说不出绝情的话,但确实是没有了,王意沉重的点点头,
“再也没有多的了,就这几枚还是我托熟识的关内商人偷偷找来的,花了大价钱呢。”
价钱不是问题,平安痛快的付了钱,让他再帮忙打听关内那位徐大人和其余两种作物的消息。
他给钱痛快,几枚番薯几乎和王意行商一趟倒卖南货来赚的差不多,有这样一位不差钱的大主顾,王意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多铎和满珠习礼跟过来一趟,并不知道平安到底在和这个商人做什么生意。
虽然他们知道平安肯定不缺钱花,但花了大价钱只买了这么五枚还粘着土的,不知什么植物的块茎,实在是像个冤大头。
多铎忍不住开口,
“平安啊,你这到底是买的什么东西?”
“当然宝贝啦,”
平安幸福的搂着五枚番薯,好像抱着五坨金子,笑眯眯的看向多铎,
“十五叔,听说你的庄子离得很近?”
努尔哈赤在位时极爱这个幼子,宠爱尤盛,皇庄也给得离盛京城极近,土地更是肥沃。
多铎点点头,
“……是啊,怎么了?”
上次范文程虽然说了有种植相关的问题可以询问他自己皇庄的管事,但平安目前还没有想要暴露自己的想法,毕竟他现在这个岁数还是稍微有些小,再过两年还差不多。
多铎就在这里,摆在面前的小叔叔不用白不用。
平安扑闪着大眼睛,故意卖萌,
“那我能不能把这个宝贝种在你的庄子里?等到来年秋天会长出一大片,到时候我请你吃烤红薯。”
“当然可以。”
虽然不知道烤红薯到底是何物,但小侄子难得有事求到自己,多铎怎么舍得不答应呢。
尽管没问出来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小侄子还要往自己的庄子里种些奇奇怪怪没见过的丑东西,但多铎还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反正土地有得是,随便平安怎么折腾。
现在还不到种番薯的时节,要等到开春,天暖后土地化冻,但也不适合再把这几枚番薯带回宫里,几人便骑着马先去了多铎的庄子,把它们交给了庄子里的管事。
平安一步三回头,千叮咛万嘱咐庄子的管事要把这几枚宝贝放在较为温暖的地方,等到天暖和些,便会从番薯块茎上生出新芽,不用管它,到时候自己会再过来和他们一起种植。
看得多铎和满珠习礼在一旁暗暗发笑,
小侄子/小外甥这样小心翼翼,倒像是真的要从土里种出宝贝的样子!
果然还是小孩子,春种秋收,过家家都玩得这样高兴。
当然,等他们一年后被平安塞了一口香甜软糯的烤红薯后,便不会再这样想了。
第56章
不上学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转眼就到了除夕夜宴,今年汉臣之首的位置坐着年初归附的孔有德和耿仲明,再之后才是范文程等人。
几人归附时皇太极亲迎至浑河,又谕下部将, 不许对新附之众有所排斥侵扰, 除夕宫宴更是给了汉臣最高的待遇, 足见礼遇之隆。
平安一早就被叫起来, 被侍女们轮番打扮着,在身上挂了无数昭示身份的装饰, 已经打了不知多少个哈欠。
隔壁的关雎宫正殿,皇太极也早早起来收拾完毕, 拿了一卷书,有些心猿意马的边看边等着海兰珠梳妆。
女子在宫中娇养得肌肤胜雪,发若乌云,眉不画而黑,唇不点而红, 白净的耳垂小巧玲珑,害羞情动时便会漫上一层绯色,愈发粉嫩可爱……打住!不能再想下去了!
皇太极强迫自己转开视线, 他站起身,打算出去关心一下儿子转移注意,海兰珠却适时转过头来。
吉服大妆隆重端正, 免不得会将人的岁数衬得虚长上几岁,海兰珠被这身衣裳衬着却愈发娇艳美丽,轻轻一动, 耳垂上坠着的明珠耳铛碎响着摇摆不停, 映出圈圈交叠的淡淡光晕。
珍珠与美人辉映, 皇太极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丢了书卷,俯下身从背后将海兰珠一把抱住。
海兰珠唇上涂了胭脂,笑着偏头躲避,
“大汗莫要闹了,口脂晕开了还要重新涂,更要劳烦大汗等待。”
等着便等着,反正他愿意等,皇太极才不在乎,闹得海兰珠只能揽过他的脖颈,轻轻在他脸上吻了一记才肯罢休。
“那好吧,”
皇太极故作傲娇的偏过头去,语气极为勉强,
“兰儿要雨露均沾。”
只亲一边可不行,这边也要亲亲!
死皮赖脸的讨来两个吻,皇太极心满意足,只是仍然抱着海兰珠不愿意松开,视线在旁边的妆台上随意一瞥,
“怎么不戴这个?”
他指的是一支凤钗,凤凰通身由黄金打造,明光熠熠,几根翎羽细且韧,随着走动会在空中微微发颤,尾羽上坠着镶嵌红色玛瑙珠的流苏串,不仅十分华贵美丽,寓意更是不凡。
“什么?”
海兰珠的目光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言语一顿,不过她极快的想到了对策,故意嗔怪道,
“难道大汗是嫌我今日打扮的不好看吗?若是这样,待会儿你自己去赴宴吧,我不去了。”
海兰珠今日戴着一套蝠型头面,金饰为主,辅以珍珠红宝石妆点,蝙蝠同“福”,寓意是极好的,她生得美丽,美人与金玉珠宝相得益彰,自然更不是不好看。
皇太极无奈的笑起来,
“兰儿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支钗算什么,他在乎的并不是外物,而是能永远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海兰珠自然知道,只是将那只钗推得更远了些,笑着向皇太极解释,
“这凤钗珍贵,怕碰坏了,大汗若是喜欢,等从宴上回来,我在宫里戴给大汗看。”
这套头面拿过来也有好几个月了,只不过海兰珠不愿意戴着它出去招摇,哲哲尚且还是国君福晋,自己怎能逾越礼制,戴象征皇后的凤呢?
吉服大妆虽美,但在关雎宫里自然是怎样自在怎样好,兰儿不施粉黛,不佩钗环仍然是最美的,皇太极并不要看这些妆点。
他知道海兰珠不戴这只凤钗,是因为还顾忌着哲哲,于是伸手从妆台上把它拿过来,装作听不懂海兰珠的意思,
“区区一只钗而已,碰坏了叫他们送来新的,本汗难道连一支钗也买不起吗?”
他按住海兰珠的肩膀,笑着凑近,
“兰儿莫动
,我亲自替你簪上。”
“大汗,”
海兰珠伸手轻轻的搭在他腕上,是一个温柔但抗拒的姿势,但皇太极这次同样态度坚决,并没有让步。
两人僵持一瞬,海兰珠犹豫着开口,
“……姑姑的事,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自己如果佩戴上了凤钗,便是连表面上的尊荣也不再留给哲哲,真到了这个地步,哲哲恐怕性命堪忧。
海兰珠这句话没头没尾的,但皇太极已经明白她的未尽之意,他沉默一瞬,
“本汗已经给过她很多次机会了,是她自己一错再错。”
海兰珠若知道了哲哲做的那些事,恐怕也只会对她这位名义上的姑姑失望透顶,毕竟同出自科尔沁,两人是血缘之亲,何必再让她难过呢。
皇太极仔细簪好了那只凤钗,又左右端详一下,甚为满意,
“好了,差不多就要到了时辰,我同兰儿一道前去。”
一道前去说来容易,赴宴时汗王最后一个到场是应当的,但哪里有群臣宗亲一起等着一位福晋的道理呢。
现在时辰尚早,并不到皇太极该赴宴的时刻,海兰珠慌忙摆手,把他摁在原地,
“别,大汗再稍坐一刻,我同平安先去。”
好容易有这样的机会,皇太极怎可能放她独自先走,亦步亦趋的跟着海兰珠出了殿门。
平安并不在院落中等待,海兰珠一时愣在原地。
皇太极拿狩猎时的锐利目光一扫便知道,院中哪里还有平安的身影,这小子收拾好之后不知道又和他小叔叔小舅舅约着去哪里玩了,总之是不在关雎宫里。
他上前趁机与海兰珠十指相扣,笑得很有些得意,
“不愧是我儿,平安甚得我心,兰儿还是同我一道去吧。”
海兰珠:“……”
一道去便一道去,你捉着我不放做什么?